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深秋之年,春生何处

十月初十

陈闲余一身白衣出了门,去城外的清平寺上香。

上完香,捐了香油钱,寺里的沙弥将陈闲余手中的长明灯摆在佛祖案前,陈闲余跪下,虔诚的对着佛像拜了三拜后起身。

“大哥,你这灯是给谁供的呀?”

听说陈闲余今天要出门,张乐宜就也要跟着出来玩,但张夫人只准了她半天时间,下午还得回学宫上课。

张乐宜:……我真是太难了,两辈子也难逃学习的噩梦。

陈闲余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只回头,声音平静道,“你的好奇心真的太重了,我不能告诉你。”

不告诉我?

张乐宜没意思的撇撇嘴,直接猜道:“是你娘对不对?”

她觉得陈闲余内心对自己庶出的身份或许是有一分自卑在里面的,虽然平时看不出来,她正视着陈闲余,想了想,微微垂下眼皮,声音低下去几分,“你要供长明灯就供,连名字都不写一个,佛祖哪知道这福愿是给谁祈的。”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更加的低,语气别扭,“母亲知道了不会生气的。”

她以为,陈闲余是怕张夫人知道此事后,心里有不满,所以才不敢在长明灯上写名字。

陈闲余看着脸上写着不高兴,又别扭的关心他的小姑娘,没来由的觉得好笑,“不告诉你不是因母亲的缘故,是不能说。”

是他娘的名字,不能出现在寺中,若是被有心人看到可不妙。

他上前两步,伸手捏了捏张乐宜白嫩的脸蛋儿,如愿以偿的收获小姑娘愤怒的一枚瞪眼儿。

“你啊,脑袋小,想的却多。也不怕头越长越大。”

这就纯粹是在吓唬小姑娘了。

张乐宜才没那么蠢,气鼓了脸,真当她是三岁小孩那么好骗,一把挥开陈闲余作乱的手。

“哼!明明就是被我猜中了,不好意思承认。”

她飞快退后两步,警惕的瞪着陈闲余,像是生怕这人又上来欺负她,嘴中却说道,“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娘这事的。”

张夫人是她的亲娘,陈闲余也有自己的生身母亲,如今她死了,为她供奉一盏灯而已,有什么不让的。

不告诉张夫人,也是免得陈闲余心下忐忑。

张乐宜骄傲昂头:我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小仙女~

陈闲余本来这几天心情不佳的,这会儿,看张乐宜这一幅臭屁样儿也是忍不住真心的笑了下,“好好好,那在下谢过张大小姐好心隐瞒了。”

“客气~”张乐宜自豪又得意的一挥手,好像站在群山之巅,挥袖间尽是豪迈。

兄妹俩说完,正转身欲出大殿,就见门外走来两个分外眼熟的人。

看到陈不留,张乐宜眼睛亮了一下,后又压制住心底的激动,恢复平静,没有和陈不留这个老乡相认的打算。

而陈闲余的目光却是停留在施怀剑身上。

“见过施将军、安王殿下。”

张乐宜也紧随其后福了福身,行礼。

“张大公子?”看见张家兄妹二人,施怀剑先是意外了一下,后才道:“没想到今天能在这儿碰见你们,真是巧了。”

赵言目光扫了眼张乐宜这个小丫头,后视线落在陈闲余身上,端的是平易近人,抬抬手,“二位不必多礼。”

“闲余今天带令妹来,是上香?”他问道。

张乐宜不答,只看向陈闲余,看他怎么说。

后者客气答道:“是,已经上完香准备走了。”

“那施将军,安王殿下,我等就先告退了。”双方客气的打了个招呼后,就分开了。

直到赵言看到佛祖案前,那盏明显是刚摆上去的油灯时,他才疑惑地喃喃道:“那盏灯是陈闲余供的?为何连个名字都不写?”

“我观他一身白衣,打扮素净,这盏长明灯莫不是为他生母所供?”

施怀剑的话提醒了赵言,再回想一下方才陈闲余那明显不高的情绪还有神态、打扮,确实很大可能这盏灯是为他那个生母所供。

“……所以最近也是他生母的忌日?这也真是够巧了。”陈不留道。

碰见陈闲余只让施怀剑意外了一下,并没吸引他太多注意力,因为比起陈闲余,为他妹妹上香祈福显然更重要。

“来,不留,在佛祖面前,为你母亲上柱香吧。”

施怀剑将手中的香递给‘陈不留’,赵言很自然的伸手接过,面上染上失落悲伤,好似真的为皇后之死而哀。

俯身拜了三拜,赵言心下无声地道:‘陈不留,我会代你好好活下去,活的比你更加精彩。’

他不了解原书中的陈不留和已逝皇后间的母子亲情,一段又一段的文字看完,能记得剧情是什么都不错了,至于与皇后的感情……那是一点儿没有。

走出寺庙的兄妹二人,站在寺门前,陈闲余望了眼周边山林的景色,深秋已临,草木已枯黄大半,山中偶有绿意。

带着凉意的秋风拂来,陈闲余拢了拢肩上的披风,“走吧,再不回去,你去学宫该迟到了。”

张乐宜爬上马车,无语了一下,她能说她巴不得晚去嘛,迟到就迟到。

“你还上不上来?耽误了我成为才女,你可赔不起。”她故意这样说道,就是因为自己有被陈闲余气到。

陈闲余哑然失笑,怎么感觉这小丫头总是迷之自信。

“是是是,要是将来你没成为远近闻名的才女,大哥可是担不起这个责任呐。”

这话听着,十足的在调笑,张乐宜也知道自己就是强行甩锅,心虚的别过头去,面上还是作出气哼哼不理人的态度。

陈闲余没有管她,于是马车里暂时的安静了下来。

张乐宜刚开始还觉得不自在,以为陈闲余是不是真的被自己惹生气了?

但再观察一下,发现又没有。

于是她放下心来,也不说话。

直到马车入城,走到城门口时,陈闲余听见外面叫卖的声音,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看到了跪在路边,正在被人牙子叫卖的一排半大孩子。

目光落到其中一个男孩身上,他目光顿住,忽然出声,“乐宜,你想不想要个玩伴儿?”

张乐宜没懂他什么意思,反应过来后,语气比先前好了不少,“我这么大了,要什么玩伴儿。”

陈闲余放下帘子,回头看了她一眼,就这一眼,张乐宜发誓自己从他眼中看到了大人对小屁孩装成熟的鄙视。

“我记得,你今年才八岁。”

张乐宜:“……”身体年龄不代表心理年龄!

她默默在心里握拳,皮笑肉不笑的道:“哦,那我也是个不需要玩伴儿的大孩子了。”

陈闲余看着她的眼神,依旧很平淡,“大哥回家这么久了,一直没看你和同龄的孩子一起玩儿过,身边的朋友更是少,这样可不行啊乐宜。”

“停车!”

陈闲余叫了一声,马车停下,接着就见他回头拉起张乐宜的手,欲和她一起下车,“走,大哥去给你买几个年龄相仿的孩子陪你,平时也能有人陪你说说话、玩耍。”

被关心妹妹的好大哥,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拉下车的张乐宜:???excure me?你是来搞笑的吗?

我是一个外表稚嫩内心成熟的大人啊!你给我买回来一个小屁孩当跟班,是我照顾她还是她伺候我?

张乐宜有种前所未有的冲动,想把这个大哥打一顿,特别是,当他大手一挥,不由分说直接一买就买了一串儿孩子时,张乐宜:∑(??д??lll)完了,我怕是要即将开启带孩子生涯。

“陈、闲、余!你自己买回来的人自己陪玩儿去,本小姐可不管!”

下了马车,看着面前一二三四五六个排成一排的孩子,张乐宜由衷的感到头大。

“我要告诉娘,说你欺负我!哼!!”

张乐宜叉腰,一声怒吼完,大步跑进门去,只背影瞧着很有几分落荒而逃的味道,又或者是怕极了这些年岁还小的孩子围上她。

陈闲余站在车边,含笑看着张乐宜的背影消失,不紧不慢的吩咐门房。

“去,把这四个送到小小姐院中,如果她还是不想有玩伴,那就送到庄子上,等大了随便安排什么差事。想走也随意。”

六个孩子身量都不高,年纪最大的也才十岁,陈闲余随手从右往左一指,就点了挨着站一起的两个男娃、两个女娃。

只最后原地还剩下年纪最大的一个男孩,还有一个七岁的男童,陈闲余看了两个低着头的孩子一眼,略微思索,后让出门来的管家,把年纪小的那个送到张文斌院中了。

小的有陪玩儿了,大孩子也不能厚此薄彼不是?

只剩那个十岁的孩子被陈闲余带回金鳞阁。

“有名字吗?”

他在院中石凳上坐下,给自己倒茶。

男孩不说话,只是低着头,头发乱糟糟的像是鸡窝,身上衣服也脏破的不成样子。

见他不答,陈闲余自顾自说道:“你不说话,我就当是没有。”

“没有名字,就当是舍弃了过去,一切重新开始。”他喝了口茶,口渴得到缓解后,沉吟了一下,开口说道:“深秋已至,草木枯寂。然来年春归,万物复苏。死生轮回,一饮一啄,皆有天定。”

“就叫你春生吧。”

他在心中默默念:‘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你可莫要辜负了这个名字。

陈闲余转过头看他,后者正好抬起视线,两人对视上,后者很快移开了目光。

然而只那短暂的一瞬眼中的寒意,陈闲余便知,今天落下的这步棋,或许不算白下。

至于来日如何,那便只有来日可知了。

深夜,卧房内,张夫人挥了挥手,于是方妈妈便带着房中的下人出去了,她自己动手卸去钗环,放下头发。

“夫君,近日是闲余生母的忌日吧?”

原本正靠在床头看书的张丞相,下意识手顿了一下,闻言朝她看去,语气平静的答了个“是。”

“你怎么知道?”

他收回目光,放缓呼吸。

张夫人正梳理着头发,完全没注意到因为自己刚才的一句话,让自己丈夫心底紧张的那一下。

包括现在,这么问到底是疑惑还是试探居多也只有张丞相自己知道。

“闲余虽然没说他娘是何时亡故的,但我今日在他身上闻到了祭奠时焚香的味道,他近日还都穿一身白,他往常可不喜欢穿白色的衣裳。”

所以这白色,更像是到了他生母的忌日,而特意所穿。

张丞相语气依然不紧不慢,目光落在书上,“这短短时间里,你竟是连他喜好都摸出来了。”

这一点就是他自己都没发现。

张夫人对着铜镜照了照,确认自己头发都梳好了,这才放下梳子朝床的方向走去,一边说着,“那是当然,我可是他母亲。”

“就算他不说,多留心几分,总能观察出来。”

她坐在床边,笑了笑,笑完,却是拉着丈夫的手开口说道:“夫君,我寻思着,要不咱们还是在家里的小祠堂给石夫人设个牌位吧,也便于闲余祭奠。”

“石夫人?”张丞相先是愣住,说完抬头就反应过来了,却是眸子里控制不住的裂开一道缝隙,里面藏起的是深深的震惊,“不可!”

“万万不行!”

他猛的坐直身子。

救命!这是要他抢了皇帝的儿子,还要再抢了皇帝的妻子啊!

再说,人家堂堂皇后,哪是我张家这小破祠堂能容的下的啊,我看爱妻你是要折你夫君的寿啊!

但说完,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张丞相咳了咳,转而露出恰到好处的愧疚之色,伸手反握住齐文欣的手,叹息说道,“文欣,闲余和他生母之事本就是我对不住你,她虽与我有了闲余这个孩子,但一不算我妻,二不算我妾。”

“我甚至也是如今才知道有闲余的存在。”

他垂下眸子,烛光下,张夫人亦半瞌着眼皮,似是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儿。

“若让她的牌位入了我张家祠堂,那她是算我妻还是爱妾?”张丞相摇了摇头,“我只愿百年后,你我牌位相连就好,不欲有旁人插足。”

张夫人先是眼中流露出感动,然神色间仍有犹豫,“那闲余……”

其实照理说,既然认下了陈闲余这个儿子,他生母也理应有个位份才对,但张夫人不提,是因为之前心里有疙瘩才故意选择遗忘,张丞相和陈闲余这对父子竟然也不提?

难道是因为顾虑到她的感受?

她之前是这样想着。

张丞相目光柔和的看着她:“我知你心胸宽广,大度贤惠,你能如此说亦是看在闲余的份上,但闲余既不与你提此事,料是也知此事不合适。不若让他单独祭奠就好,若在府中为他生母单独开辟一间屋子,时常供奉,也无不可。”

但就是,万万不可让皇后的牌位成了他的妻或是妾,被摆在张家祠堂里啊,那怕是他张元明在地底下的祖宗都要被惊的不得安生,跳起来打他。

“嗯,罢了,你既如此说,那便当我未提过此事。”

张丞相心里狠狠地松了一大口气,面上分毫不显,“时候不早了,安置吧。”

“嗯。”

晚上,等到张丞相睡了,张夫人才睁开眼睛,床帐后,她平躺在床上,此时眼里方才流露出几分惊疑不定。

都快成老夫老妻了,她还不了解自己枕边人是个什么脾性。

张夫人更加肯定,陈闲余八成不是张元明的种,还有他那个神秘莫测的生母,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张夫人疑惑的想着,没发出任何声响,搭在被子上的两只手慢慢搅动着手指,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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