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那晚穆轲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家中，只记得一整晚他都在重复做着一个梦。

跪在地上的人面容模糊，看不出是谁，却被粗暴地对待，掐着他脖子摁着他头的人变成周煜，一遍又一遍。

突然穆轲看清了那张脸——是他自己！

“呕——”

“哎呀！赶紧拿垃圾桶过来！吐了！”穆轲舅妈连忙扶着穆轲，轻拍他的背，“哎呦，怎么突然病成这样啊？”

穆轲房间里一阵混乱。

舅妈一边擦拭，一边扶着穆轲漱口重新躺回床上，瞪眼看旁边的男人。

“还等什么早上，现在就送医院去！”

“舅妈，别麻烦了，吃点药就行了。”穆轲浑身难受得厉害，只想在床上躺着，拽了拽舅妈的衣袖。

“这怎么行啊？”舅妈被吓坏了，这会儿缓过来，话里带了哭腔。

舅舅到底是家里的主心骨，安抚了舅妈，让她给穆轲拿了些家里常备的药。

“吃了要还难受就叫舅妈昂。”

房间门轻声关上，穆轲嘴里喉咙里难受，又去漱了口，猛灌了半瓶水，在床上坐下。

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亮了，又暗下去。

是广告消息的推送。

穆轲睨了眼，突然想起之前跟余启风约好的事情，拿起手机点开。

入眼就是五通未接电话，以及十条信息。

「我到地方了，在集市口的大树旁边等你。」

「穆轲同学，是不是忘记什么事了？」

「真忘了？」

「怎么不接电话？」

「还没下课吗？」

「有什么突发事情吗？」

「出什么事了？」

「没公交还是怎么？我去找你？」

「看见了回个电话，信息也行。」

「你舅妈说你病了，不好进去看你，没事了给我回个消息。」

穆轲逐字看了一遍，键盘敲下几个字发送过去。

「没事了，不好意思啊，我们下星期再去吧。」

穆轲不愿放弃这件事。

「能说说发生什么事了吗？是那群人又找你麻烦了？」

穆轲没想到这个时间对方还没睡觉，有些懊恼，他想起傍晚的那幕，头一阵阵疼。

该不该告诉他？

穆轲摩挲起手机。

他犹豫片刻，转而又想，告诉他又有什么用？他是你什么人？老师班主任都没办法。

「没事，不是，有同学问我题，结果时间就晚了，手机放在包里开了免打扰，一直没看，感冒估计是下午上体育课吹了风，明天差不多就没事了。」

「你没生气吧？」穆轲紧接着上一句问。

「我生什么气？就是被你吓了一跳，突然联系不到人。」

余启风果然下意识回答了后面的问题。

「那我们下星期再去吧？」穆轲紧接着说。

「你先好好休息再说。」

「你也赶紧睡吧，别熬夜了。」

「晚安。」

穆轲兀自结束了对话，熄灭手机。

上面的理由不管余启风信没信，至少搪塞了过去。

他思维再次无法集中，脑中一直回荡着周煜最后的那句话。

「好好学着，下一次就轮到你了。」

梦里，穆轲再次来到那间储物室，口鼻间全是那股灰尘的味道，厚重阴潮，他被人禁锢着，逃不开周煜的掌心，对方阴狠的笑容逐渐变得扭曲、狰狞，最终面目全非。

……

之后两天穆轲都在家里休息，舅妈请假在家照顾他，第二天就被劝着回去上班了。

余启风过来了。

其实他第一天也来了，不过穆轲的舅妈在家，他以朋友的身份，不好待多久。

“今天怎么样？”

“还是头疼嗓子痛。”穆轲那晚吐了之后嗓子就一直哑着，说话都快没了声，一双眼睛里含着水，看得人颇为可怜。

“在你舅舅舅妈面前还挺嘴硬的。”余启风给穆轲倒了杯水放在床头，揉了揉对方有些炸毛的头发，却见对方呆愣着不动。

“怎么了？”

“我跟你说过他们是我舅舅舅妈的？”穆轲后知后觉，面上露出孩童般的疑惑。

余启风看得有些心惊，却面不改色：“前天晚上我到这找你，敲了门，你舅舅舅妈说的。”

穆轲信了这个说法，突然间，他好像烧傻了脑子，他想，或许可以用这个骗一骗他的同情，于是他问余启风：“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住在这里吗？”

余启风配合着摇头。

穆轲看到他眼底的疑惑，解释：“我父母在我高一的时候出车祸去世了，我爸又是独生子，而爷爷奶奶很早以前就走了，所以我父母的葬礼结束以后就一直在舅舅家生活。”

说到这，穆轲停了一下，才继续：“他们对我很好……所以我不想给他们惹麻烦。”

穆轲微垂双目，坐在床上的身形瞬间单薄起来，短短两天不到，眼前的小孩好像瘦了很多。

如穆轲所愿，余启风抱着了他。

宽大的臂膀，正如穆轲想到那样温暖。

余启风声音从耳后传来：“怎么突然愿意告诉我了？”

余启风问完，一双手回抱住他，声音像孤独的幼兽，发出微弱的嚎叫：“我想你再心疼心疼我，就像我心疼你那样。”

穆轲清晰察觉抱着他的那具身体一怔。

他更用力地抱紧对方。

他想，就算你开始怀疑了又怎么样？你现在不会推开我。

18.

或许余启风并没有发现什么，穆轲回到学校后，他们在微信上的聊天依旧。穆轲对此也没有很大的情绪，他只求循序渐进，至少开始了肢体接触。

穆轲心安理得接受了自己喜欢余启风的事情，于是立刻不管不顾，开始攻城略地。在他这个年纪，最先想的不是能不能做，而是怎么做。

又或许他想过其中的艰难，但总觉得人定胜天。最大的苦恼不是面对岔路口，而是过了转角，没有路了。

他知道自己的心意，所以开始朝着那个方向。

他一边在余启风那里卖乖讨巧，另一边，他还在想该怎么应付周煜那群人。

只是从穆轲病好了回学校，之后几天都没见过周煜，而周煜那群兄弟就是一盘散沙，也没再找过穆轲麻烦。

19.

其实找以往校园霸凌的案例来看，穆轲不是一个好的对象，他除了家庭情况以及不太合群外，其他都不符合以往被霸凌者的条件。

穆轲的成绩靠前，虽沉默但性格不软弱，更不是不起眼的小透明，毕竟在班上还担了个课代表的职位。一般的小团体不会招惹他，只是周煜不一样，这人偏偏就喜欢玩点刺激的。

他是中途插进这个班的，满打满算在这学校待了不到一年，因为家里有钱，跟他玩一块的不少，随便一招呼，总能凑出十个二十个，在学校这种地方，绰绰有余。

其中外班有个学体育的，穆轲听周煜叫他罗旭，上次就是被他踹了一脚，病好了侧腰那处还痛着。

穆轲看不到罗旭，却看得到那天下跪的同学——刘思言。

“刘思言？刘思言！”

“发什么呆？交作业了。”

教室前排有人催作业。

穆轲没有回应那道看过来的视线，径直走回位置，放下包开始整理书桌，补前两天落下的作业。

他忘不了那天看见的画面以及一晚上的噩梦。

下午吃完饭有一段空闲时间，穆轲在外面吹了会儿风，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穆轲。”

是刘思言。

想起之前的事，穆轲条件反射性地后退。

刘思言见他的反应，顿时一愣，脸色僵得更难看了。

光影在他脸上铺上一层厚厚的底妆，像青天白日里的僵尸，穆轲想，刘思言也只是个受害者。

“抱歉。”穆轲道歉。

“没事。”

刘思言神色犹豫，穆轲便主动开口：“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感冒怎样？”

穆轲：“没事了，你有事直接说就行。”

“那天的事情希望你不要说出去。”刘思言说。

穆轲一愣。

上学期食堂那次之后，周煜没再找过穆轲，不过穆轲也没傻到以为对方真的没再犯过，只是不清楚对象是谁，却没想到还是班上的同学。

穆轲问：“周煜……他们从什么时候开始找你的？”

“……暑假，有次遇到。”

那距离现在至少一个多月了，穆轲心下计算。

“那种事情也……”

“不是！”刘思言一直垂眸敛目，这时才猛地抬头。

说的是什么双方不言而喻。

“那是第一次。”一句话仿佛耗光了刘思言的力气。

穆轲又问他：“你没跟家里人说过吗？”

他明明也是处于霸凌中的人，却有种置身事外的平静。

刘思言：“我父母在外，家里就我爷爷，能怎么办？我爸让我躲着他们走，再不然直接跟老师说，让老师管。”

“他们哪里知道这是群什么样的人？根本就不是人！”

“那你打算怎么办？”同样是无法依靠父母家庭学校的帮助，穆轲好奇这人会怎么做。

“能怎么办？多躲着点别单独一个人。”

“其实他们也还行，不会经常找，一星期也不一定找你一次，也就高三一年了。”

刘思言似乎是看出穆轲对这想法有些嘲意，以为他是第一次遇上这种事情，又觉得同病相怜，反而劝他：“你别想其他的了，躲着就是最好的，不然你看退学的张和川，家长就是闹到学校了，还不是没什么用。”

那时候穆轲还没有遭遇霸凌，也就没太关注张和川的事情，只知道事情是私下了结，在学校传的版本是周煜父母纯靠钱解决，最后连处分都有人替他背了。

不过还有人说周煜父母当时还想给他转学，周煜不愿意。

20.

那天聊过以后，穆轲打消了找其他被霸凌者合作的想法。

往后近一个星期，周煜一直没到学校，穆轲也相对安稳的度过，就这么平静地等来了十一小长假。

“舅妈，我中午不回来了，你们不用等我。”穆轲出门前交代了一句。

“外面下雨，记得带伞，过马路记得看路。”

“知道了。”

穆轲出门的心情极好，以往面上是平淡的表情，这会儿嘴角已经扬着笑。

舅妈也没戳破他，乐得看他开心。

一路上都是疾行的车辆，穆轲在站台等了好一会儿才上公交，到余启风的家。

「你来了自己开门进，我再睡会儿。」

出门前穆轲就给余启风打过电话，对方就来了这么一句话。

穆轲进了门放了伞和包，轻声走到卧室门前，装模作样敲了两下门，然后就给房门开了条拳头宽的门缝往里头看。

里面的人果然还在睡觉。

穆轲面无表情扯了下嘴角，轻掩上房门出去。

他在客厅里写起了作业，一会儿又卧在阳台的躺椅上看外面下雨。

雨水“噼里啪啦”打在外面的树叶子上，声音跟天上下弹珠似的，声音嘈杂，又莫名的和谐。

没过多久，他又拿了本书蜷缩在躺椅上，摇摇晃晃看着书上的小字。

门外突然响起了门铃声，穆轲一个箭步扔了书冲到门口，接下了外卖袋子。

是他点的附近一家早餐店的早餐，虽说将近九点半了，早餐还是得吃。

时间也卡得刚刚好，没多久余启风就从卧室里出来，连人都收拾好了。

“给我买的早餐？”

“对啊，不然还能是我给你做的。”

穆轲这会儿正趴在阳台的小圆桌上，头埋进了书里，反而不见刚出门时的高兴劲儿。

“怎么了？看到我还惹你心情不好了？”余启风看他蔫蔫的模样，故意笑话他。

“说好去爬山，门票都买好了，下雨去不了就算了，你还赖床。”

“听听你说的什么话。”余启风被他毫不讲理的话逗笑了，“我去爬山也是带着工作去，你去玩当然开心，再说下雨也不是我控制的，而且下雨不工作，不睡懒觉用来干嘛？看你一个小孩端端正正坐我面前写作业？”

“余启风！”

穆轲张牙舞爪跑过去要把对方扑倒。

“在呢。”

“哎哎——小心把粥撒了。”

穆轲当然没多想去爬什么山，不过面对余启风，他就喜欢把一分的的失望放大成八分，等着对方来安哄自己。

而余启风也愿意惯着他。

……

中午由余大厨掌勺，难得做了重口味的菜。余启风虽然嗜甜，菜这方面倒是口味淡。

穆轲有时候怀疑他是不是太久不工作穷得买不起盐了，只是后来看到他大手一挥买了个八百八十八的游戏皮肤后瞎猜不攻自破。

吃完饭，余启风把穆轲从厨房里赶出来，客厅电视上正播放综艺，“哈哈”的笑声不断从节目里传出来，穆轲摁了两下遥控器，换成一个法治栏目。

里面正在讲述某个案件，涉及“正当防卫”的话题。

余启风从厨房了出来，一眼看到还站在客厅中间的穆轲。

“看什么呢那么认真？”余启风往电视上看了眼，已经在播放广告。

法制频道？

他又看向穆轲，对方只一愣，接着就转开了话题。

“余启风，我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