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预备潜伏秦修安身边前,千陆二人是考虑过要否易容,可陆歧真并没多余易容丹,且这山庄毕竟容纳千余人,他们与这书生的住处更是一东一西,平日里合该没有碰面机会。
至少,她二人是对书生没印象的。
无妨。
千秋尔与陆歧真脑中一瞬转了数圈,暗中对视了下。
——她们还有早早准备好的第二个借口。
“哦,我的确曾跟他在一起过。”千秋尔冷淡瞥了眼陆歧真。
只是这一句话才出,秦修安转身就走。
“诶,秦哥哥!”千秋尔急喊。
秦修安只丢背影给她,可这样他也就看不到她了,千秋尔便回眸对陆歧真狡黠眨眼,抛个飞吻,后将地上果篮一抱,口中大喊着离去:“秦哥哥,我话还没说完啊~~”
见千秋尔屁颠颠去追那人,陆歧真坐在廊下,半晌不动。
曾在一起过。
哪怕知晓是两人准备的谎言,可这话从她嘴里说出,却那般真切,好像不久后的她与眼前的她重叠了——
毕竟小沙弥说过,她就是会厌弃他的。
千秋尔见秦修安步伐生风,紧追不到,便将橙子往地上一丢,脚踩上去瞬间打了个滑倒地:“啊呀,痛,痛死我啦!”
前方背影顿住。
“不!”千秋尔瞪大眼睛捂嘴,“不,秦哥哥,我不痛,可你的橙子掉了,你心疼心疼它们,带它们回家吧,不要像我一样遭人抛弃无家可归,啊呜呜,呜!”
千秋尔低头抹泪,可惜无泪,便从嘴边借了点晶莹沾上指头。
这时,视线里出现一抹深蓝色衣摆。
千秋尔瘪嘴,猫眼水汪汪看向他,闷声道:“秦哥哥……”
“你当初如何与他在一起的。”秦修安漠然垂着眼梢,俊俏的脸冷若寒冰。
千秋尔料不到他开门见山是这句,愣了愣,哼哼两声不屑道:
“还不是他对我一见钟情,连夜写情书被我冷酷拒绝,又贼心不死酒后举灯对我当众告白,遭我狠狠再拒,竟仍是不弃,又为我献舞一曲,我看他对我也算情深似海,就勉强答应了……”
秦修安转身就走。
“喂?”千秋尔还没说过瘾,却见眼前听众蓦然离去,纳闷道,“你为何一言不发就走啊?”
秦修安冷冷侧目:“他那张脸,怎么可能死缠烂打你。”
“哇去,我长得也不赖啊,好不好?”千秋尔摸上自己的脸,“我是凭姿色进这庄子的。”
秦修安看着她,双眼沉沉,一言不发。
千秋尔立刻收起自恋的劲头,双手一揣,笑容可掬:“怎么啦,秦哥哥?”
“那你为何跟他分开。”秦修安问话如刀子,直入直出。
千秋尔轻巧搬出早准备的谎言,摊手道:“哪,我是鬼,他是人,我们注定不能在一起,且我也不觉得他能接受我的真实身份。如今这山庄闹鬼之事传开,我可要保命,谁知跟他在一起他会否将我举报出去。”
秦修安沉默少顷,半抬眼扫视还坐在廊下的清隽身影,不知为何,只是想到那人目光会落到她身上,就令他压不住煞气。
秦修安几步上前,一把牵起呆呆坐地的千秋尔,道:“跟我回去。”
两人回到院中,秦修安便将手松开,迈入书房紧闭房门,任千秋尔如何叫喊都不理会。只是门缝渗出的霜冷煞气,表露主人此刻糟糕的心情。
片刻后,千秋尔端着切好的橙子果盘,笑嘻嘻走到门口,忍耐门下渗出的寒冷,喊道:“秦哥哥,妹妹给你送果盘来了,你开下门吧?”
没有回应。
千秋尔翻着白眼看天,嘴上却是清甜嗲声:“哼,哥哥今夜若是不出门,妹妹也绝不离开半步,直等到海枯石烂……”
余音未落,房门突然拉开。
这一下惊得千秋尔没防备,她以为至少要喊个六七回呢,于是白眼也不及收回,瞳仁干疼,睫毛急促颤抖。
“我有时真想掰开你脑瓜子,看看里面都是些什么!”秦修安看她那滑稽样,咬牙低喝。
千秋尔眼睛用力一闭,才将瞳仁复位,瘪嘴道:“你答应不凶我的。”
“那你还答应不离我半步,做我的照妖镜呢。”秦修安反驳,捏起果盘上的小叉子戳了块鲜嫩多汁的橙肉吃。
千秋尔笑道:“秦哥哥,我今晚就去你房中,内急也在你屋内解决,绝不离开你半步。”
秦修安怒放叉子,人往后一退,将门重重闭合。
千秋尔哼了声,捏起果肉丢入嘴,嘀咕道:“我辛苦切的,不过是给你做做样子,你还真敢吃了,没手没脚不会自己洗吗……”
门又打开。
“秦哥哥,你吃!”千秋尔笑盈盈递去果盘。
秦修安看着她的喜眉笑眼,气得连连低笑,最终忍不了了,双手拧上她的脸,瞧她那张虚假笑脸被搓得笑容散尽,这才觉得解气。
可怨气一散,指尖察觉那温软的皮肤,顿时愣住。
千秋尔却为获取消息而隐忍,睁着乌溜溜的眼珠,任他双手又掐又揉,可怜巴巴道:“秦哥哥,这都是我好不容易吃出来的肉,呜呜,请你轻点对待。”
秦修安咳了声收回手,越过她朝外走去。
千秋尔端着果盘,顶着微微红肿的脸,幽怨看向他。秦修安回首,忍俊不禁一笑:“走吧,带你入会。”
千秋尔瞳仁瞬间大亮,蹦蹦跳跳过去:“好啊,好啊,此时夜黑风高,正适合咱们这种见不得光的偷摸聚会……啊呦!”
秦修安一手拧上她的脸,笑道:“什么见不得光,你可注意点自己这张惹祸的嘴,到了那里可没有与我一样的好脾气的纵容你。”松手,朝前走。
千秋尔按着发酸的脸颊肉,吸吸鼻子道:“你哪里好脾气,哪里纵容我了……”
秦修安没答话,好似没听见,沉默走在前方,带着千秋尔从大门离去,此时夜深人静,又是非常时期,外面早就没人影,只是浓郁的黑。
两人绕过两三条巷子,来到靠近荒山边缘的一处温泉小院,这院里的人也已搬走,空洞洞的,让人不寒而栗。
可秦修安并没走进院子,而是绕到院后墙,墙下生了一丛竹笋,他将指尖按上其中一株竹笋,调动体内煞气,霎时一圈黑气漫过竹笋。
千秋尔已经察觉这里有阵法,只是没想到开启的法门是鬼族煞气。
这要是她自己来,可就打不开。
就是此时,秦修安开口:“你如果心甘情愿与我一处,我自会对你好脾气,纵容不敢说,但绝对很好,会对你很好……”
千秋尔本是在观察周围,悄悄记住竹笋方位,谁料听到这么一句暧昧不清的话,睫毛颤了颤,打算索性装作没听见,开口别过话题,谁知秦修安已率先道:“好了,我们下去吧。”
话落,他指尖煞气猛然浓郁,以竹笋为中心的地面漾开水纹,须臾,便现出黑色漩涡。
秦修安垂眼不看她,脸颊红晕未散,他咬破指尖,握住千秋尔手臂,与她对视一眼又很快垂下,只将她袖口捞起来,把自己的血摸上她臂内。
“你的煞气太浅,以免有人盘问,就先沾沾我的气味吧。”
千秋尔微怔,心里有团疑云缓慢浮起,可面前的秦修安脸色正经,甚至还带着点点羞涩,丝毫没对她的敌意。
难道是她想错了?
千秋尔笑:“秦哥哥真是心细!”
秦修安轻声道:“我还有很多优点,只等你……嘶,你作甚!”
千秋尔掐着他手指往自己胳膊滴血,无辜地眨眨眼:“这样不是更能帮我增添煞气吗?”
“那也会让天师寻到气味追来的!”秦修安夺回手指,无奈地瞪她一眼,赶紧包扎起来,走向黑色漩涡。
千秋尔紧步跟随,从后扯住他袖口与他紧挨,秦修安扫了眼她的手,微微弯唇,没有挣开。
千秋尔心想:这乌漆嘛黑的黑色漩涡,谁知落下去会有何事,若是有人埋伏,她就立刻用铃铛捅秦修安做人质。
走入漩涡,眼前短暂眩晕一下,便有热闹的吵嚷声传来。千秋尔晃晃脑袋,视线清明时,不由睁圆眼睛。
这是个地下大厅,大厅中心铺陈白瓷,两侧摆了长案,似乎在准备宴会,而四周满是漆黑地洞不知通向何处。此时,有五六十只鬼族遍布大厅角落,彼此攀谈,谈到兴起还桀桀发笑,长长的红舌飘向头顶。
千秋尔认出不少面孔。
比如曾与某位公子相依树下的娇弱女子,此刻就吐出红舌,大笑:“那个蠢货,死之前还不知我是鬼,哈哈!”
比如……
“啊也。”千秋尔小声低呼,一头撞上秦修安脊背,将自己藏在他身后。
这群鬼族平日掩饰得挺深啊。
千秋尔看见的不是别个,正是之前对女装桃伯桃出言不逊,被她一脚踢坑里的家伙。
“怎么了?”秦修安转过头问。
千秋尔揪住他衣衫,摇头不语,扯散发辫,可还没等她简单变装,那人已走了过来。
“呦,这不是我的好队友嘛,怎么早不告诉我你也是鬼族呢?”男人戏谑的声音响起。
她们这时站着的位置正是靠近一处地道的,与众人有段距离,加之面前还有殿柱遮掩,并不是很显眼。
千秋尔紧贴秦修安的背,从发缝中瞄了眼过去。
男人还是那副油腻面孔,棒槌脸,眯缝眼,分明不算胖,但身上就是一团肥肉流油的感觉,许是气质太过猥琐的缘故。
“认识?”秦修安低头问千秋尔。
千秋尔手心直冒汗,脑中飞速转动,也是她哄骗秦修安太容易,这下得意忘形了,又急于寻找线索,没考虑过鬼族集会中或有认识她的人。
千秋尔从铃铛里扣住一颗丹药。
散形丹,可暂时压制本体,不让照妖镜照出她的妖相。只是这丹药服下会令身体极不舒服,千秋尔这才没第一时间用的。
她正准备悄悄吞下,谁知好巧不巧秦修安就这时俯身凑近,吓得她只得暂时拢住指尖藏药,睁着水盈盈的无辜大眼看去。
秦修安问:“怎么不回话,你认识他?”
千秋尔瞥一眼那家伙,对方正幸灾乐祸,准备随时喊一嗓子让鬼族来撕了她。千秋尔吸吸鼻子,眼泪滚出:“秦哥哥,这家伙曾意图轻薄我……”
她将那日众人痴迷桃伯桃,说成是爱慕自己,再提这人背后如何说要将自己打昏塞入麻袋,再叫上三四个好兄弟……
“够了!”秦修安眉眼戾气丛生,一个眼刀扫向旁边的男人,“你真是找死。”
男人愣住:“你信她?不说毫无证据,单就她这蒲柳之姿怎可能让我们醉生梦死的痴迷……”
话音未落,秦修不知从何处晃出的画笔,一笔杆捅入男人心口。霎时,浓郁的血腥气散荡大厅,叽喳喧嚷的鬼声停歇。
而这才杀了同类的男人,却捧起她的手,只问道:“还有谁对你说过如此过分的话,都指出来。”
千秋尔愣愣抬眼。
那沾满鲜血的狼毫画笔垂在男人肩后,滴滴掉落猩红,砸落地面。
她的确是利用秦修安喜欢自己的心,故意道出污言秽语激怒他,然没想到,他不问更多直接就杀了啊。
千秋尔视线扫过大厅,只见旁观者或惊诧,或愤怒,或……看戏?
千秋尔看着那男人,反复受惊的心再次提起。
那男人身着夜行衣,抱手靠墙,颇有些桀骜冷慢的帅气,只那双桃夭色的眼眸却如何也掩不了芳华。
他弯唇冷笑,看着冲冠一怒的秦修安,凉阴阴的视线轻移,看向千秋尔,唇瓣无声轻启。
“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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