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朝阳升起,耀眼的亮光从窗帘空隙间透过一缕,照在浅灰色的床单上,反射出一室柔光。大床上暄软的被子里,渐渐响起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
被子里鼓起一个小小的丘陵,摇摇摆摆两下,探出一只白皙的手臂,摸摸索索两下,似乎想找到什么,却碰到了障碍。
手臂的主人拍了拍身旁的东西,见没反应,又推了推,哼哼道:“小狗不许上床睡觉,快下去……”
在断断续续的拍打和推搡中,卫凌差点做起噩梦,以为自己在家里被父亲催着早起打太极,猛然清醒,才想起自己昨天已经搬了新居,本该拥有一个睡到自然醒的自由清晨。
但是,怎么有人把自己叫醒了呢?
卫凌还没开始运转的脑袋随着耳边的嘟哝声转过,看见自己宽敞的床上伏起一团凌乱的形状,被子下埋着一个正在拍打自己的、头发长而凌乱的人影。
卫凌缓慢而用力地眨了眨眼。
冷汗冒出来的一瞬间,唯物主义重新占领了他大脑的高地。他轻轻吸气,右手缓慢摸向枕头边的手机,准备报警。
就在这时,那坨被窝里的人似乎终于醒来,“腾”得一声坐起身,向卫凌看来。
这个人的长发顺着重力自然从肩头滑下,在一缕阳光中显出顺滑乌黑的质地,刚刚的乱发已消失不见。
他侧过脸,白皙的皮肤迎接耀眼的光线,有着浓密睫毛的眉眼被刺的蹙起,连忙举起纤瘦的手来遮挡。在那手挡出的阴影里,他睁开眼,眸中水汽映着深棕色的瞳仁,一派懵懂清澈。
眼前的男生一头长发,长相更是柔和精致,如果不是看骨骼和身形,或许真会被误认成女性。如果这个人出现在艺术作品或歌舞表演中,卫凌一定会赞叹此等美貌。
然而现在,是一个陌生人出现在自己锁好的家里,甚至“登床入室”,在毫无警惕的自己身边醒来。
小偷会这么肆无忌惮?看身形更是能被自己轻易制住,卫凌暗暗思忖,却猝不及防和男生四目相对。
只见男生先是愣住了,唇角却片刻间又抿出一个温柔的笑,眼睛也配合着弯起弧度,似乎满心愉悦。卫凌的思维不受控制地联想起花朵绽放、露珠垂坠、朝阳暖融等等意象,回过神来只想给自己薄弱的警惕性来两拳。
卫凌皱起眉,刚要开口,就听见男生甜腻腻地对他说:
“老公,你醒啦!”
这一声又把卫凌的脑子喊懵了。老公?
“老公?还没有睡醒吗?”长发男生对卫凌的呆滞表示疑惑,俯身去探他的额头,颊边的长发滑下,散开一片淡香,“要上班了呀,快点醒醒。”
卫凌一时间忘了躲,脑子还在处理男生的话。这个人应该是一个同性恋,难道是有妄想症,把自己当成了他的恋人?可是他是怎么进了房门的?
自己前一晚明明有锁好门,这个小区安保也太差了!卫凌定定神,坐直身体,对着男生冷声质问:“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男生愣了一下,蹙起眉露出一个委屈的表情,转瞬又稳住情绪,说:“老公,你是不是工作太忙了,把我忘了呀,我,我是你的妻子呀,我们昨天才搬进来的!”
卫凌:确诊了,看来应该先打120。
卫凌谨慎地挪远了一米,侧身坐在床沿,保持一个进可攻退可跑的姿势,为了避免激怒男生,放缓了声音道:“你知道这是哪儿吗?你现在属于私闯民宅,说清楚你的目的,如果你再不说实话,我会立刻报警。”
在卫凌冷凝的目光中,男生的眼圈慢慢地红了。他也直勾勾地瞪回去,大声说:“卫凌先生,如果您要刻意蔑视我的话,也不必用这种方式装模作样,我们是自愿匹配的婚姻,您不满意大可以和宋家直说。”
迎着对方委屈而谴责的目光,卫凌语塞。明明是自己家里进了贼,怎么小贼反而倒打一耙,还这么理直气壮?
可是,看着男生双眼里几乎落泪,唇色因为紧抿而染上淡红,卫凌叹了口气,拿着手机先离开了卧室。
“保安室吗?我要投诉,你们工作疏漏也太严重了,业主家里有人潜入都没发现?”
走到房门外,卫凌立刻拨出电话。
“抱歉先生,请问您现在安全吗?我们马上派人来!”
卫凌捏着眉心,说:“倒是没有威胁到我的人身安全,不过,我现在就要调8号楼12层附近楼道和电梯间72小时的监控。”
保安头皮发麻,手忙脚乱地通知物业经理检查监控录像。
挂断电话,卫凌坐在客厅里沉了口气,等待安保处理的间隙,给助理发了个消息。
卫凌:今天上午请个事假。
A赵助:收到。
A赵助:不过卫总,您本来也可以休婚假的,公司绝不会压榨员工合法假期。
卫凌看着消息,有点怀疑自己发错了人。婚假?上班时间开什么玩笑。
他刚想发个问号回复,门铃被按响了,于是快步去开门。他现在急需保安。
“抱歉卫先生!我们来迟了,现在是什么情况?”两个保安拿着对讲和电棍在门前紧张地询问,深秋的早晨愣是出了一头汗。
卫凌正想说家里出现一个神志不清的陌生男性,两个保安就朝他身后望去,说:“抱歉宋先生,我们肯定会保障您二位的安全!闯入者现在在哪儿?”
卫凌身后传来了年轻男生温柔而略显紧张地声音:“怎么了?我们家里是、是有人闯入?”他“踏踏踏”地快步跑到卫凌身边,两手握住他的手臂,有些害怕地问:“老公,是有危险吗?”
卫凌用力地眨了眨眼。
他深吸一口气,指着身边的人对保安问:“你们,叫他什么?”
两个保安面面相觑,一人试探着说:“呃,您介意的话我们也可以称呼卫夫人?那我们之后会在物业备注好的。”
卫凌回头,和自己的“卫夫人”四目相对,对方用担心的眼神望着他。
终于,他意识到有什么不受控制的意外发生了,但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物业经理颤颤巍巍地道歉:“太对不起了卫总,我们刚才仔仔细细地检查了监控视频,在您搬家的前一周只有搬家公司人员出入,这些人员我们都核实过了,没有问题,而之后到今天的监控里除了您和夫人二位在昨晚入住外,视频里没有录到其他可疑人士。这是我们安保犯了大错,您看我们这就报警……”
卫凌:“不,不不,先……先麻烦你们把视频发我一份,我自己处理。”
经理更抖了:“卫总您要不还是用法律的武器吧?请不要自己动手啊!”
卫凌:“……谢谢提醒。”
挂断电话,卫凌先对保安平静地说:“抱歉,是我搞错了状况,接下来先不麻烦你们了。”
两个保安茫然地点点头,“好的卫先生,您和夫人有事随时联系我们。”
目送保安离开,卫凌先发制人:“这位先生,麻烦你先在卧室等我一会儿好吗?”
他仔细打量身前较矮一点的男生,对方还只穿着一身睡衣,被凉风一吹打了个冷战,此时懵懵地抬头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呀,老公?”
卫凌沉默了一下,发出了一声嗤笑:“没什么,可能是我的神志出了问题。”
总之,目送着卫凌有点踉跄的步伐,宋绘揣着一肚子问号回了卧室。
除了精神上的迷茫,他生理上也有一些眩晕。或许是骤然换了环境没有睡好吧,总觉得身体轻飘飘的,所以宋绘才没有跟上老公,一个人缩回了床上。
“唉……”
新婚第一天早上就不顺利,卫先生好像对自己不太满意,可是自己几乎也是盲婚哑嫁,谁又问过他的意见?从宋家到卫家,自己算是高攀了,将来在家里又有多少话语权呢,如果老公不喜欢自己,进而影响到标记状况,那该怎么办……宋绘迷糊的脑袋里思来想去,越想越惨,越想越难受。
一周前,宋绘正在舞蹈教室准备上课,突然接到了老师的通知:
“宋绘同学,你父亲要你立刻回家,今天课程先推迟了。”
于是他刚换好衣服离开教室,就被等在门口的管家以最快的速度带回了宋宅。
一般情况下,母亲会安排好自己的行程,有事也会提前通知,而父亲极少插手这些琐事。宋绘看着车窗外快速后退的建筑,已经猜到是什么急事。
大概,是自己的匹配结果出来了。
作为宋家资质最优秀的Omega,从八岁起,宋绘就像一盆被精心养护、等待盛放、赢得赛事荣誉并卖出高价的名种鲜花那样,为他十八岁将到来的婚姻做准备。为此这十年来,在宋家的倾力托举下,他刻苦锻炼舞蹈、音乐、绘画等等艺术才能,学习家政、厨艺、育婴等等实用技能,直到如今,宋绘已成为苏安市最负盛名的Omega,只待开花结果,与一位优秀的匹配Alpha结成伴侣。
尘埃落定之时,喜悦?恐慌?宋绘其实没有什么情绪,因为他已经做了太久的心理准备。
回到宋宅中,果不其然,迎接自己的是喜极而泣的母亲和兴奋溢于言表的父亲。宋绘也摆出一副期待又紧张的得体笑容,问到:“父亲母亲,是我的匹配结果出来了吗?”
宋母率先握住了宋绘的手,眼泪蹭在了他微凉的皮肤上:“我的孩子,你太争气了!我真的是,没有白白培养你这么多年啊,不枉我们一番辛苦……”
宋父也露出难得一见的向往之色:“宋绘,你要和卫家少爷结婚了!卫凌!那是真正的人中龙凤,是我们苏安最顶级的Alpha!有了这门婚事,我们宋氏很快就要飞升了!这一周你就好好地准备,我们全家都要行动起来……”
父母的殷殷期盼像一张柔软而坚固的网,渐渐收紧,渐渐拢住宋绘。那些清晰的、嘈杂的欢庆、紧张、恭维、命令,此刻渐渐沉入梦境中,拽着宋绘的意识一点点深陷进黑暗。
一个人逃进书房的卫凌先是把门前的监控视频仔细看了一遍,正如经理所说,近三天只有自己在昨天下午入住,再之后,就是晚8点左右,那个长发男生用指纹打开了自家的房门。
卫凌此刻真的觉得自己应该去看医生了。他甚至翻了三遍自己昨晚处理的工作邮件和吩咐下属的聊天记录,确认自己从7点忙到了11点然后准时睡觉,一个人睡觉!
卫凌开始回溯收件箱中之前的内容,一直翻找到三天前,他发现众多工作信息中,有一条他确信自己从未见过的、来自婚姻登记系统的通知。他点开,凝神阅读。
“尊敬的【卫凌】先生,您与匹配对象【宋绘】先生的结婚预约已成功,请二位于x月x日前往民政部门办理登记手续……”
看着这条消息,卫凌久久沉默无语。半晌,他忽然想起了早上赵助理的消息,给他拨了个电话,对面几乎秒接:“卫总,什么事?”
卫凌右手按着太阳穴:“赵助理,我……我的婚假,有多长时间?”
对面“啊”了一声,有点小小的惊讶,还是很快回道:“您有15天婚假,如果从今天开始算起,那么您下月中旬左右再来公司都是可以的。”
卫凌:“从今天算起?”
赵助理说:“您昨天才领证,最快也是从今天起的。”
卫凌想了想,问:“你有……宋绘的联系方式吗?”
赵助理有点奇怪,他上哪要卫总对象的号码。回答:“这个,没有,卫总您二位有事随时吩咐。”
挂断电话,卫凌在量子纠缠、精怪志异、平行宇宙的幻想中渐渐迷失。所有证据都说明,这个陌生人的出现是合情合理的、司空见惯的,甚至和自己产生了婚姻关系。
他不死心,又给自己父亲打了个电话,垂死挣扎。
“爸,我问你,我,”卫凌短促地叹了口气,难得一见地舌头打结,“我是结婚了吗?”
“……你想干嘛?一大早的发癫,”对面传来均匀的呼吸气声,“打扰我打太极,有什么事快说。”
话已出口,卫凌直接问:“你确定吗?你是说我昨天和一个男生结婚了,然后我们今天一起住在我的新房里?”
“卫大少爷你不是吧,专门打电话来秀恩爱?”一个吵闹的男声咋咋呼呼地插嘴,“舅舅我伤心了!我必须回去补个觉安慰一下自己……”
卫凌现在没心思搭理他表哥的插科打诨,还在追问:“这个男生叫宋绘对吗?”
卫凌爸爸终于认真了一点:“儿子,是不是你妈最近给你的压力太大了,都忙得健忘了?你可是自己愿意结婚的啊,不会是现在对宋家这孩子有什么意见了吧?”
“人家可是非常优秀的,你不许欺负他啊!”卫凌爸爸严肃道。
卫凌安详地闭上了双眼。电话里又飘来一句中年女性略显冷淡的声音:“昨天刚办好手续,想离婚得等三个月并准备好你的赔偿。小心人家告你。”随即电话挂断。
卫凌忍不住气笑了一下。一觉醒来变成被告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的世界里突然多了个人,还被所有人所接受,他坐在书桌前撑着头一点点回忆过去的日常,还没发现任何异状,书房门被敲响了:“老公,该吃早饭啦!”
他一怔,随即起身开门。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