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玲还欲开口，却被阳翊嗔怪地睇了一眼，便硬生生截断了话头。

她咬唇不语，只得默默给他渡送龙气，助他疗伤。

石离九眼眶被泪珠浸湿，心跳急促，指尖微微颤抖，悬在半空，竟不知该落在他身上哪处伤痕上。

她脑海中不断浮现阳翊与玄鳖激战后浑身战栗、强撑身体的身影。

他明明已负伤，却仍执意拔下一枚逆鳞相赠，为何……到底是为何？

石离九心底蓦然生起一阵愧疚感，她紧咬下唇，喉间哽住千言万语，凝成一句无声质问：“值得吗？”

可她终究未敢问出口，她怕他答得轻描淡写，更怕他的回答不是她心底渴望听见的那一句。

“谢谢大人……大恩无以为报，唯有誓死相随……”她声音低哑沉闷，用力眨着眼，试图将热泪逼回。

誓死相随？

她这是打算赖上他了？

阳翊眸光微闪，心底某处似被轻轻撞了一下，一丝微弱的悸动竟盖过了伤口撕裂的痛楚。

他勾唇轻哂，“趁早提升修为，莫要做我的累赘。”

如此诱人的双唇里，竟吐出这般冰冷的话语，龙玲听得直咂舌，连口中含的糖葫芦都忘了吞咽。

“……是，大人。”石离九勉强勾起嘴角。

就在同时，天际骤然炸响一声震天动地的龙吟。

云海翻涌，鸟兽齐飞。

龙玲心头一震，与阳翊目光交汇，飞快抹去嘴角残留的红色糖渍。

“翊儿，该动身了。”

阳翊微微颔首，转头对石离九轻声嘱咐：“务必要跟紧我和前辈，寸步不离，若是迷失在试炼之地……恐就此生再难出去……”

他语气平静，眼神里竟透出一丝极淡的恐惧。

究竟是何存在，能让遇神杀神、遇鬼杀鬼的阳翊都如此恐惧？

石离九压下满腹疑虑，随他们两人腾空，往龙吟处飞去。

途中，他们遇到了正朝同一个方位疾行的龙辰。

他斜睨一眼，加速向前疾驰，生怕落后于阳翊。

龙玲却一个灵巧翻滚，瞬间跃上龙辰的龙身，牢牢揪着他脊背上的鳞片，手脚并用，一路往上爬。

龙辰鳞片被扯得发痒，忍不住笑出声来，却又不敢贸然甩动身躯，只得憋屈地驮着龙玲，一路飞向试炼之地。

试炼之地是龙族之人的圣地。

可在石离九眼里，那是一具高耸入云、饱经风霜的巨型龙骨，静卧于天地之间，透着一股远古的沧桑之感。

“这是我们……祖龙的骸骨，”阳翊低声解释着，风声呼啸而来，盖住了他大部分话语，“里面……子弟……试炼……尾端……通下界……”

石离九听得模糊，却也大致明白了。

这具龙骨，是一位祖龙陨落后的骸骨，千万年来，在龙族一辈又一辈的传承之下，用来珍藏各类奇珍异宝、珍贵花草，乃至珍奇异兽。

唯有进入此地试炼的龙族子弟，方可夺取里面的宝物。

而在龙骨的尾端，则可通往下界，他们便是要从那处传至下界。

五位长老早已候在龙骨入口处，神色肃穆。

阳翊与石离九仅有十息时间，必须横穿整具龙骨，抵达尾端。

为保两人安全，龙玲被大长老指派同行，守护他们神魂出窍后的肉身。

“开始。”大长老沉声下令，对其余长老颔首示意。

他划破右手食指，咬牙逼出一滴金色血液，以灵力托起，缓缓飘向龙骨空洞的眼眶。

其余长老纷纷效行，指尖金芒闪动，归于眶骨一处。

唯有龙辰悬于半空，目光失焦，申请恍惚。

“龙辰！敲钟！”三长老暴喝一声，声音仿佛要震破天际。

龙辰浑身一颤，如梦初醒般，迅速取出一座刻有密密麻麻梵文的古朴悬钟来。

嗡——

嗡——

嗡——

他连敲三下，钟声席卷四方。

石离九顿觉心间猛地一缩，心跳仿佛骤然停滞，呼吸凝结，四肢僵硬，无法动弹。

“走！”龙玲却不受影响，一手抓一个，拽起阳翊和石离九，往龙骨巨口处冲了进去，身后留下一道带有淡淡血腥气息的残影。

钟声仍在持续响起。

龙骨之内，却是一番别样景象。

这里自成一方天地，山川河流，蜿蜒流淌，飞鸟盘旋，走兽奔腾，还有石离九垂涎不已的奇花异草，摇曳间散发着清香。

然而越往深处，景色却越诡异。

石离九看见一头四首玄武龟，还看见一颗插满各类神兵利器的巨树，以及一具妖气冲天的白骨被镇压在一块漆黑墓碑之下……

她脊背发寒，那具白骨竟微微转动眼窝，直勾勾地望向她。

她心头一紧，指尖瞬间攥紧了裙摆。

“死了还不安生！”龙玲冷叱一声，抬手瞬间射出一根啃完糖葫芦剩下的竹签，精准地钉入那白骨的眼窝之中。

白骨嚎叫一声，妖气翻涌，却被墓碑死死压制住。

石离九还未来得及细看，便被龙玲拽着继续往前冲。

十息时间将近，前方霍然出现一道涟漪荡漾的光幕。

龙玲身形渐缓，拎着阳翊和石离九轻盈落地，稳稳停在在光幕前。

“看来老娘这些年，风采依旧不减啊。”龙玲银铃般笑声在龙骨深处回荡，她抬手轻轻擦拭额角的细汗。

石离九却心有余悸地吐了吐石头，若非龙玲及时出手，方才她就被那大妖摄了心神了。

阳翊紧绷的神情终于松懈下来。

“女娃娃，我跟你说，阳翊上回在此地……”龙玲指尖掐诀，语速飞快地打趣阳翊，笑得花枝乱颤，“可是栽了好大一个跟头！咯咯咯……这里面镇着一只强大的九尾狐妖，阳翊与她对视一眼，差点就着了道，迷迷糊糊地当众解衣！咯咯咯……”

话音刚落，她促狭一笑，朝阳翊抛了个媚眼。

阳翊强装镇定，耳尖却染上薄红，别过头去，一副“我懒得与你计较”的模样。

石离九不敢明目张胆地嘲笑，只得垂眸，肩头却不可抑制地微微抖动。

光幕忽然剧烈闪烁，刺眼的强光让石离九下意识遮眼。

待光芒稍敛，她再睁眼时，一道齐人高的巨洞出现在光幕之上。

龙玲率先跃入洞中，冲天小辫随着她蹦跳的动作左右甩动，“走！我们进去！”

阳翊与石离九相视一眼，随即并肩踏入洞中。

三道身影渐渐没入光幕之中，消失无踪。

光幕之后是一片无垠的虚无空间，空中符文流转，拖着金色的长尾，在黑暗中划过蜿蜒轨迹，似有灵性一般翻转、跳跃，而空间的正中央，则悬浮着一座不停旋转的传送阵。

龙玲的身影在传送阵旁驻足，神情难得凝重起来。

阳翊脚步一顿，与石离九并肩而立，他侧头看向她，沙哑着声音问道：“你真要同我一起去？不后悔？”

石离九一愣，转而俏皮地眨了眨眼，“大人，您若是再被狐妖迷得神魂颠倒，我好歹还能帮你一把不是？”

阳翊轻哼一声，眼底掠过一丝窘意，狠狠睇她一眼，大步走向传送阵。

龙玲在传送阵旁盘坐，扬手抛出几枚极品仙石，嵌入传送阵的凹槽里，咔哒一声轻响，阵法应声激发。

“你们神魂出窍后，立于传送阵之上，我会送你们去下界，”龙玲目光扫过两人，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仍严谨地再次叮嘱，“切记！神魂不可受重创！否则，连龙翔都再无回天之力！任务一毕，立即催动体内印记，速速返回万龙界！”

阳翊和石离九皆齐声应允，随即闭目凝神，灵台一震，两道虚影自天灵处缓缓升起，一前一后飘然落于往传送阵之上。

两人的神魂在传送阵上站稳后，龙玲再次掐诀，一道朱砂红光自她指尖射出，触及传送阵阵眼的刹那，整座传送阵飞快运行起来，符文腾跃，金光暴涨，照亮了整个虚无空间。

两道神魂在金光中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了阵心处。

龙玲神色一凛，双眼紧闭，迅速在空中上结成一道复杂阵印，阵印里浮现出两道拇指大小的人影，身形晃动，似在无尽中不断下坠。

她略一沉吟，指尖再射两道朱红光线，精准缠绕在那两道微小身影上，人影一滞，像是被无形牵引着，稳稳没入阵印中央。

龙玲长舒一口气，紧绷的肩头终于松弛，她嘴角微扬，浮起一抹狡黠的笑意。

……

……

石离九只觉自己在一段悠长的记忆碎片之中沉浮不定，光怪陆离的幻影晃动，扭曲成诡异的轮廓，在她意识深处闪烁。

一阵恶心感袭来，她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根针插入颅骨，她记不清自己在这片混沌空间中飘荡了多久。

忽然，一道朱红色光芒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她身躯猛地一颤，双眸骤然清明。

她想起来了。

她叫洛英，是太平宗的第五位长老，也是一名分神期大能。

因性情孤僻，门下仅有三名亲传弟子。

大弟子洛丝亭，是她在外游历途中捡回的弃婴。

二弟子郭墨予，是大元王朝的二皇子。

最小的弟子温言，则是从外门选拔中脱颖而出的寒门奇才。

此次回归宗门，只为见证她的师兄渡劫飞升。

可她的记忆深处却藏着一些模糊的片段，什么御药园？什么白龙？什么医仙？

仙？！……

自两千年前起，这片大陆上便再无飞升之仙了。

她曾亲眼目睹一名大乘期高手渡劫成功，劫云散去之际，却被一名散仙强者一掌拍碎元神，形神俱灭。

也曾听闻有飞升者侥幸逃过一劫，却在通过登仙门的刹那，被天威碾为血雾。

为何飞升会变得如此艰难？难道他们毕生追求的大道，只是一场虚妄？

……

洛英缓缓睁开双眼，久违的光明刺得她双目剧痛，她下意识又阖上眼，却察觉掌心传来一阵滑腻湿润的触感。

再次睁眼时，一张年轻而惊愕的脸庞近在咫尺。

对面是一名气质清朗的男子，唇角溢着血，眸子里满是难以置信。

下一刻，她被猛地推开，踉跄数步，跌坐在地。

又有一名少女跪坐在那男子身边，双手死死按住他流血不止的伤口，声嘶力竭地大声哭喊：”来人！快来人！“

又有另外一名少女泪眼朦胧地扑了上来，一把环住洛英的肩膀，颤抖着掏出一瓶药膏，小心翼翼地往洛英的腹部抹去。

“师父，您怎么样？您别吓我……”

洛英低头望去，她手中握着一柄染血长剑，而她的腹部，赫然也插着另一柄贯穿前后的利剑，剑尖自背后透出。

四周人声鼎沸，脚步纷乱，可她脑中却一片混乱。

这是哪里？这些人又是谁？

洛英抱着脑袋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眼神涣散，似是陷入了疯癫的境地。

那被刺伤的男子忽然推开身旁的年轻女子，强撑着起身，一步步踉跄着走向洛英。

每走一步，鲜血便洒落一地。

终于，他在她面前双膝跪地，气息虚弱，声音却坚定，“石离九……”

石离九？谁是石离九？

洛英迷茫抬眼，瞳孔中倒映出他苍白的脸。

“石离九！”他咬牙再次唤道，声调陡然拔高。

洛英双唇微张，却发不出声音，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他低声咒骂一句，猛地推开围在洛英身侧的少女，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张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

“石离九……石离九！我是阳翊！”

他一遍又一遍在她耳畔低语，声音哽咽，直到怀中的人不再挣扎。

洛英身躯微微一颤，反手环住他的腰身。

她想起来了！

她不是洛英！

她是石离九！是天界的一名圃匠！

而眼前这个抱着她的人，是阳翊！

“阳翊……”石离九声音微颤，眼角有泪滑落。

她差一点，就被这具身躯原主的记忆彻底吞噬了。

洛英一生孤苦，执念极重，差点将她记忆同化。

而阳翊神魂强大，并未受到原主意志的影响，凭着熟悉气息，一眼便认出了石离九。

他附身的这具肉身，原主名唤白斐，是个从小生长在乡野的贫苦少年。

他倾慕洛英多年，爱而不得，走火入魔，在爱恨交织中对洛英痛下杀手。

最终两人同归于尽，魂飞魄散。

他们两人尽情相拥，可四周围观的人群却彻底呆住。

“天呐，洛英长老不是向来生人莫近吗？”

“白斐师兄苦苦追求多年，如今是精诚所致，金石为开了吧。”

“可方才……他们俩不是还互捅来着吗……”

石离九=洛英

阳翊=白斐

大家别记错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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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下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