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永宁巷。

「舍得」茶肆。

一楼临窗位置。

窗户开着，清新的茶香随风四散，一缕余韵窜进鼻腔，令人舒心。

沈清芷盘腿坐在蒲团上，安静地看着对面的徐行简，等他开口。

然而他看着她不说话。

被盯得没办法，沈清芷只好硬着头皮挑起话题：“你常来这里喝茶？”

“嗯，这家乌龙茶不错。”

窗外，恰好有一只雀鸟歇在窗沿，鸟儿左右晃脑，喳喳叫了两声很快飞走。

沈清芷瞥见雀鸟高飞的残影，鼓起勇气道：“徐总，谈谈正事。”

对面的人从容点头。

沈清芷温声继续：“按照你之前说的，咱俩互利互惠，以婚姻形式维持平等的队友关系，这一点我同意。”

“如果你担心我毁约，我们可以签婚前协议，约法三章。”

“不用签协议。”

他看着她，目光沉沉：“我唯一的条件是，五年之内不离婚。”

“五年之后，去留随意。”

“不签协议的话，万一咱俩离婚，我可以分你婚内一半财产。”

沈清芷咽了咽喉咙，难以置信道：“你不会心里不平衡么？”

“既然是合作……”徐行简淡淡，“你自然有权利分走一半。”

“那……”

她沉默片刻又问：“五年之内，我不想要孩子，你介意吗？”

四目相对，“不介意。”

他回得干脆，毫不拖泥带水，仿佛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侍应生过来添茶。

桌上茶香四溢，过了会儿，男人主动开口：“沈小姐，我得走了。”

“如果你没异议，9号上午民政局见。在那之前，你仍然可以‘后悔’。”

10月9号，工作日。

沈清芷局促道：“几点？”

“哪里的民政局？”

“上午九点。”

“长乐路。”

“好。”

-

接下来的几天，沈清芷全心全意扑在项目上，没跟徐行简联系。

她和林菲每天早出晚归，开着车在燕北四处踩点，最终以极低的价格谈下沈书蘅友情推荐的几处场地。

影视剧拍摄可以转场，没有规定必须定点拍摄。她打算先在燕北拍现代戏份，古代部分的景视情况而定。

10月8号，假期结束。

沈清芷和团队小伙伴去大学城招人，第一站是她的母校——燕北戏剧学院。由于之前宣传得当，来的人不少。

这天最后，除了男女主，几个主要角色基本上都有了合适人选。

晚饭是在燕山路上一家粤菜馆吃的，吃完大家三三两两结伴回家。

沈清芷不熟悉燕北晚间路况，本想叫个代驾，正好沈书蘅巡完店提前下班，顺便给她当了回司机。

路上，两人闲聊。

沈书蘅主动提议：“阿芷，你明天还过来吗？早上我载你。”

她刚想说“好”，话到嘴边忽然想起什么，连忙改口：“不用。”

“我明天得去公司一趟。”她硬着头皮撒了个小谎，“不顺路。”

“那你有需要再叫我。”

“嗯。”

后半程，哥哥专心开车。

沈清芷拿出手机，在项目小群里和团队小伙伴们聊天。

大家一起讨论男女主人选问题，由于经费有限，他们只能找有一定表演经验的新人或者180线小演员。

目前收到的简历中，硬性条件符合的女演员有几个，但气质不太合。

制片-林菲：大家发动人脉多宣传，不在燕北的，线上面试也行。

制片-林菲：这才刚开始，咱们的进度已经超预期了，别灰心。

沈清芷重刷人物小传，在看到“时而犯怂，时而勇敢”这句描述后，忽然想到了校通讯社的那位小干事。

她当即联系孟晴。

九色鹿：学姐！

九色鹿：江湖救急！！

晴天：咋啦？

九色鹿：我最近不是在筹备一个短剧项目嘛，我觉得秦明月的气质很贴我们剧的女主，想让她过来试试。

晴天：小秦不是专业学表演的，我不确定她有没有兴趣。

晴天：要不我把她微信推给你，你们俩详细聊聊？

九色鹿：行。

发完好友申请，那边并未立刻通过。沈清芷没纠结，进群继续爬楼。

爬完楼，退回微信主页。

目光不经意扫到最上面，她和徐行简的聊天记录停在10月1号，也就是说，他们已经一周没联络了。

沈清芷从他头像点进朋友圈，里边冷冷清清，挂着几条行业资讯。离现在最近的一条朋友圈，发表自两年前。

她盯着屏幕出神，思索着要不要主动提明天领证的事，手指无意识划了下，页面上忽然多了条新动态。

平安落地。

[图片]

配图是燕北的夜景，从飞机舷窗往下俯瞰，城市灯火宛若银河里的星星，簇簇星光耀眼斑斓，盛大而灿烂。

沈清芷顺手点赞。

两分钟后，车子拐进一条林荫道，她看着道路两旁倒退的银杏树，翻过倒扣在膝盖上的手机，打开微信。

她点进朋友圈，取消了赞。

没多久再刷新。

徐行简的那条朋友圈意外消失，在手机上找不到任何记录。

他仿佛是特意发给她看的。

只属于两个人的秘密。

阅后即焚。

沈清芷盯着手机发呆。

少顷，耳边响起哥哥的声音：“阿芷，你脸怎么红了？”

她回神，悄声锁屏。

“穿多了，有点热。”

沈书蘅将车窗开了条缝。

“好点没？”

晚风从外面进来，轻拂脸颊。

她拿手背贴脸，细密修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好多了。”

-

翌日上午九点。

长乐路，民政局附近。

沈清芷坐在车里，对着小型梳妆镜整理自己的衬衫衣领。

她平时很少穿常规款的白衬衫，也很少化妆。为了拍结婚照，她特意买了件新衬衫，还找人约了妆。

化妆师说最近流行伪素颜，帮她化了个清透简单的妆容。她照着镜子仔细看，妆前妆后区别不大，但眼睛更有神了。

收好梳妆镜，她滑开手机看时间，时钟刚好跳到九点零二分。

她往外看了看，没见着徐行简的车，也没看见他的身影。她思忖两秒，打开微信，直接拨打语音电话。

电话接通，她主动开口：“徐总，我到了，你在哪儿？”

那边静了瞬，“在排队。”

沈清芷捏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薄唇下意识抿起，“人很多吗？”

“不算多。”他回。

背景音里响起广播声。

沈清芷将车钥匙装进托特包，边打电话边推门下车，“我马上到。”

“不着急，安全第一。”

沈清芷闻言抬头，跟站在民政局门口的男人对上目光。

她的车停在马路边，他们只隔了一条三四米宽的人行道。

沈清芷关好车门，她握着手机，挎着包往徐行简那边走。走近了看，她意外发现他神采奕奕的，脸上没有一丝疲态，完全看不出昨天刚从国外回来。

眸光相撞，在男人直白的注视中，沈清芷忍不住问：“我脸上有东西？”

“没。”他说着移开眼，语气意外多了几分起伏，“你今天有点不一样。”

沈清芷微怔。

他看出来她化妆了？化妆师不是说这是伪素颜妆，寻常男人看不出来么？他能分辨，岂不是说明……

面对困惑，她决定打破砂锅问到底：“我今天哪里不一样？”

一侧，徐行简忽然笑了下。

“看我的眼神不一样。”

这话听着暧昧，沈清芷清了清嗓子，连忙解释：“我今天化妆了。”

“这是眼妆效果。”

他像是不信，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眉峰微挑，“是么？”

沈清芷点头，“千真万确。”

“我们赶紧进去吧。”她忙不迭转移话题，“免得耽误你上班。”

男人没说话，直接用行为回应。沈清芷跟在他身后，快步进了大厅。

排队拍照的时间。

沈清芷坐在长椅上和秦明月聊天，小姑娘刚通过她的微信，特别认真跟她解释，说昨晚睡得早，没看见消息。

九色鹿：学妹，有兴趣演戏么？

明月呢：有！

明月呢：我高中加过戏剧社，排练过几部经典话剧。上了大学遇到的大神太多，就不敢班门弄斧了。

九色鹿：我这边有个小项目，我觉得你很符合女主角的气质，你要不过来试镜，咱们详细聊聊？

说完来意，她接着发了项目介绍和部分剧本，让秦明月先了解。

九色鹿：[图片]

九色鹿：试镜地址在海报里，你有意向随时可以过来。

聊天到这告一段落，沈清芷偷偷瞥了眼邻座，徐行简在看股票K线图。

她愣了愣，忽然觉得这个人百忙之中抽空来和她结婚，有点奇妙。

过了一会儿。

似乎是注意到她的目光，他把手机递过来，问她：“玩股票么？”

沈清芷怔怔地握着他的手机，有些懵：“买过基金，刚开始挣了小十万，后面一路跌，亏完十万再没碰过。”

屏幕上折线起伏。

没几秒，进来一条微信消息。

沈清芷还他手机，“有消息。”

男人神色淡淡，“点开看看。”

看人手机并不礼貌，沈清芷不理解徐行简这是在做什么。她深吸一口气，退出股票软件，点开他的微信。

盛夏：老徐，我们家果果下周六办生日宴，你有空过来么？

盛夏：晚上六点，在家里。

盛夏，那个米其林餐厅主厨。

果果听着像是个女孩儿的名字，应该是这位盛主厨的女儿。

沈清芷抬头看他。

“怎么回？”

男人垂眸，视线轻轻落在她脸上，不答反问：“下周六有空么？”

“不确定。”她老实说。

他嗯了声，眼尾微扬，“盛夏跟江越是夫妻，果果是他们的女儿。”

江越？“江总监？”

“您跟江总监是朋友？”

徐行简：“他是我发小。”

说完，他顿了顿，看向她的目光里含着几分无奈：“沈小姐，没旁人的时候，不用叫我‘徐总’，也不必称呼‘您’。”

沈清芷把手机还给他。

不叫徐总叫什么？总不能跟着他朋友叫“老徐”吧？那更不合适了。

过了会儿。

她问：“直接叫名字可以吗？”

他沉默须臾，“可以。”

话音刚落，广播叫号。

沈清芷起身往摄影区走，边走边扣衬衫最上面那颗纽扣。

放完包，脱掉外套，他俩挨着彼此在长椅上坐下，端坐着面对镜头。

半分钟后。

工作人员从电脑后探出头，“两位，别紧张，笑一笑。”

“表现得甜蜜一点。”

一分钟后。

“右边那位帅哥，你今天结婚欸，娶到这么漂亮的老婆，不觉得幸福吗？笑容再明显一点，哎对了。”

拿到照片，两人直接去领证窗口。结婚登记有3个窗口，他们没怎么等，按流程填单子、交证件，没多久便办完了。

领完证，出民政局。

刚到门口，他们遇到一对穿着西服婚纱的情侣，俩人像是偷了家里户口本出来结婚的，正在被对方的家长数落。

沈清芷下意识远离是非，问旁边的徐行简：“你车在哪儿？”

他看了眼表，“魏来开走了，他去探病，二十分钟后回来。”

沈清芷想起来，一个月前，他们在枫林路遇见那晚，他也说过司机去探病之类的话，他那天提到的医院是……

“他去燕大附属了？”

“不是。”徐行简道，“他老婆前段时间转危为安，现在出了院，在一家私人医院做术后护理。”

“那家医院离这儿不远。”

沈清芷示意他上车。

她将车开出半里地儿，停在一处安静的角落，“在这儿等吧。”

“等魏大哥过来我再走。”

车里很安静。

为了打发时间，沈清芷开了车载广播，听主持人讲笑话。

这期笑话特冷，有失水准，她听得全程冷漠，一点也笑不出来。

她关掉广播。

副驾驶座，男人忽然朝她看过来，说：“我选这个民政局，不是因为魏来探病方便，只是图吉利，你别多想。”

沈清芷恍惚了一瞬。

她侧过脸，看向徐行简，解释：“我没多想，你误会了。”

“我刚刚脸色不好是因为笑话节目不好笑，不是对你有意见。”她说着说着后知后觉，“你选长乐路是图吉利？”

“徐行简，你信鬼神？”

他不假思索：“不信。”

“那你为什么……”她出门前看过日历，节后半个月，只有今天“宜嫁娶”。

他明明不信鬼神，选出来的领证时间和地点偏偏都特别吉利。

车窗被他降下一条缝。

秋日的风吹进来，阳光洒落，花香浓淡相宜，沈清芷看着男人优越的侧脸，忽而听见他说：“毕竟是结婚。”

“俗一点没什么不好。”

“你说呢？”

男人转过脸，与她四目相对。

沈清芷呆愣住，沉寂多年的少女心，猛的跳了好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