第4章 第 4 章

作为卑微到尘埃里的人,无论是人前还是人后,岑轻霄都是抬不起头的。在她那幼年有限的记忆中,就是被人多看一眼都是奢侈,这样的情况在姜宁郁出现之后发生了改变。

姜宁郁出身皇族,虽然是旁支,出现在岑轻霄那个学校,也是了不得的大新闻,大家纷纷怀揣着各种心思旁观打量,还一度吸引了记者过来采访,好在这样的新闻热度并未持续太久。

原因主要出在姜宁郁身上。

脾气暴躁、喜怒无常,是姜宁郁到了新学校不久之后就得到的评价,因为她彪悍的战斗力,以及特殊的身份,居然就此打开一片天地,嘴巴再恶毒的同学,也无法在她手下走过三招。

没有人敢欺负姜宁郁,因为欺负她的人都没有好果子吃。

对于年纪尚小的岑轻霄来说,这大大增长了她的见识。

小孩子像是一张干净的白纸,正是可以涂抹画画的时候,而骨子里的慕强心思,也毫不遮掩地表现出来。

岑轻霄已经忘了自己如何完成心理建设,从而鼓起勇气走到姜宁郁面前的,但她永远记得姜宁郁当时的表情。

震惊、嫌恶,还掺杂了许许多多负面的情绪,哪怕是做噩梦的时候,岑轻霄只要想起姜宁郁当时的样子,也能立刻清醒过来。

姜宁郁成了她的噩梦。

在这个实际上被修行者主导的时代,所有人在出生以后,都会进行灵根测试,以判断是否能够修行,人生早早就有了分界线。

岑轻霄是被认为不能修行的,像她这样的普通人其实很多很多,习惯了也没什么,但她敏锐地发现,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姜宁郁身上,则是完全不一样。

若非皇室每隔几代就能出现强大的修行者,要么改朝换代,要么顺应废除君主制度的呼声,如今的姜氏皇族早就不存在了。

所以,一个出身皇族、却不能修行的人,有一个特别的称呼——

废物。

对,就是废物。

岑轻霄对着学生时代的姜宁郁喊出这样的话,她成功击中了对付的软肋,获得了意想不到的伤害效果。

从那以后,姜宁郁欺负岑轻霄是一件公开的事,而姜宁郁的“废物”名声,也在不大不小的范围内传开了,没有人为她辩解,就好像所有人都认为就应该是这样的。

完成规定时限的学业,同级生毕业,纷纷告别昔日的校园,那时候,岑轻霄伸长了脖子想要在人群中找到姜宁郁的身影,偏偏没有。

正常情况下,两人的生活不会再有交集了。

不知为何,岑轻霄有点失落。

那复杂的心情,就是她自己也形容不出来。

原以为人生也就这样了,没想到峰回路转,岑轻霄因为一个意外,被重新认定为具备修行资质的凡人,而且那天赋是皇室都要过来拉拢的地步。

以前只能在电视上听到名字的大宗门派人到岑轻霄面前表达善意,高阶修行者亲口表达了对岑轻霄的保护,数不清的网友在舆论的轰炸中,仰望、注视、同情、羡慕、嫉妒等等各种情绪汇集在岑轻霄身上,令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只有一点小小的遗憾,就是岑轻霄没有看到姜宁郁是什么表情。

只要闲下来,她就忍不住去想这件事。

她甚至冒着得罪皇室的风险,故意说出那样的话,就是引导网友去调查当年的事,逼姜宁郁现身。

现实给了岑轻霄一巴掌,她不得不把这件事暂时放下。

就在昨天,岑轻霄引气入体,正式成为一名修行者。

她引气入体的速度,包括她前二十年的人生,以及今后漫长的人生,都会成为研究对象,这当然是因为她代表着例外。

有了这个底气,岑轻霄向那些负责指导她修行事宜的高阶修行者讨要了一个例外。

所以她现在才能站在小榕树街。

“姜宁郁虽然不再是皇族,到底身份敏感,你既然引气入体,将来前程大好,如此云泥之别,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我辈修士,凡事从心,若是事事不能如意,恐怕影响道心。别人怎么看我不管,岑轻霄,这一次,我支持你。”

分歧是显而易见的,岑轻霄并不曾在那些人面前辩解,她低头沉默的样子,本身就代表着自己的态度。

姜宁郁,你要如何面对我?

岑轻霄心里已经有了无数设想,她脸上的表情也变化莫测,一会儿高兴,一会儿难受,一会儿想哭,一会儿又笑不出来。

她终于走到了小榕树街16号大门外。

老城区的房子又破又旧,虽然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修缮,居住体验未必有多好吧?姜宁郁住在这里,肯定憋屈极了。

岑轻霄正要拍门的时候,那院门却突然打开了。

四目相对的时候,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这猝不及防的相见啊。

“喵!”

姜宁郁率先反应过来,反手就要关门,然后岑轻霄出手阻止,两人的纠缠仅仅持续几秒钟,就以姜宁郁退回院子里而告终。

岑轻霄跨过门槛,背靠着院门,盯着姜宁郁方向。

长毛橘猫在一旁左顾右盼。

院子很小,气氛很压抑。

姜宁郁目光闪动,她知道自己一个凡人根本不可能跟一个修行者对抗,必须解决这件事才会有好日子过,否则人生也就到此为止了。

这些天的悠闲生活,其实是因为想不出办法而放纵自我罢了。

“你想怎么样?”

这是姜宁郁对岑轻霄说的第一句话,有点怂,紧张是掩饰不住的,她不知道的是,那样子落在对方眼中,是恰好。

岑轻霄满意地笑了,“以前的姜宁郁是什么样?现在的又是什么样?难道这么快就变了?”

姜宁郁硬着头皮,微微颤抖着说:“现在是法治社会,就算是修行者也要受到法律约束,你也不能随便对普通人出手吧?”

“是,我知道,所以姜宁郁,你想过会有这一天吗?”

“……”

姜宁郁不知道什么样的回答才会令岑轻霄满意,她毕竟不是原身,要是露馅了,被人加一个“夺舍”的罪名,那就不妙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磕头也好,认错也罢,我都可以,只希望你以后大人有大量,放了我。”

姜宁郁这卑微的话传到岑轻霄耳中,却是引发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姜宁郁,你真是犯贱!从前那一身傲骨都上哪儿去了?现在给我装怂样,你以为你是谁啊?”

话说到后面,就连岑轻霄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脸上表情急剧变化着。

姜宁郁更是呆住了。

原身记忆中的岑轻霄胆子很小,一向是逆来顺受的,而在看过了全书知道故事结局的姜宁郁眼中,岑轻霄可是一个性格扭曲、睚眦必报的人。

现在这情形,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你就是一个废物!”

岑轻霄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想要给姜宁郁一巴掌,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就被她掐灭了,于是丢下一句“不能就这么算了”,转身踢了一脚大门,气势汹汹地离开。

姜宁郁目瞪口呆。

这上门来找茬,就这么完了?

岑轻霄什么时候这么怂的?难不成是剧情走向彻底变了?

姜宁郁开始郁闷起来。

长毛橘猫眼中露出思索神色。

这个夜晚,姜宁郁失眠了。

她辗转反侧,没摸到猫,打开灯查看,也没找到,于是一边呼喊着猫的名字,一边下楼寻找,又不敢喊太大声,怕扰民。

两层小楼,找了一圈,没有。

难道是在院子里?

姜宁郁打开一楼的门,月光落在小小的院子里,长毛橘猫蹲在墙角,咬住了刚长出苗的蒜,看到人的时候,显出十二分局促。

“原来是在这里偷吃。”姜宁郁大大松了口气,面上装作生气的样子,走到猫面前,蹲下去问:“刚才叫了你那么多声,为什么不理我?”

长毛橘猫甩甩尾巴,放开蒜苗,“没听到了。”

还真是理直气壮。

姜宁郁伸手抚摸着猫的脑袋,心情好了一些,“喜欢吃这个啊?以后多种一点蒜苗好了。”

“不要!”长毛橘猫立刻表示反对,“猫不吃这个的,也不好吃。”

姜宁郁看看蒜苗,又看看猫,慢慢站了起来,“走吧,回去吧。”

“好啊。”

长毛橘猫小心翼翼跟在姜宁郁身后,猫脸上显出几分心事重重的样子,等到姜宁郁看过来的时候,立刻恢复了正常。

天亮的时候,姜宁郁终于有了一点困意,于是搂着被子睡着了,这一觉一直睡到下午,没有被任何声音打扰,平时喜欢叫她起来的猫,也没有动手打人。

一番简单洗漱,姜宁郁又吃了点零食,填了肚子,拿出手机看了一会儿。

【震惊!天才修士岑轻霄今晨起床,枕头边上多了一只大耗子!这究竟是恶作剧,还是有人故意示威?】

【今天床头放耗子,明天脖子架刀子,天才修士岑轻霄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据调查,没有发现修行者入侵的痕迹,相关人士称这是意外。】

【据小道消息,有人通过监控发现,昨天夜里,一只猫叼着老鼠爬上十六楼,从窗户进入岑轻霄住处,有视频为证。】

姜宁郁一脸呆滞地想要点进视频,结果被提示“视频已经被删除”。

舆论反转的速度非常快,阴谋论被排除,此事被界定为意外,并且立刻被另外几条新闻压住热搜。若非有意控制,肯定不会如此。

姜宁郁忍不住看向角落里的猫。

长毛橘猫正若无其事地舔着爪子。

姜宁郁是养过猫的人,怎么能不知道猫的小动作?

“是不是你干的?”

“不是了。”

“说实话。”

“猫猫脑仁那么小,记不住那么远的路了。”

话音落下,长毛橘猫就尴尬地左右晃动脑袋,可不是不打自招了吗?

很久没有听到姜宁郁的声音,长毛橘猫忍不住偷偷看过去。

坐在沙发上的女人看起来呆呆的。

“那个,其实是猫做的了,只是想给那个人一点教训,绝对有遵守人类社会规则的。”

姜宁郁猛地看向长毛橘猫。

“啊,不要生气嘛。”

好严厉的目光,长毛橘猫露出心虚的表情。

“猫,你能不能打得过岑轻霄?”

“把她打倒吗?那个是可以的。”

“比她更厉害的修行者,可以吗?”

“那得看强到什么程度。”

“所以,为什么昨天没有帮我挡住那个人呢?”

姜宁郁知道自己问得有点过分,话到嘴边,还是说了出去。

“那个,是因为猫看到你的样子,知道你想自己解决这件事。”

长毛橘猫的声音越来越低,“好怕你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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