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跟章家的这门亲事还是定下了,说来也好笑,自从章宛凝默认这门亲事之后,大皇子反倒殷勤许多,三天两头往章府送礼。
为着三年后的婚约,他几乎将能搜罗到的珍奇宝物都送到了章宛凝那,任她捡着玩。
甚至于在盛京里四处散布对章家小姐的情诗,有几首还流传甚广,譬如这首《怜珠吟》。
朝云携雨至,神女步月来。
凝露濯鲛珠,怜我孤无依。
这首诗一时在盛京女眷中流传开来,更被许多小姐们捧为示爱的典范。怜珠,说的不就是他荣洙吗?
不仅大胆示爱,将此前章宛凝痛骂自己的事说成是点化了自己,还在诗中卑微祈求神女看他一眼。
贵男求才女,雅!雅!这实在是太风雅了。
“酸儒!”
酒碗被某人狠狠一掷,在桌上蓦地转了一圈。
一些行伍出身的汉子们正在酒肆内大肆批评这狗屁不通的诗句。
“我等上阵杀敌,那才是真血性真男儿,堂堂皇子写这酸不溜秋的诗示爱,根本是胸无大志!”
“就是!”“就是!”“大哥说得对!”
“这样的人,不配为我主!更不堪为储!枉费我等为其效力多年,今日便与他割席!”
“对!今日就割席!”
酒肆里闹哄哄的,这些人喝尽了碗中酒才散去。
怪不得这些武夫痛骂大皇子,随着他对章宛凝的频频示爱,盛京里便渐渐传言四起,不少人认为大皇子是真的退出了储君之争。
而荣洙似乎也是真的如此,自从定亲之后他就好像被冲昏了头脑,一心只扑在了如何讨未婚妻芳心上,半点不曾沾染朝政。
主子没斗志,底下的人自然也是散了场。
只有章宛凝不觉得,她反倒从荣洙的手段里认识到他是一个多么城府可怕的一个人。
那些送来的珍奇物件里往往藏着荣洙的信件,章宛凝每看一封,心里就恐惧一分。
“借你名声一用,你我夫妻应同心同德,外人才会将你辱骂皇子的事当做一桩风流韵事,章小姐应该分得清轻重。”
这人真是好手段,借着情诗将事情搅浑,轻轻松松就化作了男女情爱的小打小闹。
章宛凝的心里始终保持着怀疑,从始至终这个大皇子就在利用她,利用章家。他有如此城府,也难说祖父之死背后是否会有他的手笔。
“我所行之事章小姐不必对外回应,一切自有我处理。但今日救章氏一族,此恩情章氏须谨记。”
挟恩图报,句句不离世家的助力,这能是什么好人?章宛凝心内暗骂,更觉此人危险。可如今圣旨已下,她再无悔棋的机会。
在荣洙的操作下,很快事件就翻了篇,盛京更是将他二人称为京中最为登对的才女佳郎。
可众人......包括章宛凝,他们并不知荣洙如此行事的真正含义。
沈家因权势太盛而被天子所不容,荣洙自然要将自己彻底隐匿下去,假意沉迷男欢女爱,这才能让父皇放心。
他在暗处联系沈文山及其部下时,才会更不容易被人发现。
监牢,真是一个隐秘的好地方,谁都不会想到入狱的人还能把持朝政。
这一年盛京里还出了另一件大事,太后过世了。
老太太身体康健,走的时候无病无灾,阳寿耗尽才走,可谓福泽深厚。
因此同一年里虽然先后过世两人,但依照大虞风俗,老太太属于喜丧,不需再增加孝期,婚事仍在三年后举行。
荣洙自请为太后守灵,如此一来曾经不孝的传言自然也就不攻而破。
各方势力都在暗处积攒着势力,表面上大家仍是一团和气地过着。
盛京,总算能深深地沉睡了。
三年也是弹指一挥间,很快就到了孝期结束的时候。
不过所有人都没想到,比大皇子婚期来得更早的,竟然是立后的消息。
帝王的恩情,也就是这短短的三年了,萧皇后真真正正成为了过眼云烟。虞帝今立慈妃为继后,昭告天下。
这一消息令群臣为之振奋,虽还不曾立储,可如今已有了皇后,有了嫡子。
三皇子自然是毫无疑问的第一继承人。
夺嫡之争,看来要落下帷幕了。
荣现将立后的消息带回府里,勇王府持中了这么些年,如今这局势恐怕要被打破。
“慈妃可不简单呐。”秦世英沉吟,她入宫次数多,对这后宫比荣现更熟。
“王爷可还记得数年前三殿下跟咱们说的那些话,那可不是一般人能教导出来的。”
三皇子的城府已不能视作普通孩童,一言一行都有着深意,这其中必是慈妃悉心调养的结果。
秦世英示意荣现看院子里嬉笑玩耍的寒玉,如今她已五岁,言行仍然天真无邪。
“王爷看寒玉便知,三殿下是在怎样苛刻的环境下长大,才能一举一动都似成人般稳重。”
荣现望着寒玉的样子若有所思:“人人都说荣辞是天生神童,难得的奇才。”
秦世英却轻轻摇了摇头:“我从不信神童之说,再怎么天资聪颖,总不会磨灭了孩童的性格。”
“三殿下从不玩耍,也鲜少笑得真心。”
“恐怕......他吃了不少旁人吃不得的苦,才有了如今的名满天下。”
“咱们现在这位皇后,一定不是一般人。三殿下的才名,恐怕也是这位皇后造的势。”
荣现听到此处颇为认同,他在朝堂上看得清楚,自老三这个“神童”的名声传出后,不少大臣都改变了阵营。
老三的势力一时之间发展得极快,支持者几乎与老大五五开,否则荣洙也不会对一个孩童产生危机感。
荣现想起了另一件事,忙打断了秦世英:“老三的事先放一边,我今日上朝发现一个不妙的兆头。”
“近些日子,父皇总是提起越王。”
秦世英疑惑不解:“越王都被圈禁多少年了,父皇如今提他做什么?”
“父皇语气哀婉,回忆起当年兄弟相处的往事,可惜越王心思不正,反倒拥兵自重。”
“许是沈家的事让父皇心有余悸......”秦世英猜测。
“确有此种可能,但父皇在朝会上的意思,竟然是想斩草除根,清算越王一脉。”
秦世英不免有些吃惊,时隔多年,父皇还要秋后算账?这未免有些太矫枉过正了。
“朝中自然有不少人劝阻,若是当时立刻一齐斩了倒也罢了,偏偏是他自己赦免的罪,如今怎好旧事重提呢!”
别说旁人,荣现都觉得虞帝如今有些疯魔了。
秦世英好奇地问接下来的事情。
“自然是充耳不闻......父皇执意要对越王后人下手,群臣反对,最后不欢而散。”荣现无奈。
“父皇如此执着越王之事,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秦世英皱眉思考,“来日......就要轮到勇王府了。”
一语言尽,俩人不免忧心忡忡。
“还以为勇王府帮着父皇扳倒沈家,会得些青眼。”秦世英自认机关算尽,却还是低估了天家的薄情。
这三年来他们不是没有预感,府中多次发现潜伏的眼线,均被荣现以刺客为名诛杀了。
这样的事,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派来的,自然是虞帝。
他忌惮着沈家的权势,忌惮着越王的野心,忌惮着勇王府里潜藏的凤命。
这位帝王终究还是对勇王府疑心未消。
“王爷,咱们不能再退让了。”秦世英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王府再退便只有死路一条。”
“只怕我们、寒玉,甚至王府上上下下的仆从都难逃一死。”秦世英缓缓地站起。
院中树叶子飒飒落地,在地上卷起纷争。只有天真的寒玉不知发生了多大的事,仍同采风采月她们一起在树下玩耍。
“世英放心,北边的温家军只待我令下。”荣现的声音从背后轻轻传来。
温老将军虽战死多年,军中余威却尚在。温家身先士卒,剩下的人自然将荣现视作温老的延续,个个誓死追随。
可以说这是勇王府如今最大的底气了,连虞帝都动不了这支部队。
毕竟在黄沙漫天的边关,士兵们只认战功,不认勋爵。凭他上头派出何等大官,怕是也难驯服这支温家军。
秦世英回头伸出手,俩人将手紧紧叠在一起。不论发生什么,王府中的人都要共进退。
“幸而如今民生得到休养,温家军这几年征丁下来,已有精锐五万。”
“只是......边关军队,咱们无法让其回京。”荣现有些为难。
“那便不回,但咱们得让温家军再壮大些,才好叫有些人忌惮。”秦世英想到了一个人。
没人注意到的角落,勇王府的后门悄悄出去一辆简朴的马车。这车一路驶出了城外,去了一个久未探访的地方。
叩叩叩。
破旧但整洁的农家小院被敲响了木门。
门开之后,头戴斗笠秦世英与门内俊朗不凡的少年打了个照面。
“探梅,好久不见。”
阿日斯兰双目一亮,迎进一行人来。她干练地甩袖跪地:“参见王爷、王妃、郡主!”
“快起,都是自家人。”秦世英摘下斗笠,笑着扶起阿日斯兰。
荣现在后头默默地观察......身形健壮,走路矫捷轻便,观其呼吸吐纳沉稳绵长。
果然是个练武的奇才!看来这小子没有辜负王妃的期待啊。
这些年找来的武学大家不计其数,渐渐都被这小子打趴了。骨骼强健,悟性极佳,还十分的勤勉,真是个好小子!
秦世英也并不兜弯子,一来就直奔主题:“我今日找你是为了求你办事,如今王府恐怕会有祸事当头,不知哪天就遭了殃。”
眼见秦世英如此急迫,阿日斯兰料想必是有奸人加害。
能加害王子王妃的人......阿日斯兰隐隐约约猜到了是谁,恐怕是跟她杀母仇人一样身份的人。
“你须先发誓答应我此事,否则......我死难瞑目!”秦世英眼中含泪,忍不住簌簌落下。
“王妃何至于此!”阿日斯兰情急上前,“王妃是探梅的救命恩人,于我又有再造之恩,若王妃有命,探梅万死不辞!”
“好,好!”秦世英将寒玉一把推出,逼得她向前走了几步。
“我命你竭尽全力保全公主,无论发生任何事,不得背叛她,不得抛弃她,不得让任何人伤害她。”
“若危急关头......需以命换命。”
秦世英一句公主如惊雷一般落在了阿日斯兰的心上,以命换命的事反倒被她无所谓地略过了。
公主?这是公主?她震惊地望向寒玉,又不敢相信地望向秦世英。
可秦世英的眼睛似刀锋般锐利,直直地注视着阿日斯兰,她用眼神催促着阿日斯兰做出回答。
根本不必经过思考,阿日斯兰跪地向秦世英发誓:“我以天上的亡母发誓,我阿日斯兰一定舍命保护公主。”
阿日斯兰并不在意王妃对她有所隐瞒,在这乱世当中,谁没有秘密呢?
就像王爷王妃至今还不知道自己的女儿身一样,她对恩人也并未全盘托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所以不必探究,不必细想。
“还有一事。”一直沉默着的荣现罕见地开了口,“我听闻你在故乡过得并不好对吗?”
阿日斯兰沉默了一会,还是点头应道:“是。”
“听闻你还有个妹妹,这些年被频繁送去和亲。”
“......是。”
阿日斯兰的声音里渐渐染上怒气,不是因为王爷提起,而是想到了家乡的那群人面兽心的东西。
欺辱了她,还要欺辱她的妹妹。
阿尔塔娜因为貌美,频频被蒙国皇帝当做赏赐。妹妹已经等不了太久了,她必须尽快回去救她。
“我送你一个机会,可救你的妹妹。”荣现仿佛是神一般,洞察了阿日斯兰的内心。
“请王爷告知!”阿日斯兰的眼睛亮出光来,透着复仇的恨意。
“蒙国分多股势力,近年来有几个部落拧成了一股绳,联合来犯我大虞。”
“我给你一个机会,等时机一到,我会送你去边关,做边关的大将军,你拿出这些年的本事来,打灭他们的气焰!”
阿日斯兰猛地抬头,这是她日思夜想的事,她等这一刻等得太久了。
“事成之后,我让温家军调出一万精锐听你调动,你可尽情去做想做的事。”
荣现向阿日斯兰伸出手,手心出现了一块虎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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