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阳和煦,万里无云。
碧云山灵气氤氲,草木繁盛,每逢春日,有梨花漫山。
“大师兄,你觉得什么才是天命?”
姜涟清合上书,坐在开满梨花的小院里,望向来人。
梨花如雪,徐徐飘落,骤然风起又如一阵清雨,捎来仲春的信笺。
“什么?”谢砚声一愣,“为什么这么问?”
谢砚声坐到她对面,一眼就瞥见她手上那本名为的话本,认出是自己藏在梨花树上的那本,耳根一红。
姜涟清手中捧着的那本话本,讲述了一个平凡男子得到机缘,破除万难,最终得道飞升的故事。
谢砚声轻咳两声:“天命嘛,不就是那么会事,我们又看不见摸不着的,说说就得了。”
姜涟清不被他忽悠:“好敷衍的回答,好好说话嘛!”
“现在不是说,外头不太平吗?二师兄此番历练也算是去救人,就这话本看得我也想入世了。”
谢砚声:“你现在还小,外头这么危险,还用不上你呢,大概再修炼个一百年,师尊就能放你出去了。”
“我也想做天命嘛,不出去怎么开始?”
“你啊,不要再偷我话本看了,天命不天命的自己算一卦呗,我们占卜师不就是算命的吗?”
谢砚声也知道糊弄不过他这个冰雪聪明的小师妹,可“天命”二字太过玄乎,本就是玄之又玄之物,要如何说清?
“师尊听到又要说你胡言乱语,一点未来掌门的样子都没有了。”
好在姜涟清并非真的要得到一个“天命”的答案。
少女坐在花雨中,眼神清澈如水,憧憬问:“大师兄,你说,我也会是天命吗?这话本子怎么从来没有写过天命之女啊?”
谢砚声笑笑,声音柔和:“我们家小师妹的天赋百年难得一遇,怎么就不是天命了?前些日子还把师兄按在擂台上打,现在问的什么蠢问题?”
“那是你自己不勤学苦练好吗?”姜涟清努努嘴,“二师兄出门前我们最后一战,就没赢你那么快,你要想想自己的问题。”
谢砚声:“这怎么还说教上我了?”
姜涟清将话本往石桌上一放,站起来朝屋内走去,青色的裙摆挟了梨白。
她边走边说:“这也算说教吗?不过事实而已。”
谢砚声收起话本,塞进衣襟里,心想万不可再让姜涟清找到他的什劳子话本,万一哪天惹她不快告到师尊那去,师尊又要说他不务正业了。
“好吧好吧。”谢砚声无奈承认,随后提醒,“午后别忘了出来见人,会派人来叫你,你二师兄回来了要给点面子。”
姜涟清在门口顿住了脚步。
她疑惑回头,清秀漂亮的眉眼间皆是不解:“我什么时候不给二师兄面子了,别平白无故泼我脏水嘛!”
“我会去的,你放心吧,就是会晚那么一点点吧。”
她伸手比划了一下,而后又转头,拉开了木门:“我去算今日的卦了,还没算今日运势,大师兄也要记得哦~”
谢砚声摆摆手,起身欲走:“好好好,小师妹,你别忘了啊!不然你二师兄和你生气我可不管!”
屋里传来少女清脆的应答声:“知道了知道了!我不会让二师兄生气的。”
待谢砚声走后,姜涟清闭了门,拿出几枚铜钱放在手中把玩。
铜钱是铜黄色,上面雕了梨花纹路,是师尊送给她的二百岁生辰礼,请沧洲一代炼器大师即墨先生所制。
方才的理由是用来搪塞大师兄的,她已经算过今日运势了。
可是得出的结果……很奇怪。
犹如平坦水面落入一粒小石子,一石激起千层浪,水波晕开迟迟不消。再平常不过,再异常不过。
姜涟清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忽得不想去见二师兄了,可二师兄离门多日,作为师妹不闻不问又难成体统。
更何况,二师兄出门游历前,还答应她回来给她讲一路上的遭遇,说说归谕门之外的故事。
姜涟清眉头微蹙,好不犹豫。
*
姜涟清一直在房中带到天黑,也没人提醒她出门。
她屏息凝神,识海探寻,却未寻到一丝气息。
月上枝头,花影成树。
木雕花窗开着,抬眼便见一轮莹白的月,月芒冷冽,直直照进房里。
姜涟清心中的不安更甚,整颗心都因此而跳起来。
大师兄说,午后会派人来叫她。
眼下天色如墨黑,却迟迟无人前来告知,是二师兄的行程耽搁了,还是有其他事绊住了手脚,来不及叫她?
师门一众师兄弟都当她是个娇弱小姑娘,就算把他们全打赢了都一直这般觉得,毫无要她承担修道者职责的意向,也没有要她直面危险的意思。
有时候她都觉得,是不是太过了?她是一届女子不错,可也不需要过度保护。
太奇怪了。
现在太奇怪了,有些安静过头。
就算二师兄真的耽搁了,夜间也不当是如此寂静。
归谕门弟子夜间修炼者不在少数,她所在的晨雾苑时常能感知到有弟子在外修行,绝不该这般无声。
一点风吹草动,一点灵气流动都没有。
她不再等待,即刻出了晨雾苑。
正直春日,归谕门栽的最多的梨花竟枯萎殆尽,连同枝干一同成为朽木,一丝生命力都未遗留。
降星洲的星星向来是尘缘九州最清晰最明亮的,而今却蒙上一层薄薄的云雾,变得模糊不清。
半笼烟沙,辰星黯淡。
姜涟清疾步往文星殿走去,越靠近越觉得心惊。
一路上没见到任何弟子的身影。
站在文星殿跟前,姜涟清却突然止了脚步,抬眼瞥向那轮明月。
月中树影依旧,同她在晨雾苑见到的一样。
“夜阑珊!”
姜涟清召出了一把通体红色,缀有珠帘的纸伞。
她撑开赤伞,几步凌空,发上系着的红飘带飘摇,直冲着月影而去!伞尖狠狠顶向那轮明月!
“破!”
两波不同的灵力相互碰撞!一不做二不休,直直从月影撕开一道口子。
破境而出时那股魔气几乎要将她弹飞,然天边划出一道赤红色的缝隙,于此断裂,露出一轮血色的月。
姜涟清回头,突然愣住了。
猩红月芒像是吸尽了鲜血,浓郁血腥味随之蔓延,黑色的魔气挥之不去。
有一股强烈的杀气。
文星殿中有人持刀,披头散发,与归谕门弟子打成一团,连众长老一起出手都拦不下他。
所立之处,一群青色的衣衫染成血红,了无生息。
她从境界中破出,见刀光剑影,鲜血淋漓,师门弟子惨死,尸横遍野。
砰——
有一个青色的身影从文星殿里被扔出来,倒在地上蒙得吐出一口鲜血。
他注意到愣在门口的姜涟清,一边吐着血,一边磕磕绊绊地开口:“小、小师妹!咳咳咳……”
这名弟子口中呛血,话语含糊不清,却又急切万分。
“小师妹……救、救、救救大师兄,救救大师兄和师父!二师兄他!他!”他眼中出现重影,连姜涟清的脸都看不清了。
“二师兄他!入魔了!”
“吴云贺入魔了!那魔头先前趁着掌门不备,一刀刺进了掌门的丹田,掌门她!她……!”
血与泪混在一起,都不知道是血流得更多,还是泪流得更多。
“小师妹……救救、救救!救救他们咳咳咳……”
姜涟清脑中的弦蓦然断了。
她僵硬地扭过头去,细细辨认着被众人围在正中杀红眼的疯子。
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
那确实是她二师兄。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变成这样?吴云贺出门之前还言笑晏晏地保证过,必将全须全尾带着趣事回来与她分享。
怎么会……
姜涟清不再过多思考,提起夜阑珊冲进文星殿中。
“吴云贺!你清醒一点!你还知不知道我是谁!”谢砚声一剑挡住攻击,厉声呵斥,“你给我清醒过来!”
吴云贺一刀接着一刀,丝毫不理会谢砚声的呼喊,刀刀直指命门!
“他已经失了智了!”一名长老声嘶力竭地喊,“砚声!别顾他是你同门了!在不杀了他,归谕门都要被他屠尽!”
“涟清呢?!一早便叫人去找她,怎么还没过来!”
吴云贺听到这名字先是一顿,一瞬迟疑被谢砚声一剑刺穿心口。
他嘴角流下一道血痕,面容扭曲,尽显痛苦之色。
“抱歉,师弟,但我不能再让你胡作非为下去了!”谢砚声一阵心痛,剑上却毫不留情。
可“吴云贺”却突然笑了。
他邪魅一笑,猛得将刀刺进谢砚声腰腹处,一脚踹飞!
谢砚声吐出一口血,狼狈地倒在地上,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怎么会……”
“吴云贺”不理会他,转头向方才出声的长老走去:“还真以为,吾是那毛头小子?呵!以他的资质,还不够让本尊青睐,不过是借着用一下,做些有趣之事。”
屠人师门,在他口中竟成了有趣之事?
“放心好了,本尊高兴过后自会送这小子与你们这群蝼蚁一同下地狱。”
他抬起刀,正欲送这位长老归西。
长老绝望地闭上眼,却迟迟没等来长刀刺穿身躯,而是一声清脆的“当——”
清雅的梨花香混杂在血气中近乎模糊,却一下便能知晓来者何人。
姜涟清手持红伞挡住这致命一击,眸光冷冽:“无论你是谁。”
“从我二师兄的身体里,滚出去!”
赤伞忽然旋开,以不可挡之势逼得“吴云贺”节节退后,几乎要将他钉在文星殿的柱子上!
然而“吴云贺”也不是吃素的,一手凝出一团黑红的诡焰,砸向姜涟清。
姜涟清一眯眼,召回夜阑珊挡下一击,下一刻“吴云贺”却从她身边飞快掠过。
噗呲——
刀刺进身体的声音。
当她转头,唯见“吴云贺”挂着她再熟悉不过的笑容,用她再熟悉不过的惬意眼神看着她。
身后,是长老尸骨未寒。
“你就是这小子,口口声声念着的那个小师妹?”
姜涟清抿唇不语。
“吴云贺”也不急,语调漫不经心:“哎呀,你是不知道,你这位二师兄求我的时候有多可怜。”
“当时是在哪里来着?好像是盈洲,他跪在地上求吾放过流民百姓,然后吾就和他提了一个条件。”
文星殿的顶部是空的,本意是便于观星。
如今,血红色的月芒倾泻而下,落在那张丰神俊朗的脸上,神情相似却又那么陌生。
“吾与他说,吾只是太寂寞了,正好他出来游历,那便把身体借给吾走一程吧,只要借与吾,吾就放过那群流民。”
他的笑咧到耳根,分外夸张,身体里的魔气止不住地冒出。
“真天真啊,吾都被那帮人叫邪祟了,就算他应了,吾又会放过那些人吗?哈哈,还让吾找到了更有意思的事。”
“吾真想知道,他得知自己害了师门,会露出多美妙的表情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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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chapter.1红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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