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非顽觉得这个世道疯了。
不。
准确的说应该是孟桑榆疯了!
“你……刚才是说什么来不及了?!”
转瞬即逝间,狄非顽迅速复盘了遍他到深林后发生过的所有事情。
而当全部思绪都归向那个唯一的答案时,就算这事儿再匪夷所思,他都不得不逼着自己去相信。
即便如此,在看向即将步入歧途的孟桑榆时,狄非顽觉得能劝还是要劝上两句。
“孟桑榆,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百般纠结下,狄非顽把话说得委婉。
有些话他是能直说,这不是怕伤了小家伙的“好心”。
只是他不相信,这么明晃晃插在地上的三炷香,以及跪天地的事,孟桑榆会看不出其中的深意。
可若孟桑榆看不出来,又怎会让他也一起跪拜呢。
所以抽丝剥茧后,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孟桑榆疯了,要借着发病的由头,跟他在这荒郊野岭里拜!天!地!
想到这儿,饶是狄非顽这般久经风霜之人,也难免面上燥热个几分。
“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忽然而至,将手握拳抵在唇边,狄非顽终是被自己惊世骇俗的猜想吓得稍稍错过了身。
他、他现在很镇定,非常的镇定!
绝、绝不会被小家伙如此直白的举措吓得!
对!
就、就是这样!
绝不承认自己没出息,狄非顽神色复杂地看向孟桑榆。
他想纠正对方不正确的行为方式。
比如——
“孟桑榆,哪有在外面拜天地的?”
起码要回家,等双方父母一……
艹!
他在发什么疯!
等什么双方父母呀,难不成他还真想着在这拜天地,回去再拜高堂吗?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面色凝重地拉回不知何时跑到天涯海角的思绪,狄非顽这回假装咳嗽的掩饰着尴尬。
他刚想再说话。
眼前已经被孟桑榆递上了一碗“茶”,“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喝口茶,润润喉?”
是有些渴的狄非顽:……
他的确想喝茶。
但也不能用土现捏的碗喝茶呀!
还有就是——
“你这碗里有茶吗?”
分明连水都没有好吗?
狄非顽还抱着让人梦醒的念头,不留情面揭穿道。
听此,孟桑榆眨眨眼,却是笑得一脸无辜。
“我知道呀——”
“所以我是让你假装喝而已。”
说完,她又把泥碗往人嘴边递了递。
“……”
狄非顽幽怨地看向献殷勤的人。
哼,他就知道他是白担心!
一想到自己在外苦苦搜寻了几个时辰,而小白眼狼居然欢快地在这深林里也捏了几个时辰泥巴的凄惨对比。
狄非顽也不知忽然是哪来的脾气,反正心里有道声音明确告诉他——现在这个时候,就得较劲。
“我要喝真的!”
“哦。”
孟桑榆不带犹豫地撤回一个碗,“那你别喝了!”
还在等台阶下的狄非顽:!!!
“你要是不给我真水喝,我就不跟你一同下跪。”
刻意强调着“一同”二字,狄非顽自以为拿捏住孟桑榆的要害。
“好吧。”
出乎意料,孟桑榆竟是爽快答应,就连态度听起来都满是无所谓,“反正我是给你过生辰,你要不想过,那便不过。”
边说着,孟桑榆边要站起身。
毫无防备就被通知要过生辰的狄非顽:……
不是,他凭啥要在这荒郊野岭里过——
嗯?
刚不是还在拜堂成亲吗?!
“你、你刚才说什么?”
这一刻,狄非顽绝不承认自己耳背。
嘿!
他这么好个人,她凭啥不想跟他拜堂成亲!
“我说今天是你过生辰呀。”
孟桑榆可没狄非顽想的那般多,听人问,她便又重复了遍。
同那为了让人听清楚而刻意拖长的语调一起的,还是孟桑榆抬手指向天上一轮明月的动作。
“你看,月亮圆了,你要过生辰了。”
狄非顽:???
疑惑抬头,当视线与月亮不期而遇时,不得不说,少年心里名为“激动”的情绪怎么压也压不住。
靠!
这月亮可真他娘的——
弯呀!
还有,今个儿是月初!
“你给我准备这么多……就不怕我不来找你?”
恍惚之间,狄非顽觉得他想多了的事也没多丢人的。
毕竟跟孟桑榆待了这么久,就他没被逼疯这事儿,逢年过节他都得给菩萨、祖宗们磕一个,谢谢他们保佑。
而在弄明白孟桑榆对他并没有觊觎之心时,狄非顽也能重新放松心态,跟人嬉闹。
只是——
艹!
她凭啥不觊觎他呀!
一时不察,狄非顽竟钻进牛角尖里难以脱身。
孟桑榆能感到眼前人的奇怪,可具体为何她又说不清。
想着少年刚还问了问题,她想了想,神色正经道:“所以——你会不来找我吗?”
狄非顽:……
他会吗?
好像回不回答已经不重要了。
怔愣一瞬,狄非顽旋即轻笑出声。
心中沉郁没来由的消散至无影无踪,揉了揉孟桑榆的发顶,他佯装苦恼道:“你呀,这是吃定我了!”
“所以你现在要跪下来吗?”
孟桑榆笑得眉眼弯弯。
跪呀!
干嘛不跪?
撩起衣摆,狄非顽毫无负担地跪下。
孟桑榆郑重其事地磕头。
狄非顽也有样学样。
三次响头过后,狄非顽觉得礼成,才不再压制心中好奇,问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在干嘛了吗?”
“我在还愿。”
孟桑榆煞有其事地解释。
“还愿?”
狄非顽没想到会得到如此回复,而在抱着原来如此的念头重新看向孟桑榆今晚的所作所为时,他又忍不住眉头轻挑。
真别说,这场还愿小家伙办的还挺有模有样。
“孟桑榆,你怎么这么讨人喜欢呢。”
虽说心中腹诽了孟桑榆许久的小白眼狼,可这一刻狄非顽还是觉得付出就一定会有回报。
这不小家伙能带他还愿,不就证明了她的愿望里有他嘛。
想到这儿,心情更加美好的狄非顽决定回去做宵夜时,再偷偷给人加个流心蛋。
“来不及了。”
孟桑榆忽然呢喃。
“什么来不及了?”
狄非顽还没从思绪里抽身,听到同之前如出一辙的话,没有不耐烦,只是顺着话问,“什么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
孟桑榆只是摇头,喃喃重复着相同的话术。
“你是不是不舒服?!”
猛地察觉出不对劲,狄非顽焦急询问,可孟桑榆就跟中了邪似的,只会重复着那句“来不及了”。
“走,快跟我回去!”
都说关心则乱,多番问询无果后狄非顽倏地回神,他想起这里天高皇帝远的,得要先把人带回去才行。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更是强行镇定,安抚着人,“桑榆,别怕。”
“是不是昨个儿揍孟狗剩时吓着了,没事儿,我明天带你再揍他一顿!”
“还有呀,李归也明天差不多就回来了,他一回来我就让他摸你头。”
“对了,你之前不是说想去城东的天星寨玩儿嘛,我碰巧也想出去转转,要不咱们等病好了,你陪我……”
“一同去”几字最终未能脱口而出。
两人拉着跑的效率实在太低,狄非顽回头便想将人背着来得更快些。
然回头之际,孟桑榆亦步亦趋也慢下了脚步。
“来不及了。”
这回是真来不及。
言罢,孟桑榆嘴角竟有汩汩鲜血淌下。
她茫然地用手去接。
下一刻,掌心又瞬间被大片腥红染满。
……
翌日。
“官爷,就是这家!”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前天半夜孟狗剩被人揍的事在经过昨个儿一整天的发酵后,今个儿早上就传遍了全村。
而在其中推波助澜的一把好手——孟狗群,这会儿正走在前头,边给县衙下来的官爷带路,边状告道:“爷,您是不知道,那孟桑榆根本就是个疯子!”
“平日里没犯病的时候,看起来还像个人。”
“这最近犯病呀,是看谁揍谁呀!”
许是觉得光说还不够,孟狗群一把就把跟在身后的亲哥拽了出来。
然后,不出意外的听取“哇”声一片。
而在村民们的窃窃私语中,孟狗群更是觉得站在了胜利的顶峰。
他欲要添油加醋再说。
宅子里听到凤仙儿传信的狄非顽先走了出来。
而其身后除了跟着几日未曾露面的李归也外,还跟着个面若冠玉,年岁也与另两位相差无几的翩翩少年。
“齐、齐大夫,您怎么在这儿?!”
没曾想过会在此处穷乡僻野之地遇见此等贵人,官爷本来严肃的脸瞬间挂上笑。
客客气气上前,根本不用贵人为难,官爷已经极为体贴道:“齐大夫忙,许是不知道在下,在下是店子湾县衙的捕快,宋耀宗。”
“齐大夫唤我一声小宋就行。”
“宋捕快,客气了。”
齐大夫稍做颔首以表示意,态度礼貌但带有明显的疏离。
可就算如此,也不妨碍宋耀宗的热情。
又腆着脸跟贵人寒暄了两句,宋耀宗朝贵人拱手行了一礼后,再次面相今日被状告之人时已然恢复到铁面无情。
“狄非顽,作为同僚,我都不好意思说你!”
“以前在县衙当值,你就三天两头的不见人影,现在,一个村里的人又要状告你家里人打人。”
“你看看,这事儿要我咋办呀!”
一脸的为难样,宋耀宗很是替人痛心疾首。
踱步到狄非顽面前,单手握着配刀刀柄,宋耀宗又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想要开口刁难人。
可互为同僚却彼此看不顺眼的借势打压尚未开始,狄非顽的一句话却是说得难听至极。
“你、你骂我什么?”
宋耀宗表示刚听到的话难以置信。
狄非顽明明一脸的不耐烦,但仍是热心为人重复了遍,道:“你耳背就去治,要是治不好就早点儿滚出县衙,别拿着月俸不干人事!”
“还有,麻烦宋捕快在办案前先查清楚——”
“我跟孟狗群所要状告之人根本没关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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