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闵到地方的时候皇帝正在御花园里挥舞着他那把大刀,动作看起来虎虎生风。
他站在原地观察了一下,总觉得和从前有点不同,招式之间带着一点泄愤的意味,嗯……看来皇帝虽然看起来愤怒的有限,但对李崇那件事内心其实还是相当窝火介意的。
毕竟他对李家怎么说也算是仁至义尽了,而且李崇一个混子能封王,基本全凭他爹的那一点余荫,跟他本人的能力那是半个字儿的关系都没有,就这还觉得不够,就连皇帝都觉得很费解。
殷闵决定安静当朵壁花,等皇帝发泄完再说,谁知皇帝见他来竟主动停下来,将手中的刀交给身旁的侍从,又拿帕子擦了擦汗,随即说道:“怎么连话都不会说?”
“儿臣见父皇练习武艺,便不忍打搅。”殷闵温顺的说道。
皇帝凝视这个儿子良久:“就你这兔子一样的性子,难怪会被欺负成那样。”
说起这件事来,皇帝就觉得犯愁,谁家亲爹能不希望儿子出息一点,其他皇帝或许会忌惮儿子,但在他看来,那都是那些皇帝没本事,最起码,他就不认为自己活着的时候,这些儿子能翻出什么风浪。
这就是开国皇帝的底气。
而在这种继承人都成问题的情况下,皇帝自然就更希望儿子们能上进一些,但事实却让他有些失望,就像天幕说的那样,老三宽厚有余,能力不足,还有些糊涂;老四倒是有点心计,天幕过后第一个行动的就是他,但手段太过阴柔小道,没有为君气度。
老五……老五是个蠢货,不提他;老六身体不好,这次都躺在家里没来,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再白发人送黑发人;老七文不成武不就,就喜欢逗鸟听曲,不提也罢;老八倒是有些文采,但光有文采可是当不了皇帝;老九倒是个干实事的,也不知道那个太宗皇帝是不是他,但皇帝看着觉得也不太像,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把儿子看扁了。
老十……也是个蠢货,后面的就更不用提了,好多都还没开府呢,他现在最小的儿子除了还有两个正在吃奶的,也就是眼前这个,还有那个没几天好活的了。
老十九……也不知道为什么总研究那些医术,难道堂堂皇子还能去当郎中吗?性格温吞,几乎没见他和谁发过脾气,唯一一次也就是一年前小儿子把他惹恼了,半夜翻墙找机会把人套麻袋揍了一顿。
皇帝那个时候还觉得挺高兴,没让人追究这件事,本以为这个儿子总算被激发了一点血性,谁知道人家解决完问题后就又回到他那个小院里窝着了。
当时皇帝就觉得殷闵的性格有些仁弱,容易被人欺负到头顶,所幸应该没谁敢欺负皇家的人。
结果谁能想到未来没等外人出手,却是被自己家的人给欺负死了,还是那种死法,怎么说也是亲儿子,皇帝难过之余也有些恨铁不成钢。
现在看来,这个儿子唯一一次被逼出来的那点血性,应该就跟兔子被逼急了咬人的程度差不多。
皇帝心想。
殷闵愕然,明明前几天还夸过他来着,变脸这么快?同时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样的评价,转念一想,以皇帝的性格,应该是对他未来处理问题的方式有地方不太满意。这……先不说他手里没兵,假如真搞出一些不太美妙的操作来,他觉得皇帝应该也不大会欣赏。
君王这种生物历来难伺候,殷闵最大的特长就在于情绪稳定,因此他平静中带着点窝囊的说:“父皇说的是。”
皇帝:“……”
皇帝觉得无话可说,只能转而考效一下殷闵的功课,这方面这个儿子倒是让人挑不出什么刺来,哪怕没有老八的文采也比其他儿子强不少,两人就这样父慈子孝着,突然,皇帝冷不丁说道:“我听说那天天幕刚关闭不久,老四就去找你了?”
殷闵立马打起精神:“是,四哥对儿臣的事情甚是同情。”
皇帝哼笑道:“哼,我还不知道他?”
那确实,除了部分一眼值得拉拢的人以外,纯王每次找其他人办事都是现套人情,功利的肉眼可见,也不知道是真聪明还是假聪明。殷闵听说对方似乎还养了点门客幕僚,那些人应该不至于不提醒他,要么就是这个人刚愎自用,别人出主意只听自己想听的。
殷闵没办法接话,有些话皇帝说行,他说却不可,不过亲爹似乎也没指望他回答什么,只是继续说道:“我还听说老十二给你送了一大箱子的金银玉器?”
殷闵:“……”
您老未免消息太过灵通了。
他尴尬的说:“是,是的,十二哥天性纯挚,十分难得。”
这事儿说起来和纯王还有点关系,那天对方联络完感情走后,没过多久那边晋王就知道了,晋王的思路很简单,不能让阴险狡诈的老四成功拉拢殷闵,同时也很不屑,想拉拢人却连一点金银都舍不得,老四真是小气吧啦的。
其实也不是没有人劝过他,但晋王也有他的思路,觉得自己人前行事一向如此,突然改换人设反而不对劲,于是就这么扛着装有金银玉器等一系列贵重物品的箱子溜溜达达的来了。
说辞也差不多,什么同情弟弟遭遇,自己也不会说什么好听话,所以直接给点实际的安慰,不收就是看不起他这个哥哥,弄得殷闵很是尴尬。
不过其实送东西的也不止晋王一个,但只有他最高调最不合时宜,值得一提的是九皇子荣王就送了殷闵两件医书孤本,看似不起眼的同时又投其所好——在众兄弟中,殷闵最有些看不透的就是这个兄长了。
殷闵心中叹了口气,其实他认为自己的拉拢价值也不是特别大,只不过这群人谁都不让份,掺和的人一多,再小的小事也都小不起来了。
他道:“其实儿臣也正想着该怎么和父皇说,十二哥的礼物太贵重了。”
皇帝道:“既然他给你,那你收下吧,这种事又有什么好说的,倒是你……”
“他把你逼到那等地步,你就一点不恨?”
这个“他”说的是谁不言自明。
殷闵心说他还真没什么想法,首先皇帝总不可能为了让他报仇就让他剐了殷阐,其次……
他忽然一脸正色:“父皇,人有五脏化五气,以生喜怒悲忧恐,故喜怒伤气,寒暑伤形,暴怒伤阴,暴喜伤阳*。”
皇帝愣住,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殷闵面露诚恳道:“这是儿臣从医书上看到的,天幕也曾说过心生怒气于身体无益,您还是应当戒怒戒躁,儿臣希望父皇能看着儿臣及冠。”
按照天幕所说,还没等殷闵二十岁及冠,皇帝就已经没了。
皇帝沉默。
“你还真没白学,都能学陆相来劝诫朕了。”他心情复杂,没有再继续方才的话题,也没有计较儿子的避而不答,赐了些赏赐后很快就放殷闵离开了。
殷闵同样心情复杂的带着赏赐离开,这段时间以来,就因为天幕那件事,他得到的赏赐和关注比过去两年都要多了,一个两个都要给他送东西。
皇帝又在御花园稍坐了片刻,随后就回到了太和宫继续批阅奏折,忽然,门外匆匆走来了一名内侍,对方来到皇帝跟前掏出一封书信道:“陛下,这是沈翊交上来的。”
那个义阳王的幕僚。
皇帝眯了眯眼,接着打开书信,片刻过后,他忽然一掌将信拍在了桌案上,眉宇间呈现怒意。
周围的太监宫女纷纷打了个哆嗦,纷纷跪下。
皇帝抬手让这些人起来,回想起小儿子方才对自己说过的话,他努力压下了这股怒意,复又将书信再次看了一遍,不禁冷笑:“好好好!大宣居然还有这等敢违背朕禁令的胆大包天之徒,怪不得李崇有钱收买精兵,原来问题出在这,看来朕这朝廷也不干净。”
梁总管小心翼翼:“那陛下,这……”
皇帝抬手拧了拧眉,深深的吐出口气道:“着武德司的人去查,记住,要小心翼翼的查,不得惊动任何人。”
“至于沈翊……”皇帝顿了顿,随后漠然道:“不必牵连家人,赐他鸩酒吧。”
“喏。”
空荡的大殿再次恢复了寂静。
……
“殿下!您猜我今天从外面听到了什么?”
曹峂风风火火的走进殿内,带着些兴奋的和殷闵卖关子道。
殷闵一边在院子里的水缸中清洗着手上采摘草药时沾到的泥土,一边道:“哦?发生了什么?”
“您怎么一点都不猜呀?算了,还是我告诉您吧。”曹峂神神秘秘道:“奴婢从出宫采买的太监那里听说,说荆州的那个吴员外上次天幕结束的当天晚上,就被一群人趁夜摸进家里给揍了,后来听说又扒光了衣服,露个屁股在街上,结果叫晨起倒恭桶的当成泼皮无赖抓起来送进了衙门。”
“他还想让县官抓那些打他的人呢,谁曾想荆州衙门的官根本不理他,反而还宣判了他好多罪状,直接给下狱了。”
“天幕一出,全天下人都看着,荆州的官员自然不敢再向之前一样继续包庇,会有这样的结果实属意料之中。”殷闵随口道。
曹峂跟在他身后一路走进屋,见主人要换衣服,连忙殷勤的上前帮忙,一边奇怪道:“殿下,您怎么会知道有当官的包庇吴员外啊?”
这个小太监问题总是很多,可能是年纪还小吧,殷闵也很耐心的和他讲话:“他一介商人,如果没有上面的人包庇,又怎么可能把生意做大?若非如此,更加不会敢为非作歹。”
这年头没有点后台的人几乎是做不起来生意的。
曹峂听罢十分崇拜:“殿下您懂的真多。”
他其实一直私心认为,陛下就应该选他们家殿下当储君,足不出户都能懂这么多,一看就比那些天幕说的“菜鸡”强。
不过他们家殿下年纪太小,排行也小,貌似不占什么优势,这些还是曹峂听殷闵说的多了,耳濡目染想明白的,实在可惜。
殷闵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穿好衣服就转身往外面走:“好了,不要在这里闲聊,天幕播放的时间马上要到了,我们得赶紧去。”
说完,主仆二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这里。
*人有五脏化五气,以生喜怒悲忧恐。故喜怒伤气,寒暑伤形;暴怒伤阴,暴喜伤阳。——《内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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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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