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遇到噩梦会惊醒,但此时太子感觉自己想要醒来,意识却被牢牢地锁在某个地方,根本无法醒来。
这种想要清醒的本能在他身体里乱撞,伴随而来的是浑身上下的难受,每一寸疼痛都在咬噬他的身体,从内到外。
太监压住抽搐到快要掉下床榻的太子,对着外面喊道:“快!太医!太子发病了,快来人看看!”
太子病急,宫中上下乱作一团,消息不胫而走,太子已经告病多日,再怎么瞒,朝中听到了风声。
朝堂上,讨论完两个无关痛痒的政务,果然有大臣向皇帝旁敲侧击了太子的事。
“陛下,太庙祈福的祭祀活动先前一直是太子接管,如今太子告假多日,中秋将至,微臣惶恐上下事务流程不能及时核对,误了祭祀,还请陛下明示核对之事。”
皇帝看了一眼开口的太常寺卿,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顾御麟,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要猜忌每个官员开口的背后又是为了哪个皇子。
“太子前段日子监管户籍之事操劳过多,在东宫休养些时日,祭祀的事情,老二,你去负责监管核查。”
穆王顿了一瞬,立马低头应道:“是,父皇。”
这烂摊子怎么扔给他了,太子那脾气谁不知道,要是让他醒过来发现干一半的活被人接管了,指不定要猜忌一堆人。
不过这父皇也真是偏心,太子生病这么多日,瞒得再紧,外面也都猜得七七八八了,他还要替他兜着,要其他皇子,哪个能让他这般上心,荒废政事几日,怕是就要被革职了。
下朝时,三两成群,都还在小声议论太子的事,穆王与顾御麟并肩,但倒是没开口,两人一个眼神,想说的便都懂了。
穆王拍了拍顾御麟的肩膀,越过他先行离去。
自穆王接管了太子负责的事务以后,朝堂上三天两头就有官员就太子休养的事情做文章,煽风点火,指桑骂槐,而另一派向着皇帝的口风,斥责这些人拿太子扰乱朝堂,然后又是一场骂战,而也有见风使舵的官员,表面上什么话都不说,其实心里的天平在左右乱晃,就像皇帝此时的心情一样,左右权衡。
不能再拖了,无论是朝堂,还是太子的病。
难道只有……拿出那个东西了吗。
涂筱抬起手,将拇指与食指并成一个圆,月光透过中空的缺口,照亮了她的眼睛。
“皇帝的玉,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有风声从她头顶擦过,她知道有人来了,但来人并没有开口。
“你说,像皇帝这样的人,会愿意拿出当初救了自己的保命之物,给他最喜欢的孩子吗?”
有一道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本该被风吹散,但落在涂筱耳里却格外清晰:
“依你之见,他会吗?”
涂筱笑了起来:“当年边境战事,行军遭刺,大夫救了三天三夜,无力回天,就是这个时候,像是上天降下的奇迹一样,一个命悬一线的人,突然就好了,不仅痊愈了,还重回战场,越战越猛,是什么样的奇迹,能够支撑一个将死之人活到现在。”
“好了,不必再分析人家的心理活动了,是想拿下自己的护身符,还是为王朝再延续鲜活的血脉,就看这几日了。”
“是,毕竟太子之位,可不是想换就能换的。”
涂筱眼波流转,余光看向那抹白色身影:“是吗……圣女大人。”
另一个声音发出一声轻笑,然后便彻底消散于风中。
“我不知道你是谁,或许你也不叫林竹这个名字,但我知道你很强,你接近我,但不杀我,是因为我身上有你所求。”
顾九钰转过身,看向一脸沉默的糜筠:“若你想要,只要我给得起,我都愿意给,只要你能帮我一个忙。”
“杀了玉漾仙。”
两人异口同声。
这对糜筠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就算玉漾仙身边高手环绕,但论刺杀,那些高手想防住她的手段,恐怕还得做些准备。
可是,她为什么要帮顾九钰?
调查顾九钰就能查到碎玉的线索,但是顾九钰真的知道碎玉的事情吗?她看起来并不像是对自己身世知情的样子,又何谈对前朝遗物的掌握。
顾九钰现在能给她的,糜筠并不感兴趣,但是她也不能让对方起疑,毕竟知道碎玉一事的人没有几个,她要调查下去,就只能先稳住顾九钰。
至于刺杀玉漾仙?装模作样一下也不会被发现。
糜筠也没有急着应付答应,而是对顾九钰道:“我要的报酬,你不一定能给得起,我很贵。”
“没关系。”
顾九钰回过头,看向舅舅一家的牌位:“只要能杀了她,我什么都给得起。”
中秋将至,武林大会也提上日程,苏远衫最近接待了不少远道而来的门派代表,整个人忙得脚不沾地,还要处理一些趁机要捣乱的恶人,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混进京城的,但是得提前管控好,不然在他的地界出了事,朝廷是会问责的。
作为武林与朝廷的接口,苏远衫一刻也不敢松懈,表面上看,一切似乎还在控制中,但他总感觉,还有重要的人没有登场,就比如那天扔出毒针的人,能用处此等手段的人,他不得不多想。
如果是那个门派,到现在还毫无消息,对他而言将会是最糟糕的消息。
“玉儿,武林大会那天的献舞,你可有想法?”
苏远衫这日前来与玉漾仙商讨献舞一事,玉仙子献舞,对武林中人而言,也是一次展示中原技艺的机会,特别是玉漾仙这样掌握了一点轻功的舞姬。
“请苏公子放心,玉儿已有想法,必定献上最精妙绝伦的一曲舞,给不辞辛苦千里而来的武林人士接风洗尘。”
玉漾仙淡淡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笑容,让苏远衫都有些诧异,也不禁笑道:“看来玉仙子已成竹在胸,那苏某可就要拭目以待了。”
玉漾仙浅浅福身。
苏远衫望着青竹轩一个角落,突然想起什么,对玉漾仙道:“今日我还有要事,便不多问你了,玉儿好好歇息。”
玉漾仙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笑容也缓缓落下。
是夜,她又梦到了同一个地方。
那个地方离这里很远,云淡水青,夏天的时候,院子池塘里都是荷花,原本那里什么也没有,但是有个人种下了这些花,从此以后,每年夏天,她都会叫着她的名字,让她来看那些花。
尽管如此,她其实并不喜欢她,她的善意可以给予每个人,所以她也不是完全为了她去种下那些花,而是为了圆满自己,她与她,始终隔着一层无法靠近的纱。
所有人都很喜欢她,她确实值得所有人喜欢,但她还是不喜欢她。
她的院子里没有荷花,但除了荷花,什么都有,海棠,栀子,芙蓉,腊梅,家里人会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她也很喜欢这些花,一年四季,她院中的花总是不间断地盛开,而她就站在花丛中央,寻一支曲翩翩起舞。
她不喜欢她,特别是看到她跳舞的时候,那是她不管怎么偷偷回去练,也无法跳出的美丽与灵动。
她告诉自己,老师会专门花时间调整她的动作,而自己只有上课的时间,但即便如此,她也要超越她,比她还要厉害。
可她还是很善良,她劝说家人,每次练舞都带着她,老师纠正她的时候比她要多,她的自尊心又开始不允许,于是两次以后,她就再也不去了。
没有她们,她一样可以跳得很好。
她不去以后,苦练了很久很久,有一天,院子里的荷花动了,她好像突然开窍了一样,随着荷花舞动,她跳出了属于她的,独特的舞步。
她很兴奋,想要让她看到自己也可以,甚至可以比她更厉害,破天荒的,她连觉也不睡,去找她。
她知道,凭她的善良,一定会心甘情愿被她拉起来看她的舞姿,她一定会为她鼓掌喝彩,可是当看到她也能够做到那些动作,甚至做得更好时,她又会想什么呢?
她迫不及待,来到了她的院子。
可第一眼,她看到她在起舞,但不是在平地上,而是在水上。
水波荡漾,莲纹绽开,月下,长带飘舞,仙人飞天。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舞,每一刻都让她呼吸短促,不能回神。
在她闭门不出的时候,她也已经找到了自己的风格。
那是她,一辈子也跳不出的舞步。
玉漾仙睁开眼,面无表情地用手划过眼下刚刚掉出的泪。
又梦到了她,对于她而言,一开始是难受的梦,可是她离开得越久,她对她的记忆越来越模糊,但这个梦却越来越清晰,对她而言,竟然成了最重要的回忆,她只有在梦中,才能完整想起她的舞姿。
“喻元镜……”
玉漾仙看着屋顶,脑海中还重复着她踏过的水,踩过的月。
“你到底,为什么要走。”
从她走后,她再也没能见过同样的水纹,同样的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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