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露寒情,周梓玥再问,梓婷便不再多说,岔开话题说继续赏花,直至日落,席宴结束,她才微微笑起,说愿妹妹玩得愉悦。
周梓玥心中像是被麻布堵塞住一般,许久都未顺过来。
为何不敢?
庄氏?
但庄氏待两个女儿虽说一碗水端不平,但在生活起居方上都是处处用心。
否则也不会说出想让梓婷在身边再留几年的话。
那便是吴姨娘。
她所作所为在暗处,梦里并无呈现,只有到后期,庄氏将伯爵夫人有意周梓婷的事情告诉她,她满脸笑的点了头,半点不问公子是何品行,直请太太为梓婷做主。
周梓玥翻过身,面向刚躺下的姐姐,想起梓晗生无可恋扑入云海中的画面。
周梓玥拢着锦被,挨到梓晗身边,轻声问:“姐姐,你夜里一人可觉孤独?”
周梓晗阖眸,嘴角动了动:“习惯了就不觉得了。”
周梓玥又问,这次话音更小了些:“那,姐姐可想姐夫?”
周梓婷悠悠睁眼,侧过身,与妹妹头对头,话中皆是甜蜜与幸福:“自然是想的,他每月都写信送来呢。”
周梓玥咬唇,长睫微垂,挡住眸中露出的郁色,她不知该如何去说兰因絮果的悲剧。
可若不说,到时候伤得最深的还是梓晗。
周梓月缓缓深吸口气,吐出一句话:“姐姐就不担心吗?”
周梓晗反问,:“担心什么?”
周梓玥双手紧紧抓住被褥,:“担心王爷在外.......招惹她人。”
周梓婷几乎立刻脱口而出,:“王爷不会的,我相信他。”
语罢,心里却浮上一句疑问。
“可姐夫是王爷,那样多得人想献好与他,若是有一天,他接受了呢?”
眼底甜蜜一滞,只闻窗外林声阵阵。
“他......”
转而,她听妹妹轻笑,:“姐姐是王妃,无论姐夫纳或是不纳,姐姐都是王妃。”
周梓晗诧异地睁圆眼,适才那抹睡意被震得早没了踪影。
“姐姐,若是真有那一日,你也要过好自己的日子……”
语罢,周梓玥懒懒打个哈切,美目不自觉闭上,待梓晗想说话时,她已沉沉睡去。
周梓晗长睫微扇两下,眼中若有所思。
真的会有那一日吗?
一夜忽逝,日升枝头,周家早将周梓晗的衣衫首饰送至王府。
用过饭,出行的所需的用物、车马都准备齐全,周梓玥坐在梓晗身侧,目露喜色:“我许久未登过山了呢!”
今日她特意穿了一身轻便的短衫百褶裙,绣鞋也换了厚底的,为得就是览春日风光。
周梓晗轻捏梓玥的圆脸,:“娘早与我说了,你风寒刚好,要少吹风。”
周梓玥竖起一根食指,:“就一会儿。”
周梓晗松手,莞尔一笑:“山间的风不小,你也不怕着凉。”
周梓玥摇头,:“不怕,我还想看日出、日落。”
“去山顶,一览众山。”
说话间,马车启程。
周梓晗:“你倒潇洒。”
周梓玥凑至梓晗的红晶石耳环边,双目清澈如水滴:“拘束久了,自然要潇洒一回。”
周梓晗心头一动,轻笑着刮下妹妹的精致又挺拔的鼻,:“随你。”
车行过街市,传一女子语调千转的弹唱。
“日若苦年,忧心断肠,却不想,迎来位美娇娘……”
“娇娘心,乌银尖,鸳鸯天各边。”
“金泪垂,心泪洒,不见心念郎。”
周梓玥顿时寒毛竖起,她看向还在回味词曲的梓晗。
梓晗道:“这词颇为幽怨,怎会在茶馆唱这个?”
周梓玥直觉不妙,歌女唱的词,是梓晗的命运。
或者,定王此次回来就会带一位女子回来。
这位女子,是周梓婷命运中的一个节点。
定王她阻止不了,她能做的就是开解梓晗,只有梓晗迈出不沉溺情爱的第一步,无论再有多少个娇娘,她心中最少不会太难受。
至于乌银夹……
周梓玥咬牙,她抿出笑,做解:“兴许是想告知天下女子,莫将情爱看点太重。”
“姐姐想,若将情爱看轻,迎娇娘,好生安置就是了,为何要泪垂伤心呢?”
“至于乌银尖,那便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我犯我,那我也绝不心慈手软。”
周梓晗倒吸一口凉气,目带诧异,搂妹妹怀,:“你尚未出阁,怎得就能懂这些了?”
妹妹向来淑雅,怎会说出如此话语!
周梓玥回:“戏文里常有被辜负的女子,听上几回后心有所感。”
周梓晗轻笑:“难得你如此通透。”
心池泛起了道道波纹。
女声渐渺,四处树林匆匆,鸟雀脆鸣,车马颠簸,周梓玥眼绻微眯,靠着梓晗的肩头,不一会儿呼吸便轻了。
周梓晗搂着妹妹,眼底思虑交织,心也不似平日那般沉静。
千万思绪涌过,忽得她心头一寒,浑身爬上一缕缕凉意。
倘若定王负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她还能如何?
她收拢葱白似的细指,目光落在右手的一枚红晶石镶金戒上。
大婚那日,定王亲手为她戴上,许下要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
细想起来,这已是两年多前的事。
那往后呢,定王会负她吗?
那这枚金戒,又是什么呢?
想至此,周梓晗心疼得抽痛,仿佛已经历了一道似的,浑身冰凉。
车马终停在一处山腰的小院,周梓晗理清思绪,轻轻拍醒梓玥。
周梓玥朦胧睁眼,睡意绵绵,:“到了?”
周梓晗轻笑:“可还想登山呢?”
“想。”
“不急这第一日。”
“……”
两人下了马车,涌来香风花浪。
周梓玥深深吸气,芳香沁入心间,眉眼弯弯。
百花入眼,周梓晗也轻快了许多,她道:“这里是皇家园林,观景游乐少有旁人打扰,游春最适不过了。”
周梓玥道:“那岂不是会遇见许多皇亲国戚。”
周梓晗牵妹妹入院,摇头,:“不会的,遇见长公主倒是可能。”
“长公主?”
“逸辰长公主,她春日最爱四处赏春,玉林山便是她常来的。”
“原来如此。”
“她常住山顶,时而坐车下山游玩,这山后还有一处温泉,夜里我们便可去浸泡。”
周梓玥心里十分向往,她笑语:“还好随姐姐来了,否则真是一大遗憾。”
周梓晗一笑,牵妹妹在临窗的罗汉床坐下。
室内已提前洒扫干净,铺设着软垫、迎枕,一应俱新,丫鬟捧上茶果,退至落地罩外。
稍作休息,梓晗虽精神不济,但仍决定陪周梓玥一道去赏花,周梓玥见她掩口打还切,忙摆手回绝,:“姐姐,你安心休息,我在车上睡足了,这会儿正想四处走走呢。”
妹妹坚持,周梓晗便不再逞强,又担心梓玥一人不安全,干脆指了三个侍卫跟护其身边,送走妹妹,周梓晗又独坐了一会儿,脑内却还是闷沉沉的。
她唤来侍女金云,起身去内室休息。
彼时,周梓玥刚入桃林,淡粉的林天摇摇晃晃,飘落片片薄瓣,在小径堆积,踩上去都软绵绵的。
这样的美景,是她在上辈子未曾见过的。
往里走,忽听见几声刀剑相拼的响声,几个侍卫握刀向前,将她围在中间。
皇家园林,竟有人敢舞刀弄剑。
周梓玥使他们退下,好奇地走上前,藏在月洞门后,探脸朝里看,却见打斗的是两位穿着锦袍的中年女子,打斗间,她隐约瞧见张熟悉的面孔。
“谁在墙后,出来!”一声轻语,却把周梓玥惊着了。
几个侍卫刷的齐拔刀,周梓玥转眼示意他们收起剑,提起裙边走进去。
“三姑娘?”见人进来,开口的是那位端持的女子。
周梓玥欠身见礼,:“韩先生”
她望向哪位艳丽的女子,不知该如何称呼。
韩千语也不曾想到会在此地遇见周家的三姑娘,先是诧异,后转念一想,她兴许是跟着定王妃来的,便不再追问。
“这位是逸辰长公主。”
周梓玥当即便要跪下请安,却被长公主拦住,:“哎呀,莫要如此拘礼。”
逸辰长公主目带满意,手指韩千语笑问,:“她是你先生?”
周梓月点头,逸辰公主又问:“你跟她,学了多少?”
韩千语蹙眉,:“莫要胡说。”
周梓月如实答:“诗词典籍、天文,书画······”
逸辰又笑,:“只这些啊。”
周梓玥抬眼看先生,直觉这位韩先生所知所学必然未有教课的那般简单,日后定然有用处。
想罢,周梓玥躬身,:“若先生愿意教,学生愿拜先生为师。”
“先生教的,学生都愿意学。”
韩千语目中嗔怪,瞧向长公主,长公主又道,:“帮你收个徒还不好,难不成你那身本事,就打算埋进土里算了?”
长公主说着就扶起周梓玥,细细将她打量一道,目中满意,:“你不知道,你这位先生啊,会的可多了。”她笑意更深,:“真要学起来,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此话,说到了韩千语的心头,她也道:“你可想清楚,少一样,我都不教。”
周梓玥甚是坚定,:“想清楚了,先生教的,我都学。”
韩千语面露难色,:“这还需回过庄夫人。”
长公主拉过周梓玥,蹙眉:“庄沁舒何时这般死板了?”
“她若是不准,到长公主府来,我准。”
周梓玥:“········”
韩千语又道:“你少说几句,莫吓到梓玥。”
长公主笑,:“你别怕,我是你师傅的故人。”
长公主是韩先生的故人!?
周梓玥震惊地点两下头。
“真墨迹,韩千语,你立刻写信,我让我的近卫送去周宅。”
“........”
说罢,长公主顺手捏下一株垂着的花枝,折下一段,簪至周梓玥发髻间,:“真不愧是庄沁舒与探花郎的女儿。”
她可最喜爱好看的人了!
周梓玥:“.......”
“多谢长公主殿下夸奖。”
“走,我们吃茶去。”
“.......是”
午间,一封加急的信件送至庄氏手中,她先还觉得奇怪,长公主府的侍卫怎来送信了,拆开信看全,两道柳眉先蹙了起来,而后忆起年少时遇见的一位先生的话。
学当无界,学当无别。
眉头又松开,叫容香取来纸笔,写完封回信,又唤来几个婆子去置物采买。
日落前,长公主与韩先生心满意足地坐车上山,周梓玥则随梓晗去了后山的天然温泉。
云烟缭绕,风润气香。
步入池中,周梓玥只觉通身舒畅,靠在梓晗身边,轻语愉悦,:“若是天天都能如此该多好。”
周梓晗拢起一汪热泉洒在妹妹肩头,双眼含笑:“你若喜欢,下一次来,我便叫车接你。”
周梓月仍眯着眼,语气懒懒,:“有姐夫陪你呢!”
周梓晗轻笑,:“就我们两个。”
午间休息时,她想了许多。
从前她一颗心都是定王,从不会想别的,往后,她要留一片空地出来,放给其他的人或物。
兴许真有那一日,她或许便不会过于悲愤。
周梓玥嘴角微扬,转头睁开眼,:“姐姐不许骗我。”
梓晗将她的话听进心里了,这一趟,还多亏了那位歌女。
周梓晗歪头,:“我从不骗人。”
周梓玥不知该说什么,在梦里,周梓晗每一次见庄氏都是报喜不报忧,直至第二胎流产,自请去山庄修养身体,不过几日,定王妃崩逝的消息便传至周宅。
庄氏连周梓晗的最后一面,都未见着。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