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子规望鸣(四)

一道道眼神纷至沓来。疑惑、审视、排斥,像尖刀一般要刺开她的血肉。

花牧一时语塞。

随后,一阵腐臭的气味漫了过来。围观的群众连忙捂住口鼻,不满地看向眼前俊朗的男人。

渡归云三两步挡在花牧身前。

“诸位。”尸首沉甸甸,他往上掂了掂,“斯人已去,应须入土为安。”

那女子还想问些什么,被一旁的围观男子拦住了。他摇摇头,袖子紧紧地捂脸,附在女子耳畔说:好不容易有人愿意做这冤大头,你又去生什么是非呢。

是了,他们两位也都是这巷子里的居民,尸臭熏了好些天,有好奇的偷偷来看过,见朱阿三死得凄惨,谁也不愿意沾上晦气,拖拖拖,拖到隐瞒不住,南来北往的一传,就成了如今的局面,现在渡归云愿意解决,他们自然求之不得呢。

那女子觉得也对,便不作声了。大娘是难得真心为朱阿三着想的,她摸了摸口袋,掏出几钱碎银,道:“好,好,好孩子,大娘这儿还有点钱,你看看……”

靠这点钱下葬定然是不够的。

一位心善的姑娘见此,也摸出了几块铜板,说:“我这也有一点。”

有她抻了头,之后更是接二连三。

“我也带了钱!”

“同是天涯苦命人,帮他就是帮自己!”

……

渡归云稍稍侧过脸,光影细碎下,他想说的话不言而喻。

花牧心里轻哼一声,心说:你不是很有主意吗?不是没过问我意见吗?怎么不伸手把钱接过来呢?

可她还是照样从渡归云身后钻出,放下袖子,眉眼舒缓了不少。

“不必不必,世道不易,诸位还是将钱留下吧,送葬的事,我们去。”她转问那位大娘,语气温柔:“请问,朱家的坟茔在哪儿?落叶归根,得一家人在一起才好。”

大娘记得,方才他们说花牧就是当初揍了阿三的姑娘,她心里不舒服,怀疑地看看花牧,转而又看看后面那位白衣公子,最后还是松了口气。

“西边那座荒山后,你们且等等,我回家一趟,叫我小儿子带你们去。”

花牧应声笑了:“好!”

“何故让您折腾一趟。”远远的,围观群众之后,有道声音含笑传来。群众似有所感,自发地让出一条路,他走上前来。

“是你?”花牧脱口而出。

“在下是朱家的远房亲戚。”他只是弯眉,“我带姑娘去吧。”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之前入住茶馆的那位清隽公子,他也穿着一袭淡色,此时长身玉立,站定渡归云身边,竟有种一胎双生的相似之感。

如果忽略掉渡归云抱着的朱阿三,却是这样美好的景象。

“哦,哦!”大娘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恍然道:“小楚,对,小楚来了。小楚记得路,小楚去带路吧。”

“小楚”笑着微微颔首,他不似渡归云将满头乌发梳得齐整,而是刻意留下些许碎发,走动时轻轻摇晃。

他先带着花牧和渡归云去了西边荒山,为朱阿三挑了块合适的空地,将朱阿三留下后,又一齐回到镇中置办棺材与其他敛葬附属,中间花牧想付钱,又被“小楚”以他是亲戚为由打了回去,花牧觉得自己一点活不干不像话,便和渡归云一起搬起了棺材。

其实若是“小楚”不在还好,他们大可以放出灵力偷偷懒,现在却只能用着凡人最朴素的方式干活,幸好他俩的功夫都没落下,旁的不说,蛮力管够。

这一遭出行,忙忙碌碌从正午到太阳西沉,总算送阿三魂归故里。

埋上最后一捧土,朱阿三的人生彻底落下帷幕。

无论生前如何,黄泉路远,请安息吧。

花牧双手高举,伸了个解乏的懒腰,顺便支起眼睑,瞄了眼‘同僚’渡归云,却是气定神闲,比她镇定。

没劲。

“走吧,回茶馆。”

花牧还是有劲,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不知从哪儿揪来一根树枝,被她握在手里挥着玩。渡归云和“小楚”就跟在她身后,渡归云的衣袍不出所料的脏了,他蹙着眉头,特意退了几步,相隔老远,捻了道除尘诀,让袍子短暂恢复洁净。

下山的路上,难得清净,花牧开始回想起她来到观山镇至今的见闻。人间以国界划分管辖区域,修者便如同观山镇一般,是无需隶属于任何势力的存在。可万事万物是是非非总有原因,花牧便是困在原因这一步了。

若揪不出原因,便探不得真相。

忽然,她眼眸一亮,一把抛下树枝,头也没扭,踩着自己印下的脚印原路后撤,“小楚”离得近一些,她便揪着他的衣裳一路后退与渡归云汇合。

离谱的是,“小楚”还真就任凭花牧揪着,一句话也没问。直到三人步伐齐平,花牧一手推着一人的脊背,大力地推着他们齐步向前。

两人皆比花牧高半头,形成一个完美的“凹”字型,正此时,路过一位准备回家的猎户,打眼瞧见这一幕,逗得嘿嘿乐出声来。

更甚言之:“小丫头命真好啊。”

花牧回以一个阳光灿烂的微笑,也不解释,依旧推着他俩不放。

这在猎户眼中不免有炫耀的意思,他嘟囔了一声:“吃得消么……”

话落进渡归云耳朵里,倏地向外蔓延,耳廓发热,他低声道:“花牧姑娘...”

“别回头!”花牧有意吓唬他,“你没听说过那个民间传说吗,不能回头,若是回头了,小心朱阿三晚上来找你啊!”

渡归云自然不怕朱阿三,只是……他瞥向花牧的另一只手,天色渐暗,他眼底忽而生出一抹群青,雾潋浮动,动荡不定,渡归云很快挪回了视线。

三人便保持着这样的状态一直回到茶馆,已是黑夜,茶馆早已打烊。花牧去柜台后拿出三盏油灯,点亮后分别递给他们,然后刻意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拍了拍他俩的肩。

“今天累了一天,真是辛苦了,快去休息吧。”

渡归云不语。“小楚”却好像心情很好,回应道:“好啊。”

他拿着油灯,侧身绕过花牧,台阶刚迈上一层,花牧突然转身唤他:“哎你等等!”

他听话定住。

“小楚。我们是同辈,这样叫不好,可以知道你的姓名吗?”

“当然。”烛火照得他眉目更加柔和,“姑娘,可以靠近一些吗?”

于是,花牧也听话上前。他们本就相差半头,有台阶相隔差得更多,他便俯下身,长发垂落不经意地扫了下花牧的脸,近她耳畔低语:“我的名字难听,不想说给其他人,我只告诉你……我叫荆楚。”

花牧觉得耳朵有些痒,刚想伸手去挠,荆楚便起了身,指抵着唇,漾开一点微末的笑,“这是我们的秘密。”

名字也能成为秘密吗?

虽不理解,花牧还是点了点头。她目送着,台阶之上,烛火光芒一点一点地远去,荆楚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哎渡归”花牧转过身,只见到漆黑一片,“云呢?”

少见,实在少见,渡归云此仙几乎将知礼二字镌骨铭心,这是抽了哪阵风,才决意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

花牧仍是不解。

但是天色已晚,她真是很困了,比起寻找渡归云这位比她强上很多的神仙的踪迹,她更想躺到自己的小床上眯一眯。

她踏上游廊,昏暗的夜色下,油灯微弱的光,照亮栩栩如生的墙绘,花牧被困意裹挟,难得未抛一眼,直往自己的住处去。

直到撞上岔路。

这里之前有岔路吗?

她依照自己不太清晰的方向感左转,又走过几个弯,曲径通幽处,一间小屋灯火通明。

这处装潢与外面不同,朴实得很。花牧确信,不出意外,是走错了。她抬头看了看月,又看了看明亮到不输月光的房间,停顿片刻,推门而入。

门扉轻响,窗户上倒影一颤。小樱桃此时正坐在书桌前,见花牧进来了,胡乱地捡起桌上纸张,囫囵一通塞进柜子里。

她又气又怒:“你、你不知道敲个门吗!”

“抱歉,抱歉。”花牧向来知错就认,复靠在门上敲了两下,不过,“现在我是这家店的老板,有你这么凶老板的吗。”

“你才不是。”她别过头去,恶狠狠地。

花牧凑近了些,桌上纸张是不见了,可砚台里水墨还在,尤其是刚才小樱桃太急,弄得她桌面和手上都洇脏了一大片。

花牧状似无意地问:“你喜欢画画?”

小樱桃道:“还行。”

“只是还行?”花牧瞅了眼烧掉一半的灯烛,“大晚上不睡觉都要画,我才不信呢。”

小樱桃不想回答,她死死地挡在柜子前,呛声:“那你呢?半夜不睡,满园子乱溜达?”

很好。

这小姑娘还真是一天一个样,最开始凶得很,后来又莫名满面羞惭,现在见花牧占了老板娘的位置,又恢复了凶巴巴的模样。

和她老板如出一辙,不知道哪样才是真。

“你说是就是吧。”花牧便不客气地挑了把暄软的椅子坐下,“反正工钱是我结,贬损老板要扣多少呢?让我想想啊……”

小樱桃愿意在茶馆工作,自然不是为了工资,她轻哼:“无聊。”

“还有更无聊的呢。”花牧顿了顿,“你知道吗,朱阿三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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