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瓢泼大雨,狂风卷开祭司殿殿门,零星月光趁机闯入,照明石砖中流淌的猩红血水。
黑袍女子骑坐在红衣少女腰间,而手中的匕首深深嵌入身下人的心脏。
血液溅脏上位者白皙脸颊。
随一声轻咳,少女口中血液喷涌,孱弱声音从粘稠中勉强挤出。
“姨娘……”
没错,欲将她置于死地就是她从小仰慕的姨娘——巫贤儿。
妫橙辛自幼父母双亡,是由巫贤儿一手将她带大。在印象中,姨娘一直是极其严苛残酷的存在。
她生在古族,族群被群山裹挟,山外便是茫茫大海,与世隔绝。
妫橙辛的母亲曾是古族大祭司,也是巫贤儿无血缘关系的姐姐,但在诞下妫橙辛后便撒手人寰。
那时,祭司唯一血脉还在襁褓中啼哭,但命运早早便被自己以外的人规划彻底。
古族长老对妫橙辛寄予厚望,以至她小小年纪便成了大人口中的‘未来祭司’,同龄孩子望向小橙辛时的目光中充斥着难掩的艳羡,但只有她自己清楚,大人们加注在她身上的希望更像桎梏她羽翼的枷锁。
巫贤儿对她严苛,甚至到了毫无人性极端的地步。族中同龄孩子不会的,她必须会,还得做到极致,稍有片刻松懈等待她的只会是巫贤儿手中的盐水鞭,不打到皮开肉绽绝不罢休。
直至一个阴天,受完鞭刑的妫橙辛孤注一掷,决定逃出去这个牢笼,哪怕被淹死,或是沦为山中野兽口食,也不愿继续待在这个鬼地方。
但山高崎岖,尤其天暗下每条路都一样,尤其下雨后,泥路更是湿滑,妫橙辛不慎摔下陡坡,昏昏没了知觉。
意识重回时,她全身被柔软的被子裹成包袱,迷糊间,视线像抹了油宛,似在做梦般。
只见巫贤儿坐在榻旁舀起一勺药汤在唇边吹凉,再小心细致将药汤送进她口中。现在想来都觉得荒谬的程度。当巫贤儿放软语气轻哄如山间潺潺流水,将妫橙辛的恨意逐渐稀释,消散,最终被一团暖意取而代之。
更意想不到的是,这好感竟如毒雾蔓延,掠夺般占据青春懵懂又枯寂干涸的心。
但万万没想到,这份悸动竟成了她的催命符。
古族长老们一直盼着妫橙辛早日登上祭司之位,但她一直不肯,生怕夺了姨娘的祭司之位会和巫贤儿产生隔阂。
却不料巫贤儿对她即位一事出奇赞成,更是早早主动与长老们定好传位之日。
一切都似朝着好的一面发展,唯独猜漏这仅仅只是海啸来临前的宁静。
祭司传位前日,也就是今夜。
妫橙辛受巫贤儿之邀赴约祭司殿,原以为是姨侄之间的嘱托,可等待她的却是贯穿她胸口的匕首。
血溅脏了巫贤儿白皙脸颊,上位者眼中只有嫌弃,没有怜惜更不会有丝毫悔意。
“姨娘……”
又唤一声。
妫橙辛不死心,企图在身上人眼中捕捉一丝足以慰藉自己的情绪,哪怕一点点……
巫贤儿垂首,发丝轻刮过身下人的脸颊,她眉眼弯成月牙,皮笑肉不笑,月光衬得她像阴司地府中爬出来的恶鬼。
许久,巫贤儿淡然开口:“这是在向我求饶吗?祭司大人?”
身下人摇头,嘴唇阖动。
巫贤儿将耳朵凑到她唇边,方便听的再仔细些。
妫橙辛气息孱弱,仍在质问为什么……
巫贤儿知道她内心的不解。
她抬手捧起妫橙辛脸颊:“辛儿,姨娘我苦心经营古族二十载,如今却要将祭司之位拱手相让,叫我怎能甘心呐?!”
地上人一怔,眼中苦涩不真气的汇成两行泪,染血的指尖小心翼翼攀上巫贤儿的衣角。
“可姨娘……你明知道我不会同你争的……”
此话挑不出错处,且两人心知肚明。
巫贤儿当真想要的东西妫橙辛会毫不犹豫做出退步。
可此时,巫贤儿笑容却僵住,眸色暗沉。
“你不争,难不成族里那几个老不死的长老就不会替你争了吗?!他们可是你娘身边最忠臣的狗,他们巴不得我早点将祭司之位传给你,我二十年的付出在他们眼中完全不值一提,凭什么你出生就拥有我所求的一切?!”
是不甘,是怨怼歇斯底里的宣泄,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但并未持续多久,巫贤儿一把扯开身下人的衣襟,飞快翻找,许久,终于在她胸口找到染血的白狐狸吊坠。
屋外雷声大作。
巫贤儿握紧吊坠,目光痴狂。她随即抽出匕首割开自己的掌心,将混着两人血的刃尖划上白玉,口中念念有词。
“这一切都是你和你娘欠我的,现在你就替你娘完成她未完成的遗愿——替我去死吧。”
这话是什么意思?妫橙辛大为不解。
未等发问,突见殿外风势浩大,席卷案桌上的书册在空中打转,挟着凉雨水让人难以睁眼。
再是一道霹雳,结结实实落在两人身上。
白光笼罩二人,剧痛伴随灼热直至妫橙辛彻底没了呼吸,死透了。
意识恍惚将她带到一片虚无中,看着可不像阴曹地府,没有牛头马面,更没有黑白无常,雾蒙蒙一片根本看不清前路。
妫橙辛顿感身姿轻盈,胸口剧痛荡然无存,她下意识伸手触碰自己的伤口,没想掌心直直穿过她的胸膛。
现在的她成了孤魂野鬼也不知该何去何从,老人常说人死后父母会来接走孩子的魂魄,妫橙辛自嘲自己到死都没有个家,更不知道家的感觉。她四下打量,兜兜转转许久却跟原地踏步没任何区别。
现在可好,投胎都不知道该去何处。
在其自生自灭之际,一团光芒将她环绕,在她伸手的瞬间又逃走,有意引导妫橙辛向前。她快步追赶,跟随而去,不知过了多久光芒终于重新环绕在她周围,这次无需她主动伸手,光芒主动落在胸口处。
光芒散去,妫橙辛也得以看清胸口的东西,原来是自己从下佩戴的狐狸玉佩,不过先前是白玉,现在玉里却掺杂缕缕血丝擦之不去,而且玉佩一点一点嵌入她心口,伴随着巨大吸力将她整个灵魂吞噬,拆解,又重塑。
声音嘈杂,她是被悠悠吵醒。
“少主出走,昏迷山野险些有性命之忧,不知祭司可否给我们四位长老个合理的解释?”
雕花木椅上,女人暗红金丝彼岸花长衫裙,十字鬓上银簪摇曳,红唇轻启不怒自威,这便是古族大长老,夜晟允。
稳坐高位宝座,玄色锦袍的年轻女子面对质问,一脸不屑把玩腕上银镯,她微微侧头两髻秀发滑落,眉头微蹙起,轻抬眼眸终于赏允大长老一个眼神。
“本祭司是辛儿姨娘,纵是教管有失那也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指手画脚。”
一旁黄袍男子捋胡须冷笑:“恕老夫直言,大人可莫忘了,你如今能坐着祭司的位置,是托了谁福,托了谁的幸?!若少主真有个三长两短,也不知祭司之位可否还能坐的安稳?”
三人剑拔弩张,气氛一时间降到冰点。
这是什么情况?!
悠悠转醒的妫橙辛被眼前的画面吓得不轻。
这不是巫贤儿在她大病后被长老们问罪的场景吗?
大长老和不远处的巫贤儿看起来年轻许多,她疑惑低头打量,手掌翻转又翻转……她怎么也变小了?!
妫橙辛还在发懵,身旁的青衫女子忽然拍着她的肩膀,温声道:
“少主你说句话,可是受了委屈?”
可妫橙辛根本不清楚现在是什么的情况。
巫贤儿早没了耐心:“辛儿,四位长老今日责备姨娘对你照管不周,若你愿意,可改由四位长老替姨娘照顾你的衣食起居,如何?”
妫橙辛目光定定落于巫贤儿身上,浓眉杏眼鹅蛋脸,回望她的视线却带着急躁。
原来这才是当年真正的情景吗?姨娘在她短短人生中遗留的笑颜终究是少之又少,当年自己也是被猪油蒙了心,竟窥不清那双眸中不加丝毫掩饰的嫌恶……
青裳女子冰凉的掌心抚上她小小的脸颊:“少主可是吓坏了?可真有难言之隐?”
女子是五长老伽蓝,长老中最柔和的一位大姐姐,轻柔的动作很快让妫橙辛冷静下来。
还记得当年这个情景,巫贤儿被四位长老架兴师问罪。巫贤儿本就只是代理祭司,若不是妫橙辛年幼,她又仗着姨娘身份,否则这祭司之位是万万轮不上她的。众长老本就信不过巫贤儿,妫橙辛出逃一事正好是一个由头,可助长老们借机将妫橙辛接离巫贤儿身边,保证未来祭司的安全。
不过那时的妫橙辛已被卧病期间喂药的巫贤儿迷了心窍,当年还傻乎乎为姨娘说尽好话,执意留在她的身边。
既然上天给予重新来过的机会,那这一次她就不会让巫贤儿好过,既然夺了她一条命,那便一命抵一命……
高位上巫贤儿似乎也主意到妫橙辛投来欲将她千刀万剐的眼神,眉皱得感觉难看。
“辛儿!姨娘问话,为何不答?”
又一遍的催促。
妫橙辛眼中一转,佯装害怕,假意后缩,实则故意碰撞上身后靠背。
一声闷哼,她吃痛捂住肩膀,泪珠一瞬间掉下。
距离最近的伽蓝握紧她的手,余光瞥见妫橙辛后面渗出的丝丝血迹。
“究竟怎么回事?!”
伽蓝惊呼,轻柔拉开妫橙辛后领探头一看,惊得发不出声。
大长老疑惑,一看却也傻了眼。
紧接着是响彻大殿的质问。
“巫贤儿!少主腰背上没得一块好肉,难度这就是你口中的管教有佳?!”
黄袍男子拍案而起:“少主是未来祭司,即是我古族未来的领袖,巫贤儿你哪来狗胆敢动祭司圣体!”
巫贤儿脸色难看,哪还有先前的架子?
妫橙辛唇角勾起一抹笑。巫贤儿如今百口难辩是为何?
这后背的每一寸皮开肉绽都得她亲手赏之,任她再怎么巧舌如簧也赖不了,毕竟在这古族之中,除了她这个姨娘还有谁敢妫橙辛一个手指头。
“你无话可说了是吧?”男子踱步,目光冷冽,“若祭司今天不给穆正一个交代的话,那老夫与几位长老即便豁出这条命,也要为少主讨个公道。”
殿内气氛降到冰点,所有人目光齐刷刷对向望向祭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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