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生气?”千秋尔诧然。
桃伯桃冷冷一笑:“小爷从不跟犯不着的人生气,你是哪位。”
“你分明就是桃桃,不许再装了。”
“不认识。”他仍旧冷笑,“你喊的是谁,你是谁,我都不认识。”
言罢,竟放下酒盏起身离去。
千秋尔可受不了这不清不楚的闹别扭,手心按桌就要起身去追问,而这时,一只手放上她肩膀,伴随男人温柔的低笑:“你要去加菜?”
千秋尔回眸一瞧,原是秦修安回来了。
她只好又坐下来,嘿嘿笑道:“是呀,还没吃饱呢。”
“你直接招招手告诉他们就成。”秦修安坐下,抬臂微晃,便有守在墙边的小鬼跑了来,听千秋尔说起还要哪几样,恭谨记下,正要退去,隔壁饿死鬼也揪住他又点菜。
秦修安道:“快些吃,我们等下要去执行任务,你与我一组,你若是困了可以回去休息……”
“不困!”千秋尔一听这个哪里还能困,睁大乌溜溜的眼,“我可是夜猫子啊!”
秦修安失笑,盯着粉面桃腮的她,不由用食指刮了刮她脸颊:“的确像只猫。”
他语气是松散无意的,却让千秋尔后心发凉,低头啃鱼的动作都快了些。
秦修安托腮笑望她,语气宠溺:“瞧瞧,吃鱼的样子更像只猫了。”
“啊呀娘,”千秋尔双手间的红烧鱼一下掉落,舔舔甜腻的嘴角,来回摇头寻找下道菜,终于锁定一盘胡萝卜,抱起就啃,“谁是猫,我是兔子,哼哼!才不要当猫那种讨厌又丑陋的生物,哼哼。我要是猫,我这辈子都不得安生。”
秦修安拍拍她脑瓜,眼中盈满柔情:“胡说,你要安生,要快活,永远永远。”
而那边桃伯桃走到地道入口,看着眼前漆黑无人的空间正觉是个说私房话的地儿,却没听到身后有跟来的脚步,他微怔回头——
就见那只猫还坐在那吃!
他顿时气得差点晕过去。
宴会大吃大喝完,会长将众人分组去寻叛徒鬼的下落,如秦修安所言,她果然被分到与他一组。这些队伍三到四人组成,唯独她们这组是两人。不过这对千秋尔来说也好,她已习惯在秦修安面前装鬼。
千秋尔吃饱喝足,双手按在脑后,迈着大步跟在秦修安身后,沿东边地道走出。看着他背影,千秋尔想起这家伙对自己有些不该的心思,便灵机一动,张嘴打了个长嗝,空静的地道里这声格外响亮。
而那饿死鬼此时也化出人形,是个瘦小精神的老头,听到她这中气十足的打嗝声,感动得泪流满面:“老夫终于遇到打嗝比我更响亮持久的后辈啦,我们饿死鬼一族后继有鬼啊!”
千秋尔这才明白,原来这家伙将自己看做饿死鬼了,再抬头看其他人的神情,竟是嫌弃中又隐隐认同老头的话。
她放在脑后的手不由松开,摸了摸自己如花似玉的脸,自问:“我真有这么能吃吗?”
她的低喃一字不差落入饿死鬼耳中,他老人家激动上前,攥住千秋尔的手,不吝赞美道:“有,你有!你简直是山猪,是饕餮,嘴中有气吞山河之势,肚中有乾坤饭袋之能!”
“哈。”前方传来低笑,只见秦修安肩膀颤抖,抖了数下,似乎再也忍不住彻底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
冷面画师都笑了,其余鬼族或为讨好,也跟着笑起来。
千秋尔皱眉看这群鬼,再低头看那含泪的老人,质问:“你这是在夸我?”
“嗯?”老头纳闷,“不然我在夸谁家的丫头?除了我们饿死鬼一族,谁家姑娘能像你这么酒囊饭袋啊?”
秦修安笑得停不下来,单手捏腰靠墙,另只手腕搭上额头笑起来,他微仰着脸,笑得颊侧泛红,歪头看千秋尔时,眼梢含着笑出的泪,眸光温情又旖旎。
千秋尔皱眉不满:这家伙为何眼里没有对自己的半分嫌弃。
那老头这时也注意到他,牵着千秋尔的手走去,一副长辈嘱咐的口吻:“我们饿死鬼一族,几代才能出这么有胃口的姑娘,我们族中有一言,吃多福多,你能与我家贪吃姑娘在一起,那是你的福气!”
“我的福气。”秦修安笑得喘不过气,点头应下,“确实是我的福气。”
“搞什么啊?”千秋尔甩开老人的手,气呼呼朝前走,“我跟他可没什么关系!”
老人瞧着千秋尔背影,有些惊诧:“嗷呦,我家姑娘不仅吃相狂,眼光也这么狂,竟连画师您都看不上?”
秦修安笑意敛去不少,有些落寞地凝望她远去的背影,苦笑:“无妨,我还在追求她。”
“那我给您支个招。”老人笑眯眯道,“我们饿死鬼一族啊很好追求,你送吃食对她胃口就成,饿死鬼喜欢吃……”
两只鬼还在叽咕说话,千秋尔已走出地道。
夜静阑珊,天如泼墨,晚风吹得人面清爽。千秋尔伸了个懒腰,舒畅呼出口气,已将饿死鬼惊人的褒奖言语消化掉。
她凝望夜幕那几点冷星,心想陆歧真此时在作甚,本来她故意跑出秦修安院子,就是因压不住思念想见他,谁知两人还没亲近,这秦修安就又出现。
“唉。”千秋尔叹口气,摸了摸右手虎口的红梅。
段凌霄最初不见,千秋尔用卷轴查看却没见他踪迹,这还是初次出现这种情况,千秋尔那时担忧惊慌,然红梅从段凌霄失踪那天就没发烫过,看来这小子也还好。千秋尔估计定是那食人鬼所在设有结界,又因山庄外部笼罩另一层高级结界,整个庄子去气息混乱,这才挡了挡卷轴的效果。
反正她觉着差不多就快找到他了,这小子也不能一点本事都没全凭她救。
正胡思乱想,前后都有脚步响起。千秋尔知晓后面是赶来的秦修安等,便抬眼朝前看。
只见对面灌木丛前的土地上,现出黑色漩涡,随后便有人接连从漩涡里跳出。前几个都是方才在宴会看过的,其中还有那只左拥右抱的女鬼,如今还是左手挽住英武壮汉,右手搂着清秀男人。
只不过她却没将目光投向两男中任何一个,而是扭过头看向漩涡,似乎后面有什么宝贝似的。
千秋尔也看去,却见桃伯桃从里跳出,那女鬼双眼顿时发亮,痴迷看向他艳盛的脸,而身后两个男鬼同时哼了声,恶狠狠瞪向千秋尔。
“啊?”千秋尔愣住,食指指向自己。
两男鬼目光更凶狠了些,仿佛在说:就是你!
“为啥?”千秋尔诧异不已。
“谁让你夸他们的女人博爱,激励了人家四处留情呢。”一道低柔轻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千秋尔侧额,就对上秦修安近距离放大的俊脸,他似也没想到两人会这么近,竟是比她先红了脸,后退数步,轻咳两声。
千秋尔闻言恍然大悟,再看向那两男鬼记恨的眼神,捏着下颌点头:“不敢说自己女人半句,只将怒气给我。好啊好啊,为了解放天下女人的风流事业,咱也是尽力啦。”
两队鬼族虽然汇合在此,但并不同路,而是分散进入林地搜寻,去翻找这叛徒鬼埋藏的残肢,先人族一步将它挖出,再根据其上残余的煞气推出这鬼的行踪。
千秋尔听着秦修安向众人传达消息,边听边点头。
原来鬼族里还有能根据煞气推导同类踪迹的人物啊,这确实比她寻找起来要快上许多。
秦修安说完任务,众人按组分开。
“我们也走吧,乐尽。”秦修安回身,冲她笑道。
在凡间听人这么称呼自己,千秋尔觉着怪有些复杂的,对他笑了笑便跟着离去。东西两队从这分别拐入林地,千秋尔瞄了眼西边那队。
只见桃伯桃故意跟其他鬼族保持距离,一人走在月光下,背影颇为孤寂。
可她现在有正事在身,只好摇摇头,继续屁颠颠跟着秦修安。她才转身,桃伯桃霍然抬头。
他怎可能没注意到她落来的视线,以为她还会蹦跳过来找他,谁知这家伙欢喜喜奔向的,却是那个被称作画师的家伙。
这千秋尔究竟在作甚,转头就与另个男人勾搭上,而那据说冷情冷性,眼光挑剔的画师竟还这么亲近她。
桃伯桃不由想:这画师哪是眼光挑剔啊,这就是眼光猎奇!
“你怎么不怕的啊?”夜黑风高的林中,秦修安看着身边的姑娘。
只见她捏着铁锹剖土,挖出可怕的残肢连眼皮都不眨,利落塞入分发的麻袋中,甚至与沾满血污的人脸对视,也能无动于衷将人头捧起。
而周围其他,无论男女的鬼族,虽知晓是来作甚的,然残肢从土壤显露的那刻,还是让人忍不住触目惊心,或是低呼拍胸,或是应激闭眼。
千秋尔笑笑:“我从小胆子大。”
何止如此,她是走过尸横遍野,血泊湖海的家伙,那仙魔大战时的满目疮痍可是让她彻夜不敢闭眼,连续数十个夜晚与肃灭相拥到天亮的。
秦修安闻言却是凑近过来,与她并肩蹲身,认真看她的眼睛。
“你……”千秋尔后撤,笑问,“你在看什么?”
秦修安凝视她的双眼,目光哀柔又关切:“你眼中方才有痛色,你想到什么了?”
果然是画师啊,虽是一瞬即逝的神情,但足够浓烈的情绪就会被他捕捉。
千秋尔垂下眼。不知为何,他此时的眼神太过纯净,让她不忍再欺骗。
她提了提兜着残肢人头的麻袋,轻声道:“秦哥哥……”
“嗯?”他立刻回应,只一个音节却听得出十分温柔。
“你当初在巷子里遇到我,不知我是鬼族时,是想将我带回家中吃掉吗?”
因为这点,千秋尔心里一直预设他是恶鬼。
秦修安却迟迟没回话。
千秋尔抬眼看去,只见他仍看着她,眼神缠绵悱恻,又隐忍哀痛,这眼神令千秋尔心惊:“你……”
秦修安侧过头,视线落向枯叶堆积的地面,轻声道:“那你呢,你当时在巷子里遇到我,不知我是鬼族时,是真的想吃掉我吗?”朝林深处走去,“你的答案,就是我的答案。”
千秋尔怔住,不理解他是为了开脱而故意说出这么莫名其妙的话,还是真的在隐瞒什么却又言不由衷。
月光下,秦修安的背影沉稳离去,空中落叶轻飘,将他身影衬得越发萧索冷清。
就是这时,千秋尔听到右侧不远处响起踩碎枝叶的清脆声。
她立时警惕看去。
却见本该在西边林子里的桃伯桃,不知何故来到此处,侧身对她,疏狂斜站,白皙的两指轻动,操纵铁锹自发挖土,模样漫不经心。
千秋尔扫了眼走远的秦修安,提着自己的麻袋就踮脚朝他靠近过去。
“小桃桃~”千秋尔甜声唤他,“你来找我啊?”
不然怎会出现在东边。
桃伯桃只懒散半抬眼,睨她一眼,冷笑:“你是哪位。”迈步走开,丢下一句,“自作多情的饿死鬼。”
千秋尔哈哈笑:“你偷听关于我的事,知晓我被饿死鬼老爷爷认下来啦?”
桃伯桃朝僻静处走去,步伐不停。
千秋尔便要跟去——
“乐尽。”却听一声喊。
秦修安站在古柏下,朝她招手:“别离我太远啦,快来与我一起。”
千秋尔看了看已走到树后的桃伯桃,只可见他一截冷酷的衣角,不由挠挠头,转向那对她微笑的男人,扛起铁锹,提起麻袋,甜脆脆道:“好呀秦哥哥,我来啦!”
她蹦蹦跳跳离去。
黑暗里,大树后探出一张妖艳的面容。
桃伯桃扒着树干,咬着一截衣袖,幽怨瞪向远处的两人:“还哥哥妹妹上了,我真是心疼我那还在家中炖汤的姐夫!”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