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帆虎坚持了十七年的天终是难逃摇摇欲坠的下场。
从村口回来后,他便浑浑噩噩回到家中,来到房里换上一身干净衣裳时亦是神色呆滞。
门外已经有管家在催了。
“你告诉我爹,我马上——啊!”
恍然失神的空档,少年白净的额头与紧闭的房门撞个正着。
听见动静,管家吓了一跳,下意识虚扶着摇摇晃晃的木门,连连安慰下也不知该先心疼哪个。
王帆虎护着发懵的脑袋走了出来,面上还挂着一幅不知是哭是笑的凄凉,“王叔,我爹他……”
管家道:“和小姐在前面聊着呢。”
“哦……”
王帆虎生机全无地应了声,回头看向撞上自己的房门,脑门一热又想再撞。
撞死他算了!
这世道简直倒反天罡!
可惜赴死的决心雄壮,年少人终究胆小。
拖着踉跄的步伐,去往前厅的路上注定多上一个苦命郎。
前厅内。
王老爷不愧是跟王帆虎有着血缘关系的亲父子。
数十丈开外,儿子头上阴云不散,方圆之内,老子面上神色不明,可坐于正位的身子难逃一瞬的僵硬。
老人家手中端着茶杯,自己不喝也不招呼来人。
其左手下方的位置上,一身行镖武师打扮的熊此今正悠哉哉环视着室内布局,盘算到其中一些老物件典当后能值多少银子时还满意地点点头。
她是被王帆虎连拖带拽拉回王家的,来此之后,没有初来到访的拘泥,也没晚辈的客套有理。
而在边走边瞧时,她又发现了个好东西,而后长臂一抬,大言不惭道:“这花瓶不错,到时候我拉到城西卖了,咱俩三七分。”
“……”
王老爷轻咳一声,主动让利道:“你在外面这么多年也吃了不少苦,你不用给我那么多,只需把本钱给我就成。”
熊此今点头,了然道:“那行,你二,我八。”
王老爷:???
家里来土匪了?
强盗呀!
老人家欲要解释花瓶的贵重之处,起码比五五分还要贵的多。
熊此今哪儿能不清楚接下来的话题走向,摩挲着左手戴着的玉扳指,径直打断道:“我娘有身孕了。”
听此,王老爷怔愣一瞬。
熊此今趁热打铁道:“我走之前家里有请大夫把脉,说可能是龙凤胎。”
“龙凤胎,挺好,挺好。”
王老爷木讷地点着头,眼神微微呆滞,开口道:“你……爹娘这段时日过得可好?”
“挺好的。”
熊此今的回答言简意赅,语气平淡,不让人多做遐想。
王老爷还想多关怀两句,余光一瞥竟发现自家儿子在外面探头探脑,“你个混小子躲在外面干嘛?还不快进来!”
多日未闻的呵斥亲切而又熟悉,若放在往日,王帆虎定跟块儿狗皮膏药似的立马往亲爹边上凑,奈何今日时机不巧。
少年扭扭捏捏踏进了厅内,视线不敢乱瞟,而是乖顺地先同亲爹请安。
“爹,儿子回来了。”
“嗯。”
王老爷哼了一声,语气算不上太好,“屋里还有人,你看不见?”
“我……”
王帆虎口中嗫嚅,可心中狂叫,好不容易做好自我安慰,一转身竟不偏不倚跟双似笑非笑的凤眸对上。
顿时村口“欺压良家少男”的羞耻画面再次乍现于眼前,若不是摇着脑袋及时叫停,脑海里那些个香艳而不知羞的细节都要活灵活现了。
“哑巴女好了,你小子是要顶替她疯子的名头是不是?”
王老爷一整个被自家儿子忽然摇头晃脑的举动气到。
熊此今笑看着全程,丝毫没有吓到人的愧疚,不过还是好心替人辩解道:“弟弟,好久不见。”
“咱们不是……”
王帆虎随口想要否认,转眼一想起他们两人在家门口已经分道扬镳,便顺着话茬,连忙撇清关系道:“姐,好久不见。”
“的确好久不见——”
熊此今故意拖长尾调,让人一听就觉得此话定另有隐情。
王帆虎被笑得心里一阵发毛,“……姐,我知道咱俩挺多年没见,你、你就算想我,也没、没必要这么盯着我。”
“我不是想着你长大了,想仔细瞧瞧跟以前长得哪里不一样。”
熊此今乐忠于欣赏少年担心村口之事是否暴露的惶恐不安,在对方的挤眉弄眼暗示中,她身姿慵懒靠在椅背上,“我给你带了礼物。”
“礼物呀,我最喜欢礼物了!”
王帆虎松了一口气,立马拍手叫好,随即又察觉出不对劲,结结巴巴道:“姐,你、你礼物是、是什么时候送、送来的?”
他俩不是“手拉手”一起回来的吗?
“一大清早。”
熊此今轻笑,而后心安理得欣赏起少年面上维持的笑容一寸寸龟裂。
王帆虎:???
箱子是之前派人先送过来的。
她姐今日早就打算要回来了?!
那……他凑什么热闹!
晚进村一步他会死呀!
王帆虎当下那叫一个悔不当初,抬眸小心翼翼打量着自家亲爹两鬓生出的华发,再瞧瞧自家姐姐一身不同于寻常女子的干练打扮,他默默竖起了一双大拇指。
您高!
不顾亲弟弟死活的高!
“你俩当着我的面在打什么哑谜?”
王老爷的声音突兀响起,骤然打破了一室寂静。
熊此今还好,没多大反应,只是老神在在地笑而不语,也自然而然将麻烦另抛。
王帆虎吓得一激灵,在对上老父亲探究到能将他烧穿的视线时讪讪一笑道:“我刚想我姐出去这么多年,是不是给我带回来不少好东西。”
话落,伴随着老父亲一声“没出息!”的轻斥下少年自顾自上前,须臾脚步落在了厅内正中一个大木箱上。
然而钥匙入锁,锁芯轻拧,待看清木箱里所装何物时,在场几人周身又是另一片诡寂。
王帆虎默默将木箱又合上了,再次抬眼时眼里的心疼不加掩饰。
王老爷面上不显,可本就沉着的心在这一刻彻底深陷谷底,语气不自觉重了半分,“花瓶卖了,我一,你九!”
“您半成,给虎子也半成。”
熊此今得寸进尺,不过神色依旧如常。
王老爷没有多想,直接答应,恰逢门外小厮来报,“老爷,外面来了个年轻人,说是哑巴女派人来的。”
“哑巴女?”
王老爷动作稍顿,而后拧眉似是想起了什么。
王帆虎也瞬间清醒。
桑榆来他们家是不用通报的,来人若是狄非顽,小厮会直接说明,所以……
啊!
疯了!
这时一直在外面候着的二屠听见传报也才探出头,小声道:“老爷,要不要我把人请进来?”
“你——”
“不用!”
王帆虎急得跳脚。
王老爷还在沉思,听着耳边乱叫差点没忍住破口大骂。
为何是差点?
因为王帆虎早就拉着二屠要往后院跑,“我好不容易回来,带了不少行李,你先帮我收拾。”
转头少年又对着惬意品茗之人,舔笑道:“姐,来人说是个年轻人,爹去了不合适,你、你去。”
闻言,王老爷沉着个脸,“你姐刚回来,你不休息,她还要休息呢。”
再说了十几年没回来的人哪儿还清楚村里的人情世故。
“还是我去吧。”
二屠再次开口,清亮干脆的声音听在王帆虎耳中竟犹如魔音贯耳,“姐,你就去门外看看吧。”
他真快哭了。
“既然弟弟如此要求,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熊此今装的那叫一个人模人样,可在厅内几人视线触及不到的地方早已脚步轻快朝着宅外而去。
外面,果不其然已有佳人静候。
“怎么出来的是你?”
被引到偏僻处,凤仙戒备十足盯着来人。
熊此今双手环胸,觉得好笑,“你不是专程来看我笑话的?”
“你、你这人怎么说话的。”
来时打了一路的草稿悉数化为虚空,哪怕被看出了小心思,凤仙还在嘴硬,“还有!什么叫我专程来看你笑话的!”
“是是是,你不是来专程看我笑话的,是专程来看我的。”
四下无人,熊此今又开始毛手毛脚,等牙齿轻咬到对方耳垂,惹起绯红一片时,才低吟笑道:“下次拿东西别全拿了,好歹给我留点,我十几年没回店子湾,回来见父老乡亲手里总得有几个拿得出手的东西吧。”
“谁说我没给你留?”
箱子底儿可是留有好几个锅瓦瓢盆呢。
豁了口的瓷玩意儿难道不值钱?
那肯定是值钱的呀。
凤仙得意一笑,被狗贼口中“拿”而非“偷”的细节成功取悦到,他一反常态放松了警惕,任由腰上的手胡闹。
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好人敢放松警惕,坏人却是心中慌慌。
熊此今沉吟片刻,试探道:“你心情很好?”
“不好。”
凤仙“切”了一声,霸道地将虚环着自己的手重新按回腰上,而后身形一软,顺势倾倒在女子怀中,调笑道:“我来是先告诉你一声,铜钱镇的县老爷刚命人送来了最新要求,家里可能要变天了。”
……
与此同时。
狄宅。
孟桑榆自从回来后便端着个小板凳一直坐在门口。
她远远眺望着无尽天边的风起云涌,也在细数着雁过留痕的云层,良久,才缓缓转过头,用视线描绘着身边少年俊朗的面容,开口道。
“狄家小子,你让我亲一口呗。”
“亲哪儿。”
狄非顽仪态自若,分毫没有被吓到的架势。
孟桑榆的注意力最终落在少年精致有型的薄唇上,咬咬唇道:“老样子,这回不亲手背了。”
“好。”
少年回眸,莞尔一笑。
“你真让我亲呀?”
孟桑榆故作诧异,侧过头去竟捂嘴偷笑。
等笑开了怀,笑到畅意,才慢悠悠重新回头,只是这次少女脸上持有的是从未有过的严肃正经,道。
“狄非顽,我们把生辰贴换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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