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尔走到树下,朝他招手:“桃桃,你下来。”
“下来啦。”桃伯桃欢喜跃下,还跟她身后的陆歧真打招呼,“姐夫早啊,今日又是你跟我姐姐相亲相爱,如胶似漆的一天啊…”
“打住。”千秋尔轻摁耳廓,惊觉世上还有比自己更聒噪的家伙,“你去轰结界试试。”
“啊?!”桃伯桃瞪大美眸,单手捂嘴,“让弱不禁风的人家去?”
千秋尔就冷眼看他演。
桃伯桃捏袖扭肩,娇滴滴道:“人家只是一介女流...”
“什么一介女流?”千秋尔一拳捶树,喀拉数声,兜头落下断枝残叶,“女子很弱吗?”
“不、不!”桃伯桃一脸惊恐,拨拉头上的叶片跳开,“是我弱,我弱,你这么厉害,你去轰结界好了,你吓一只无辜纯良的水蜜桃有何意思?”
千秋尔懒得跟他扯了,直接开口:“鹤商寒不搭理我,不然早让他出手了。我想你这趟也有事在身吧,夜长梦多,现在赶紧试试。”
桃伯桃不答话,噘嘴拿乔,手指来回摩挲绞盘,忽而仰头,指甲割断风筝线,任那风筝乘风飘远。
只是天空也有结界,没一会儿,那水青色的蜻蜓风筝便摇晃不定撞上结界飘落。
“好吧,那咱就随你去瞧瞧。”桃伯桃仰颌骄傲道。
三人来到无人的花园深处,幽香满盈,两道树木枝叶如盖。桃伯桃将手探向面前的围墙,动用修为前先扫了眼千秋尔。
他狐狸眼噙笑,眼神意味深长。
千秋尔环住陆歧真手臂,瞪过去:“你作甚?”
“小冤家要答应我,”桃伯桃抚了下垂肩的发丝,恬静地垂睫一笑,“等下就算知晓我的厉害,也莫要怕我,要一如往昔欺负我哦。”
“……”
四下寂静。
陆歧真惯常的笑意凝住,眼皮直跳。
藏于暗处的桃伯桃侍卫都忍不住捂额,庆幸自己不用人前露脸。
千秋尔噔噔两步上前,猛朝桃伯桃肩膀捶了一拳:“你这贱皮小子,休要耍嘴皮子。谁会怕你?”
桃伯桃揉揉肩膀,笑嘻嘻看向陆歧真:“姐夫,你要记着,以后我姐打你都是爱你,你得像我这样,欢喜接受,并且说——”
桃伯桃一个媚眼抛向千秋尔,“多谢赏赐。”
“......”
四下再次寂静。
不远处的侍卫长手扣树皮,脸色凝重而悲痛:“为混入敌人内部,圣子付出的实在太多了。”
是啊,脸都不要了。
桃伯桃望着哑然的两人,盈盈一笑,五指蓄力轻抬,眨眼间,风云变色,啸风吹卷,整座花木林簌簌作响,强大的威压荡过山庄,令远处熙攘人声都骤然寂静。
千秋尔被风吹眯了眼,扭头将脸埋入陆歧真怀中,后者旋即抬手按上她脊背,一双桃花眼沉沉看向前方的桃伯桃。
阴沉的狂风里,他红裙翻飞,长发飞扬,嘴角笑意若有似无,素白的手按上围墙,分明是这么纤薄妩媚的一人,却释放出如此骇人的威压。
千秋尔也侧头看来,正对上桃伯桃笑望来的视线。
这瞬间,千秋尔脑中闪过无数个他:抱头求饶的他,风流敞怀的他,冲她仰颈露出咽喉的他...
分明是个危险的人,却总对她露出软弱可欺的模样,究竟是纯真稚子,还是阴险毒物。
倏然,桃伯桃笑容僵住。
千秋尔眨眨眼,思绪顿停。她从陆歧真怀中抬头,只见周边树林平静,天色也逐渐晴朗起来。
桃伯桃站在围墙前,满脸疑惑看向手心。
千秋尔走过去,捣了捣他手臂,“打不开啊?”
“我可是七阶大鬼!”桃伯桃捋起袖口,露出雪白的两条腕子,竖眉又将掌心轰了上去。
大风再起。
千秋尔小跑扑回陆歧真怀中,手臂环他腰肢,侧首朝桃伯桃张望。只见他一掌轰去仍是周遭无事,银牙咬了咬,娇喝一声,双掌拍去。
千秋尔问:“安安,你说,我们会被困在此处多久?”
周遭猎风怒卷,枝头上的花瓣一瞬消散,天地间花雨凌乱,幽香狂扫。
“我也不知。”陆歧真捡起一朵飘落她头顶的海棠花瓣,摇头笑答,“目前看来无法强行破界,只能缓慢推敲,怕是要些时间。”
“但我们在一起呢,一想到这漫长的等待是与你共度,我还是庆幸的。”千秋尔笑道。
“再吃我一掌!”身后的桃伯桃仰头怒喝,又轰去一掌。
陆歧真微微笑:“可段少侠的表妹无事吗?”
“...千百度显示她目前无事。”千秋尔略微叹气,又笑道,“如今心急无用,接受这境况,同时,我也可私心感慨你在我身旁吧。”
“呀,再吃我两掌!”身后,又是轰轰两声霹雳巨响。
陆歧真看着她那双明净温柔的眼,忽然有些不敢直视,他睫毛一扬看向别处——
“还是说。”千秋尔踮脚捧起他的脸,让他迎上自己的眼,“你有要事,所以看起来这么不安?”
竟被她看出不安了?
陆歧真拢了拢指尖敛神,抬指覆上她的手,翘起唇角:“不。正如尔尔所言,境况如此,更该庆幸眼前人是你啊。”
四目相对,两人眼里浓情脉脉,一时痴痴笑,许久没收回视线。
“不是,”桃伯桃气喘吁吁,挥扇吹着脸上薄汗,“你们恩爱到目中无人,良心泯灭的地步了吗?有没有人心疼下我啊?!”
这是什么破结界,竟吃了他这个七阶大鬼十余招仍无动静。
话音才落,一柄寒光长剑向他刺来。
桃伯桃才消耗修为,这剑却是蓄了全力一击的凌厉之气,饶是他反应已算迅疾,却仍在后退躲避时,被剑气刺穿左肩。
桃伯桃痛呼一声,三名侍卫从暗中跳出,对上执剑之人。段凌霄面色不变,他早已查清桃伯桃身边暗卫,自己虽不抵桃伯桃,可对付这些手下足够了。
就见他甩手扔出十余张黄符,一道剑光引出百重虚影,携卷浩然的天师之气劈下——
“都闪开!”桃伯桃看出手下抵挡不住这杀招,断喝一声,推开侍卫,自己冲上。
他身后飞起一柄桃花扇,扇子迎风而长,如孔雀开屏展开。
可段凌霄这几日蛰伏,就为准备齐全,越级击杀桃伯桃,好容易等到他疲惫的时机——谁让他为了好玩一个劲拿修为轰结界——段凌霄自是不会错过的。
所以这一剑,此刻的桃伯桃无法全身而退。
眼看百重剑影凝聚成一柄巨剑虚影,直砍桃花扇,而扇子嗤的一声,开始传出裂帛声时——
三枚金鼎从天而降,拦在即将破碎的桃花扇前。
桃伯桃立刻敛去凶悍的表情,瘪起嘴,撇下眉,跳到金鼎旁,可怜巴巴开口:“小祖宗,你的桃桃被打坏了,这里痛。”
他葱白的指尖点点自己肩头血洞。
“无妨。”千秋尔扫了眼,盯着对面的段凌霄,“我是药师。”
“是喏是喏,我的小祖宗可是啾鸣海灵猫,药术天下第一,是以纵有坏蛋伤桃桃,桃桃也会好起来,哼!”桃伯桃狐狸眼眨动,一个劲瞟向段凌霄。
段凌霄早在千秋尔出手那刻就脸色铁青,此刻他仍不放开捏诀的手,剑眉紧拧,喝道:“让开!”
金鼎竟也被砍得退后两寸,发出沉闷涩重的拖拉声。千秋尔按住金鼎,回吼:“我说过,不许你动他!”
“呜。”桃伯桃捏起袖口擦眼角,点头赞许,“大女人,好样的。”
他又睁圆眼珠四顾环视,看到身后不远处的陆歧真,招手喊:“姐夫,你瞧,有我姐姐这样的女人多好啊,你安心做小丈夫,侍候姐姐就成啦!”
陆歧真呼出一口长气,看向脸色比他更差的段凌霄。
段凌霄嘴角隐约有了血迹,还是强撑使出剑法,捏诀的手青筋毕现:“我再说最后一遍,千秋尔,让开!”
“不让!”金鼎又移三寸,千秋尔抬手一掌,金鼎迎剑锋。
段凌霄怒道:“你在执迷什么?你护着鬼族?!”
“我不管族不族的,我只说,不许动桃伯桃!”千秋尔沉声道,两条发辫在风中飞扬,眼神坚定。
这一声威严而果决,透着不可侵犯的凛然之势,令桃伯桃假装擦泪的手顿住,忽然有些真情实感地去看千秋尔。
陆歧真眼神微冷凝视这幕,说不清为何,心底有些烦躁。
“执迷!”段凌霄怔了下,眉头越发紧锁。
千秋尔听到这句断喝,目光恍惚,凝望对面的段凌霄。
那如出一辙,恨铁不成钢的责骂,以及……同样冲她面门而来的剑气——
执迷吗。
金鼎被剑气击飞,嗡鸣回旋,随着啸风飞空。
千秋尔想,到底如何算作执迷。
一颗心所捍卫的信念,如何经过千万世人的眼去审视——众说纷纭里,她只能遵循内心的呼唤。
三只金鼎被击飞,剑气无碍穿来,千秋尔食指扣上新的铃铛。
然而这一刻的惊险,足够其余人提心吊胆。
桃伯桃神情凝重,捏出桃花扇便向她冲去。而陆歧真也早闪身过来,指尖玉箫旋动。
可他们的速度都快不过另一人。
那剑气向千秋尔额心倾轧而去,段凌霄瞳仁剧颤,捏诀逼停剑势,可这一招迅猛,又如何能及时停下。
他立时闪身上前,竟是落向千秋尔面前,以自身挡剑,而那属于他的本命剑自然护主,堪堪在砍向少年肩头时停住。
千秋尔指尖握着五只铃铛,愣愣抬眼:“阿段...”
他五官紧皱,唇瓣隐约渗出鲜血,这不奇怪,毕竟吃了自己半招剑气,还要忍受中止术法的反噬,可他只脸颊轻微抽动,咬紧牙关,死死忍住充斥口腔的血水。
“尔尔,你可好?”陆歧真转过她的脸,抚摸察看。
段凌霄收起长剑,转身就走。
“阿段。”千秋尔追去,只是她才动脚,那少年如避蛇蝎,向旁一躲,消失不见,只剩地面点点红梅盛开,显露他曾受伤。
三日后。
山庄大堂内,五六名结界师召开大会,讲解这些日研究所得。
千秋尔盘腿坐梁,两条发辫垂肩,捏着炒杏仁边嚼边听。虽然每位参赛者都只派了亲信与会,但这大堂仍乌泱泱塞满人头,座位不够就靠墙站。
有人想过如她这般坐房梁,但来人都是代表自家小姐的,怎可如此不守规呢。
“诸位,咳咳,想必大家这些日子都已咳咳心急如焚,经过我等对这古怪咳咳结界的勘察,咳咳...我说你能不能别吃了!”发言者是个鸡皮鹤发的老人,长相清瘦威严,此刻话锋一转,仰头骂道。
千秋尔正张嘴要去叼杏仁,瞳仁左右一动,才发现所有人都怨怪地看自己,她嘿嘿一笑收起零嘴,揣手道歉:“对不住,对不住。”
“你给我下来听讲!”老人抚须大喝。
“这我不要。”千秋尔撇嘴,头枕双手就地躺倒。
老人看她方才道歉,心想还蛮听话,就又趁机训斥她,谁知她掏掏耳朵,还朝他弹耳屎。
他捂着心口喘不过气,有人骂道:“老人家被你气过去了,怎么办?”
千秋尔露出雪白猫尾,在空中轻轻一甩,众人旋即安静下来,就算不认识这灵猫妖相的,也有身边人告知。
“是灵猫啊。咱们被困此处,指不定有个疑难杂病的,还是不要招惹她的好。”
说完又不禁感叹,是哪家小姐这么大手笔,竟能请得起灵猫随行。
她们远道而来参加选美的,队伍里总会配个医师,也不是没想过去请灵猫,毕竟这是整座大陆公认药术顶级的族群,可也因为顶级,是以并不轻易能请灵猫出行啊。
这时,坐在前方的另个中年女子站起,她盘发利落,穿着朴素,接着那位老人未竟之言继续:“还请诸位冷静,回归正题才是。”
“经我等勘察研究,目前推测这山庄结界,定是出自大结界师的顶级结界……”
“大结界师?这是什么?”
有人提出疑问,紧接着就跟来许多戏谑笑声。
毕竟九州大陆无人在意结界术——这个随手都能挥出的东西——就算被困,不通结界术,用修为强轰也可破开,所以就更不在意此术了。
听着众人的议论,负责发言的结界师微妙对视一眼。
莫名有些解恨。
这些白目终日瞧不起结界术,她们这些结界师平日也没少受过冷言冷语,此刻甚至有些感谢这困住自己的结界,让这群傻蛋看看:
顶级结界师是如何通天之能——任你修为高深,亦是无法逃脱。
想到这,发言的女子颇感骄傲,已然忘记自家小姐也要被困此处,道:“这乃是有时间刻度的结界,至少封闭十年。”
“十年?!”众人果如料想的惊慌。
大会散去,千秋尔沿山庄边缘的山道垂头行走,鼻尖彤红,脸颊越发显得玉雪可爱。
她往远处眯眼一望,郁郁葱葱的山林下就是山庄全景,此时有不少人聚在大门口排查结界波动,布设阵法。
——结界师设计了破界阵图,每日由一名结界师率领小队布阵。
这阵法的阵眼设计,与结界波动的每个节点必需完全契合,需人时刻监看,遂将山庄众人分为七十六支小队,排班完成任务。
“事已至此,又能如何呢。”千秋尔低喃收回视线,将手伸入油纸袋掏出一把炒杏仁。
她晃悠悠吃杏仁,没一会儿,到了这次的目的地。
千秋尔停在一座洞口堵着巨岩的山洞,抚摸凹凸不平的岩石,蹲下身,两条马尾垂在腰际,整个人显得委屈巴巴。
“阿段……”
自那日后,段凌霄就远离众人独居山林,他起初换了好几处地点,然千秋尔有卷轴指引,无论他去哪,她都能找到。
段凌霄便也放弃,直接定居洞里,从不与她见面,更别提交谈。
“阿段!”千秋尔拍打岩石,“我的杏仁吃完了,还有六包在你的乾坤袋里,你给我,我要吃!”
里面无人回应。
千秋尔吸吸被风吹得发酸的鼻子,展开卷轴一看:黑衣少年背对洞口,面朝墙壁,闭眼打坐。
“阿段,外面好冷啊,这山头里风真大,你听你听,我说话都有鼻音啦!”
千秋尔故意大声叫喊,喊完就低头看卷轴,果然看见那黑影放下长剑,摸了摸剑柄,似乎有些犹豫。
“阿段,我现在好可怜啊!”千秋尔掐着嗓子哭喊,“我又饿又冷,背井离乡来到这,结果你也不搭理我啦!呜,我现在是世上最惨的一只猫……”
那黑影站起身,走了两步又定住。
千秋尔很懂得步进步的道理,盯着卷轴上的黑影高喊:“啊呀,啊呀,我不活啦,我现在就要从这跳下去,别不信啊,我脑子不好,脾气大,我真可能会……”
尾音未落,岩石陡然被推开,高大的少年垂眼,冷冷盯她。
千秋尔嘴里还叼着雪白杏仁,愣了下,吸溜一声将杏仁吞下,干笑两声,将用来偷看他的卷轴合住,塞入袖筒。
段凌霄丢下两袋炒杏仁,一言不发转身——
“诶,为何只有两袋?”却听身后这么一句。
段凌霄捏了捏指骨。这家伙果然只是来讨要吃食的,自己终于见她了,她竟是这么一句。
“是你偷吃我的了!是不是!”千秋尔咋呼,气咻咻跳到他身边。
段凌霄冷眼睨去,硬邦邦道:“吃多了上火。”
所以才只给她两袋。
“……我就知道你关心我!”千秋尔微怔,额头往他手臂一撞,顶着微乱的额发双眼发亮看他,“阿段对我最好啦!”
山洞里,这句话掷地清亮,余音盘旋,仿佛落在哪处,哪处就开朵花。
“对你好吗?”段凌霄揉了揉被她撞得微麻的手臂,眼神轻淡瞥去。这家伙练得什么铁头功。
“嗯!”千秋尔重重颔首。
段凌霄轻牵唇,笑意冷得微妙:“好过那只鬼吗?”
“……”千秋尔眨眨眼,又拿头撞他手臂,这次力度很轻,却不住磕下。
段凌霄摁住她额头往后推,沉声道:“什么臭毛病。”
千秋尔额发已完全蓬乱,几缕呆毛翘起,看着他,道:“阿段对我好。他,他没有。”
段凌霄只是随意一句讥讽,不曾想她还真做了比较。一时间,有些不自然垂下眼,长指摁了摁袖口。
千秋尔瞧他这副神情,不觉好笑:随意一个小谎,他就真心实意害羞起来。
“好啊好啊!”正当两人间关系缓和,一道华丽丽的声音骄蛮响起,“小爷之前只道你这猫最是两面三刀,谁知如今越发厉害,竟是人前挡剑,人后背刺!”
“今儿咱仨就当面把话挑明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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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内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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