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的竹筐啊。”
确实大,明斤背着这筐,上可抵达她的脖子,下可到她后腰。逐莲没见过这么大的玩意,她身量苗条,框子放到地上之后她就先站了进去。不过多少有点不舒服,她玩了一小会就钻出来了。
“藕和莲蓬是吧,交给我吧,我那儿多着呢。”说完,逐莲单手拎着筐的背带,瞬间就跑没影了。
“你不是有那个小袋子,可以把东西都装进去吗,怎么还专门背这个来?”追莲好奇地问道。
又是一次群林会。收到消息的时候明斤还觉得差异,她人当时刚从会城离开。她本来以为只是在春意盎然时才会有这个集会,但是将老板却告诉她:“入秋之前还有一次,在那之后咱们一个冬天都不见了,等到春天再聚。”
“主要是担心有泥水,弄脏了我不好洗。”
明斤无奈摇头,然后从佩囊里面翻出来一手掌大小的洁白纸片,踱步到草秀面前,问她这样的纸还有没有,她想再来几张。
“怎么,这种纸画画格外好用吗?”追莲把逐莲的小凳子搬过来给草秀,两个一块围着草秀坐着。
“这倒不是,只是我再帮我朋友改进法术,试了一圈,这种纸当作法器是最好了的。可以一张纸很快就被我们用没了,要是下次只能等到开春再见,那我得多买几张。”
“我这里只有一张,你要是需要多点的话,等我一会儿,我去取了再来。”
“你会说话了,”明斤听到草秀开口十分惊喜,“学有所成,真是恭喜了。”
草秀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起身走进后面的林子里不见了。
“咱们毕竟是做买卖,要是不能说话就麻烦了。”追莲道。
“正好,我有东西要送给你们。”
一边说,明斤从佩囊里面拿出来一个立方长盒子,追莲定睛一看,里面是两条嫩黄绿色珠子连成的手串,并着两颗石榴色的大珠子坠子:“这是我这段时间做的,送给你和逐莲。”
“真漂亮,”追莲不由自主拿出来,放在手心里面仔细打量,“你一定也花了很多功夫才制成的吧,你的手真巧。真的能送给我们吗?”
“拿着,别跟我客气。这也是我学着制法器的修行,你若是见得长老们制成的法器,就知道我这不过是粗糙玩意儿。我刚也给了姜老板,他高高兴兴拿起来就开始盘了。”
“等逐莲回来,让她先选吧,”追莲把手串放了回去,接过盒子握在手里,“我们听老姜叔说了。他给你们帮了大忙,当然可以拿你的谢礼。”
“别说这些,这些珠子还有好一些是上次在你们那里得到的呢。”
“看看,这些够吗?”
逐莲的声音和满满的竹筐落地的声音一下撞到一块,让他们两个一下没听清楚逐莲的话。明斤和追莲转头过去,看到莲蓬和满满塞在竹筐上层,跟一束满满的花一样。
逐莲拍了拍自己的手和衣裳,上面沾上的几个泥点子很快落了下来。
“够了够了,”明斤笑着说,“这都够吃一个冬天的了。”
“你们聊什么呢?”
“看,这是天光送给我们的,你跑了一圈,先挑一个自己喜欢的吧。”说着,追莲把手里的盒子递了过去。
“啊,真漂亮,草秀姐姐,是不是很漂亮。”
逐莲的眼睛和珠子一样亮闪闪的,正巧碰上草秀抱着五六卷纸回来,对着逐莲的眼神也陪着她开心地笑了笑。
“那,那我要这个吧。”逐莲也分不出来有甚差别,觉得自己和追莲拿着那个都好,只是下面挂着的四个石榴色坠子,有一个虽然瘦一些方一些,但是更像一颗石榴果子。她觉得这个更有趣,于是选了这个。
明斤在草秀的铺子上展开纸卷,仔细验货时,在追莲帮忙下知道怎么玩手串的逐莲看到了另外一个熟人,于是跑过去说话了:“仙鹤姐姐,你这次怎么来晚了。快看快看,这是我新得的。”
“确是个灵巧玩意儿。”
明斤把纸卷收到佩囊里面,碰巧听到逐莲和人说话。对方是个四五十岁的女子,声音低沉些,甚至掺杂着一些喑哑。她的头发用一根成色一半的木簪子盘在头上,肩膀上摆着一条还脏兮兮的毛皮,通体一身各色灰的袍子。
“你可得收好。平时走到哪里丢到哪里,这可是人家仔细做成了给你的,小心些收着,”说完,她也注意到了那个大筐,“那是做什么的?”
“朋友想要一些藕和莲蓬去煮汤喝,说是有女的人生了小孩子,想要吃这些补补身子。”
“这样啊,”仙鹤点了点头,“是哪位啊,还在吗?”
“在的,就是她。天光,这是仙鹤姐姐,群林会机会次次都到。仙鹤姐姐,这是天光,这手串也是天光送给我的。”
“是个后辈啊,”名为“仙鹤”者笑着看着她,“逐莲说你有朋友产后需要进补,我最近猎了两头鹿,扒了皮后剩下的肉也吃絮了。你若是有意,我便宜些给你如何。”
“那自然是好。”听她这么说,明斤也很是高兴。但是顺手摸了一把自己的钱袋子,不知道剩下的钱还够不够买肉的。
仙鹤只是让明斤在此稍等片刻。明斤收拾东西时,仙鹤也背着一个筐子过来了,里面摆着一只鹿的前后四条腿。明斤从鹿腿的大小估摸,这大概是一只健壮的成年鹿,能猎这种鹿多到吃肉吃腻了,也可见这位猎人能力非凡。
两人谈了谈价格。明斤一般也遇不上卖鹿的,最多也是猪肉或者羊肉,心里本来还担心身上的钱不够,没想到仙鹤出价非常低,只是搭上了自己的钱外加钱袋子。
一筐换一包。
“我只是拿过来给你挑一挑,没想到你都要了,你也太视钱为财身外之物了吧,”仙鹤因为身上没有装银钱的袋子,直接问明斤要走了整个钱袋,“我收下了。来日我还有货,托她们几个告诉你。今日先走了,告辞。”
四条鹿腿,明斤留了一条在家里,一个给了孟生,另外一个给了邓林,最后一份送到和羹堂去,让苗盛给大家多添个菜。
“好大一条后腿啊,”苗盛在腰前的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水,几步跑到外面的木架子下面看看货色,“好东西,好东西。明天立秋要设宴,炖个汤给大伙喝吧。”
“明天就立秋了?”
这段日子,明斤在四五出忙活着,连轴转都忘了时间了。看着拉着鹿腿回到后厨去腌渍的苗盛的背影,明斤无奈说道。
“你这两天在师姐那里累坏了吧,”梅冲坐在明斤旁边,吃着果子说,“明天,师父要把她埋的酒也挖出来,再配上这么大一条肉。喝酒吃肉,真是太好了。”
“我要给你,你也不收啊。”
“我又不会弄。好不容易才见到的鹿肉,被我烧焦了多不值得。”
“喝了好几碗藕汤了还没喝饱?师姐和世和锅上火都没断,都赶不上你们几个喝的。”
“藕好吃,但猪骨就几块,一人一块就没了,我都没吃尽兴呢,”梅冲遗憾地说,“我和师父说了,每天不用去练功。你们都请吃请喝的,我一个人也没本事,明天跟苗叔说好了来给他帮忙。”
“厨子更容易偷吃吧。”明斤一眼看清了梅冲的小心思。
“你别瞎说,这是污蔑我的清白,”梅冲随意反驳一句,“今天不是还要和师姐做事吗?走吧,我跟你一块回去。”
“一天天的,不得闲啊。”
明斤跟着黄靖在山上忙到日薄西山,两个人拉着胳膊说着闲话倒苗盛那里去吃饭。莲蓬鲜藕和鹿肉,明斤昨日都散了出去,孟生和邓林只收了一部分,明斤四处散了一些,还是剩了好一部分,最后还是给了苗盛,今儿晚上他们两个才有机会吃到凉拌藕丝。
“我那有些银耳,明日给你一些回去煮汤喝吧。”
吃饱喝足有些走不动路,挂着一盏灯笼在架子下面,黄靖和明斤坐着闲聊天。
“你留着吧,我和元北在吃食上都不上心,连牙仔都比我俩上心些。”
“元北,之前说因为吃饭麻烦干脆就不吃了,因为饿肚子饿过头就不饿了。之前还拿师父的炉子炼丹药来果腹,被师父扔到缵恩楼罚跪去了。本事用不到正地方,你们两个还真是能凑一块去,”黄靖看着明斤就知道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就出去了,不免再劝一句,“你自从脖子上受伤后脉象就一直不好,前些日子又在白城外面闯了一圈,在举霞那几天,虽然两位师父都在,估计也管不了你多少吧。”
“没事的,你别担心,”明斤心里有些发虚,但是也没办法和黄靖直言,“可能只是没休息好罢了。”
“算了,过两天我自己煮好了给你俩端过来了,请您二位赏脸来我的小茅屋里坐一坐。”
“我可是送了不少莲蓬给你,你当然得谢我了。”
“也差不多了,咱们走吧?”黄靖收拾一下衣衫,打了个哈欠,准备起身回去。
“元熙,你先回去吧。今夜夜色好,周围又静,我想再坐会。”
“你不是太累了吧,”黄靖不大放心,“累得起不来身了?我送你回去吧,你一个人在这里坐着,说不定就睡着了。”
“你想太多了,”明斤笑着说,“再说了,不是还有牙仔吗?她肯定会自己跑出来盯我的。”
“行吧,那你也别坐太久,当心着了凉。”
黄靖走远了,牙仔也还没钻出来,苗盛带着人还在厨房里忙着收拾,一时之间除了秋虫还在夜间幽鸣两声,四下寂静。
“没人了,快出来吧。”
“真可惜,只剩下几个花骨朵了,没能见到开花时的样子。”
道心的身影忽然现在明斤对面的椅子上,手上抚着花苞下的叶片,充满遗憾的说:“大约也等不到这几多开花了吧。”
“不是立秋吗,怎么今日就来了。”
“别在意这些小事,我本来也不大会算你们人的时间。”道心自嘲道。
“你不会被人发现吧?”
“不会的,放心吧,”道心自信地说,“就像迷路的人总也找不到正确的方向,外人也不会找到我之所在。怎么样?经了这一桩事,现在信我的话了吧?”
“我又死了一次?”
“那倒没有,不过也是半条命没了,”道心缓缓道,“你也中了那个花妖的毒,虽然不深,但是那个祟鬼拿刀砍你的山术时,屏障就该破了。”
“今年秋风起得早,我的心早凉了半截,”明斤低下眉眼,看着自己的手,“行吧,我欠你的。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一句话,”道心察觉到了明斤语气中的低落,于是坐直身子看着她,“在你接下来的寿命里,你要一直作为修士,为世间之人祓除祟鬼。不管遇到什么撕心裂肺之痛,你也不能舍弃此业。”
“但是你也不能控制我吧,不管是行为和想法”明斤好奇地问,“若是我执意不干,你要怎么办?”
“我从不挽留,”道心笑了笑,“当你的决心和行为退散,你会直接魂归地府。毕竟如果选中的人无用了,我也没有理由留人了。”
“从前有吗?没能完任的人?”明斤问。
“自然,不然我也能轻松些。我也是在人群中混了许久,才知道一些可靠的人有何特点?”
“你为什么找我,”明斤还是想不明白,“三年死了一次半,这样弱的命,恐怕不是你需要的吧?”
“对我而言,生死转折是最简单的事情,最难的事不过是识人罢了,”道心淡然说,“能留到最后的,一定是实力强大的,但年少奇才不是必要的。被选中,最重要的是,有能坚持到最后的魄力和支持。有这样禀赋的人若是早归地府也是可惜,我不能全救下,只能留一个算一个了。”
“听了你的话,我现在就像在山里迷途的人。四处可走,但不知何处是路。”明斤看着外面月色叹了口气。
“回头多想想吧,领悟其中道理不过是时间的事。”
“借你吉言吧。”明斤呼了口气道。
“我下次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有件事,为了防止你忧思,虽然伤心,还是得告诉你。”
看着道心难得的认真神情,明斤也不得不跟着聚精会神起来。
“何事?你说吧。”
“我只能救你,不能救你命里没有的孩子。”道心顿了几句说道。
“我知道。”
明斤口气中只有淡淡失落,没有道心一开始预想的那般。
“你怎么知道的?”道心有些好奇。
“举霞的万掌门给我把脉,托他的小弟子告诉我的,”明斤平静地说,“当然了,他们也没说的那么绝对,只是摸我的脉,似乎是缺了一段,总也找不着。”
“所以我才想方设法让你伤的轻一些,不然被一些神医一看,或早或晚都能发现出来不正常。能认为是不同寻常的脉象,承上天护佑,已经是好事了。”
“那你可得小心点,我身边有神医之才的人可多着了。”
“可惜了,我不能与他们一一闲聊,”说完,道心站了起来,“我走了。听说明天有一场宴会,和你好友亲人们好好畅饮吧。别多想,今夜月色很美,若是有缘,说不定会和月上天仙相会呢。”
“仙子来找我做什么?”明斤稍稍释怀笑了笑,站起身,“行了,和你絮叨一场,我也该走了。回去一路也得月宫仙子照拂,就算是与仙子相会一场吧。”
厨房里,苗盛肯定是掀开了锅盖,明斤站在外面就闻到了鲜香的肉。道心已经走了,明斤排除杂念,想着明日的好酒好菜,心里忽然有些安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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