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星的目光再度落在谈礼身上。
世界回档,时光回溯。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她都不会让谈礼像上辈子那样,昏迷多年才醒。
这个所谓小说世界,她来掌控。
要促醒谈礼,并不难。
如谈礼这样意识和身体无法统一的病人,她治疗过许多,是她的促醒中心里最容易康复的一类病人,甚至后来很多年这类病人她都是交给学生去进行促醒的,用不着她亲自动手。
现在么,不亲自动手肯定不行。
针刺是最简单迅速的办法,可眼下,她没针啊。
其实对于她来说,针刺用针已经不拘泥于针具本身,曾经在紧急情况下,她还拿头发丝当针用过。
但如今,最好还是规规矩矩地用银针,或者是不锈钢针,这样还能说是学过针灸误打误撞给扎醒了。
若真用头发丝这种非常规的针具,那实在是太超过这个世界人们的认知了,那她还不得被开除人籍啊。
沈南星在给谈礼检查完了之后,也不管他是否能听到,随意跟他聊天:“你的脉象跟之前比起来,怎么有些奇怪?好像不大一样了。会不会是快要醒过来了?我在废品站的旧书上看到有针对木僵病人的针刺方法,明天我再给你扎针试试……”
次日清早。
沈南星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院子里有人在说话。
“谈奶奶,小南姐她没事儿吧?”是隔壁会计家儿子栓柱的声音。
谈老太扬声道:“没事,我去给三礼换尿袋的时候瞅了,睡得好好的呢。也是这些年被磋磨狠了,小小年纪胃就不好,这会儿人放松下来,一觉就睡长了些,不管她,叫睡吧。”
栓柱一时间没吭声,院子里传来倒水的声音。
如今家家户户吃水用水都靠挑,平时也是谈大伯家的那几个兄弟,谁有空谁来老宅给挑水劈柴,做些爬高爬低的活,也帮着谈老太伺候谈礼。
不过谈大伯家在村子北头,离老宅这边到底是有些远的,不那么方便,有时候隔壁住的会计栾为民家的俩小子栓锁栓柱兄弟俩,就也会帮忙给挑水。
栓柱把水桶扁担给收拾好,才又低声说道:“谈奶奶,你真给小南姐和三哥办结婚证了呀?”
谈老太:“那可不,领导亲自办的那么多人看着还能有假。”
栓柱:“那小南姐是真心愿意嫁给三哥的吗?”
谈老太瞪眼:“咋不真心?他俩早就在处对象,本就打算等三礼回来就结婚的。咋,你是觉得她,嫁给我们三礼亏了?”
栓柱没吭声,但显然他就是这么想的,或者说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沈南星这么一个漂亮勤快又聪明的大姑娘,嫁给谁不好,嫁给一个躺着一动也不能动,一辈子都得叫人伺候的活死人,这怎么都称不上是好姻缘吧!
谈老太却是理直气壮:“亏不亏的,谁说了都不算,她自己答应的。谁家结婚不都是这样,都要图点什么,她图她的,我图我的,能看对眼就成。”
栓柱迟疑:“可是以后……”
谈老太:“我还能活几年?我要是死了,三礼咋办?有后妈就有后爸,他那个爸从来也指望不上,三礼这样,必须得有个知近的人,哪怕是拿着三礼他爸给的钱,养着三礼呢。你说我给三礼结婚图啥?我就图这,图我死了有人能帮着照看三礼,不说非要把三礼当丈夫吧,至少得当个亲人。”
栓柱:“奶,你这啥时候的打算啊,咋都没听你说。”
谈老太哼了一声:“我这打算可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当我傻啊,这种事敢宣扬出去,就冲着三礼他爸每月寄来的钱,还不得引来一堆心术不正的,我活着或许能压服住,我死了,三礼不得被吃了,那才是真害了三礼!”
“那小南姐到底是啥时候跟三哥偷偷处对象,咋都没听说呢?”
谈老太脖子一梗:“叫你知道了还能是偷偷?”
其实就是没有处过,之所以说俩人早就处对象,这不是在给小南嫁过来找个合适的借口么,这样有情有义不离不弃的好媳妇好军嫂,谁敢来欺负?
栓柱挠挠头:“三哥都这样了小南姐还愿意嫁过来,她的人品没的说,以后肯定也不会不管三哥,就是,就是有点儿……”
“有点可惜?”谈老太哼笑一声,“那你可错了,嫁到咱家来,以后只要她愿意,她就能活得像个人!再说了,我又不要求她给三礼传宗接代,只要我死了以后,她能帮着照顾三礼,哪怕是再雇个人照顾,她只看着呢,这不算难事吧。等她大学毕业分配工作,她想离婚就离婚,想找别的男人也随她,反正只要给我把三礼养到寿终正寝,我在地下也感激她!”
屋子里的沈南星轻笑一声。
这老太太,话说得真真假假的。
沈南星并不恼,上辈子都没恼,更别说是现在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谈老太的算计,是她在能力范围之内能给孙子做的谈礼最好的安排。
沈南星人品没得说,再加上小时候谈礼还救过她一命。
所以谈老太的这些安排,放在沈南星的身上,那可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谈老太都要担心对方在她死后,只拿钱不干活,甚至还会虐待磋磨谈礼。
如果沈南星去年12月高考没“落榜”,去上大学了,那谈老太自然也不会算计到她身上。
偏偏沈南星“落榜”,还被逼嫁给金元宝那样的流氓色鬼,这么一个好人选,天上掉馅儿饼一样送到谈老太的面前,那谈老太怎么可能拒绝?她又不是圣人。
沈南星并不反感谈老太的算计,谈老太有她的图谋,而她宁愿嫁植物人也不想嫁给金元宝。
更别说上辈子,结婚后谈老太也从未阻拦她参加第二次高考,高考后还给她准备了钱票,说等她遇见合适的对象,就跟谈礼把婚离了,认个干亲,以后老太太不在了,她能帮着照顾一下谈礼……
可以说,上辈子谈老太对她算仁至义尽。
可惜,上辈子谈老太眼中的她,肯定是个背信弃义的白眼狼:考上大学就一去不回,音信全无。
估计谈老太做梦都在骂她。
而对于后来苏醒过来的谈礼来说,她就是个利用嫁给他度过难关,却又在考上大学后迅速把他抛弃的忘恩负义的“前妻”。
沈南星不免失笑,这辈子她肯定不叫谈老太再后悔自己看错了人。
身上穿的还是昨天谈老太给找的她年轻时候的衣服,一夜没换,沈南星浑身都有些不舒服。
不过现在她没条件挑剔,就,忍着吧。
走出屋子,还站在院里的栓柱有些不好意思地喊了声:“小南姐。”
总觉得刚才他和谈奶奶说的话,小南姐应该都听到了。
沈南星点了下头,笑容灿烂:“昨晚麻烦你了。”
栓柱立马挠头:“小南姐你说这是什么话,应该的,你没事就好。”
谈老太:“锅盖下有馒头,锅里是蛋花面汤,小葱拌了个豆腐,吃的时候点两滴小磨油。”
沈南星也没客气。
端了饭菜出来堂屋吃,她又问谈老太:“奶,煤炉上铝锅里的肉沫粥是给谈……三哥吃的?”
她记得这煤炉子也是村里头一份。
谈老太顿时叹气:“加点肉蛋,他容易便秘,不加的话他又一天比一天瘦。”
沈南星:“加吧,营养重要,再切点胡萝卜一块儿放进去煮烂。别的不用担心,我去给抓点药调一下。”
谈老太立马笑逐颜开:“哎!”
沈南星又道:“奶,给我点钱,我想去公社一趟。”
这么直接的态度,但这老太太却半点儿没打磕绊,立马从兜里掏出来一把钱,数也没数地塞给沈南星:“不够的话自己进屋去拿,就在三礼床头那个老嫁妆箱子里。”
顿了顿,老太太又道:“小南你去公社干什么,要买东西还是弄啥,叫人给你捎带就行。非要去的话,还是叫悦悦跟你一块,做个伴,悦悦也该过来了。”
悦悦指的是谈家悦,就是谈礼的堂妹,他大伯家的小女儿,按谈礼从小跟着奶奶大伯一家成长的关系来说,这其实就是亲妹妹了。
正说着呢,就有人推开院子的大木门,走进来了。
那是一个……体积庞大的姑娘,梳着俩麻花辫,看到沈南星,就露出一个笑脸。
这姑娘一看就是虚胖,胖得还很严重,她五官生得不错,只是过于肥胖让她五官变形,再加上农村姑娘经常做农活,风吹日晒,肤色黑还有痘痘,看起来着实不好看。
“小南姐……啊应该叫三嫂了,三嫂你才吃饭呀,我来帮着伺候三哥。”
往常也都是她来帮着奶奶伺候三哥的。
谈家悦看向沈南星的目光亮晶晶的,害羞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羡慕。
她的体型乍一看能盛下三个沈南星,更不用说她皮肤粗糙还有痘痘和黑斑,而对比之下,沈南星的皮肤则是白皙光洁如瓷。
青春期的姑娘哪有不爱美的,谈家悦怎能不羡慕。
胖归胖,这姑娘手脚却是麻利的很。
沈南星饭都还没吃完,这姑娘已经打了温水给谈三礼洗漱完,尿袋也倒了,开始给他喂饭,鼻饲。
煮得烂烂的瘦肉粥,量不多。
谈奶奶就跟谈家悦说:“悦悦,你三嫂要去一趟公社,你陪她一起去。看着点时间,早点回来。”
谈家悦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点头答应。
沈南星数了数老太太塞给她的那一把钱,分票毛票都有,还夹杂着一两张一块的,数出来,总共竟然有十六块八毛五分之多。
老太太还又进屋去给她拿了一些副食品票、工业券等等。
这年头,有钱没票也别想买到好东西。
拿着钱,沈南星就跟谈家悦一起出门了,还特地擓了个箩筐,装东西用。
去公社,要么走路,要么骑自行车,如果村里拖拉机正巧也去公社的话,可以搭便车。
家里倒是有一辆谈礼当兵前留下来的自行车,太旧了,早就给堂哥骑了。
再说去公社也十来里路呢,无论是瘦弱的沈南星,还是肥胖的谈家悦,骑车都挺困难的。
那就只能去大队部问问看,今天有没有拖拉机去公社,搭个便车。
从村子里穿过去大队部,这一路上都是熟人,沈南星一点不扭捏地和婶子大娘们打招呼。
时间太久远,她记不住这些婶子大娘的名字,那也不用称呼,只要亲亲热热地问候一句吃了没,还没下地啊等等的就可以了。
等她和谈家悦走过去,大娘婶子们的议论声就在背后响起。
“哎呦小南这姑娘,可真大方,人长得又漂亮,可惜啊,三混子都得植物病了,还要祸害人。”
“这种病听说活不了多久,这婚事估计也长久不了。”
“那好好的姑娘也成了寡妇,二婚,以后还能说到什么好人家。”
“小南这姑娘也是实诚,就算她以前真跟三礼处对象,那现在三礼这样了,她还真嫁啊。其实她不说,谁也不知道他们处过对象。”
“不然咋办?这丫头就是太漂亮才惹祸,咱谁不知道金元宝那二流子是讹人的,说什么被小南开的药给治坏了,一包治伤风的草药也能治坏人?嗤,他就是相中小南,故意下套呢,可谁敢管这事?要不是谈老太出面,小南还真就被逼嫁给那金元宝了。”
“哼,叫我说谈家那老太婆就是心眼子多,她这就是强盗救火、趁火打劫,逼着小南嫁给三混子。再说了,二流子怎么了?这才过去几年啊,她家谈三礼三混子的名号就没人记得了?那可比金元宝混得多,手上指不定有几条人命呢。”
谈礼外号三混子,道上人称三哥。
正巧妇女主任宋秀芳经过听见,就冷了脸:“可不敢胡说,三礼去当兵前是混了些,那不是年纪小么。他再混可没混到咱们村自己人头上吧。那时候都没饭吃,别的大队哪有不丢东西的,就咱们队没有吧;那大姑娘小媳妇只要说是咱们队上的,就没流氓敢纠缠;田里到浇水的时候,别的队为争水打破头,咱们队哪回不是头一个,管水员都给得足足的。”
立刻也有人附和道:“就是,那时候三混子走到哪儿别人不得给几分面子。队里去交公粮押车,提一声三混子队上的,路上什么牛鬼蛇神都不敢拦。那粮站还给咱们队的公粮往上提一等,磅也是足的,光这一年省下多少粮食?问问别的大队哪个不眼红。再瞅瞅现在,去年咱大队那分明是一级粮,愣是给划到二级,磅上还克扣,找谁说理去。”
交公粮的时候粮站工作人员会根据粮食的种类、湿度、干净程度来分等级,等级低折算的价钱就低,磅秤也都不准,中间克扣下来的都是粮站自己人的福利,这都是心知肚明的事,没人管得了。
“哼,再咋说还不是个混混头子?都是混子,要我说啊,小南真不如嫁金元宝,瞅瞅金家那日子过的,一条狗都有肉吃。再说了,男人结婚前混点不算什么,一结婚成家就懂事了,只要小南能管住男人,以后有的是好日子过。如今嫁个活死人,连个正经女人都当不成,跟守活寡有什么区别?”
“可闭嘴吧你,啥话都说也不怕烂嘴……”
村里几个婶子媳妇议论的声音不大不小,已经走出去很远的沈南星和谈家悦还能听到。
谈家悦一张脸涨得通红,胸口急剧起伏,擓着箩筐的手臂也忍不住颤抖,显然气得不轻。
沈南星抓住谈家悦的手腕,轻轻地按了按,低声道:“别管他们。秀兰姑不都说他们了么。”
妇女主任宋秀兰是宋庄姑娘,家里就她一个舍不得嫁出去,就招赘上门,接替她妈继续当大队妇女主任,按辈分,村里小辈都叫她秀兰姑。
谈家悦红着眼睛,小声说:“三嫂,奶奶她……奶奶她要你嫁给三哥是不对,可三哥很好,三哥早就不混了,他在部队还立功呢,你别……别盼着他死……”
沈南星失笑:“奶奶没有不对,让我嫁给你三哥那是在救我的命。放心吧,你三哥一定能醒过来。”
上辈子她没能力治好他,如今她既然回来了,就不会让他再像上辈子那样,不知道昏迷几年。
她会治好他的,很快。
就当是,还他的恩情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