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靖川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好像这样就能把刚刚的记忆认定成幻觉。

好消息，还是乾朝，说实话，他都没想到乾朝居然能延续100多年，已经做好了改朝换代的准备，毕竟历史上的短命王朝历历在目，前朝晏帝渔女出身结束乱世，如此天人也只有短短24年国祚……

坏消息，是南乾。

萧靖川呆滞地顿在原地，有点不敢去细想南乾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小镜子呀，你能调出现在这个世道的地舆图不？”

萧靖川声音颤抖地开口。

【宿主陛下真的要看吗？要看局部还是……】

照骨镜担忧地问道，语气小心翼翼地像是在对待一个绝症患者。

“看，怎么不看，”萧靖川一拍大腿：“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是给个痛快吧！直接调全域。”

他的脸色阴沉的厉害，把少年郎那张俊逸的脸硬生生绷出阴森危险。

就像九泉下圣达通明的谛听在此刻露出了死亡般的怒火。

“我倒要看看，这位南乾君主，把朕的大乾搞成了什么样子！”

于是秦王照骨镜如乾太祖所愿将他要看的一百零一年后的地图整理给了萧靖川。

……

沉默之后就是爆发。

“岂有此理！真是伤天害理！礼崩乐坏！呃……丞相不在，小镜子，我需要一个比礼崩乐坏更严重的词，你试试看能不能在你的书库里检索到……”

看到一百年后地图的第一时间，萧靖川就气的直接跳了起来，指着牢门大骂，不过他毕竟不是十年寒窗的读书人出身，骂了几个词就想不出新词了，只能盯着那张地图生闷气。

只见原本涵盖楚齐秦中原，以及南越，巴蜀，漠北等地的大乾此刻已经由长江为限分为了南乾和北乾，南乾疆域尚广，囊盖整个大乾的长江以南地区，但北乾已经被北方建立政权的游牧民族逼的摇摇欲坠，疆域蚕食后退不轻，眼看就要被逼过黄河天堑，只剩黄河和长江两河之间的土地，只有燕云十六州还在顽强挣扎。

萧靖川看着那张地图，暂时没法判断现在的北方游牧民族还是不是北蛮，他目光往西一移，注意到偌大的西域二字也被照骨镜用不一样的颜色填充，又是一阵哽咽。

他开国时候和自家大将军顾月一起骑马打仗开辟的疆土这是一片都没留下来啊！

“朕心甚痛！朕心痛欲崩啊！”

萧靖川抱着铜镜骂骂咧咧，甚至不敢大声说话，除了担心再来一批要他这具身体命的狱卒，也害怕自己周围也有云起帝麾下的黑衣卫监视。

黑衣卫自从大乾建立初由萧靖川改前朝厂卫制度建立后，经过百余年的发展，现在已经成为当朝云起帝遍布四处的眼线，萧靖川深知其神出鬼没，于是默默调低了自己的音量。

开国之君在自己的王朝憋屈到他这份上，也算是望穿青史独一无二。

【宿主陛下消消气，注意您的圣体，圣体……】

照骨镜犹豫地开口，萧靖川呜呼哀哉一声，抱着铜镜难过道：“朕什么时候这么憋屈过！天可怜见，我本来以为这身白色衣服是给自己穿的，没想到居然是给朕的大乾……”

【宿主陛下，事情还没有糟糕到那种地步……】

见帝王越说越离谱，照骨镜有点听不下去了，它自认为还是有点封建的，不太喜欢不吉利的话，没想到绑定的宿主比它还无所谓，只好一边安慰一边出言打断。

萧靖川转了话题：“小镜子，你现在能告诉我的信息有哪些？”

【与原来一样。您可以将我继续当成类似翰林院书库的存在，我无所不知，尽力无所不能。】

“不，我是说，北邙仙人所说的那句：‘有人在等我’。”

萧靖川摸了摸下巴，似笑非笑，下了论断：“朕的爱卿们是不是也来到了这个时代？已经消失的你又突然出现，是不是又接到了仙人们新的任务？”

萧靖川没有忘记，在一百年前的那个混乱的局势中，一片战火硝烟里，就是这枚铜镜突然从废墟里窜出，砸在了他身上，自顾自地绑定了他，要他去完成所谓的“帝王任务”。

于是他得以下定决心，一路跑过长安灯火与金陵暮色，在三位一等功臣的帮助下，从一个打杂卖艺的流浪汉，成为一个王朝的开国之君。

那是他生命的转折，他再也不用为了下一顿饭发愁，但得到什么就失去什么，走过十万天街，他脚下的路却已经浸满了鲜血。

在前世已经完成任务消失的神物照骨镜再次出现，也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派遣照骨镜来寻他的仙人或者其他高于这个时代的存在，又有了新的指示。

“不着急回答，等我好好考察一番这位后世的子孙，看看是不是真的如此没救再说。”

萧靖川冷着脸，现在的他不再像是一只毛发柔软的幼犬，更像是九泉谛听，抬眸间都是森然的冷意与压迫感。

然后萧靖川决绝地看了下去，然后差点给自己看哭了。

“南乾有个道士，北乾有个酒和尚！”

萧靖川拍地而起概括道。

南乾的云起帝偏安一隅搜集天下蹊跷奇物，炼丹炼的不知天地为何物，北乾的先帝更是一个神人，请宴喝酒，上朝喝酒，就连被北蛮俘虏了，第一句话还是问人家那里有没有酒！

而现在，先帝被掳走后，北乾的皇帝是一个才10岁的小孩子！

萧靖川只感觉自己心脏疼。

一定是三王之争的时候老萧家的祖坟出了问题，他就知道南边的楚巫王那个疯子在他家祖坟前倒的那一碗酒被施了什么咒法！没想到一百年了这个疯子还没放过他！

【宿主陛下圣见。】

照骨镜连忙恭维：【已经了解了现状，那接下来陛下准备做什么？】

萧靖川抱着铜镜往墙上一靠，瞬间冷静了下来，好像刚刚着急的不是他：“当然是一边演傻子，一边等人咯，像丞相说的，团队人都没凑齐，怎么开工创业？”

照骨镜欲言又止:【可是……】

萧靖川笑了，他放下铜镜，拢了把头发，好像自己双膝上的真的只是个普通的镜子，没有藏着大乾一百多年来最大的那个秘密。

他笑的异常开心。

“等着吧，小镜子。”

“我会等到的，就和上辈子一样。”

照骨镜沉默片刻。

陛下果然已经气疯了，开始唯心主义了。

**

“快点！再快点……哎呦破屋檐，该死的古人，平时吏部尚书没被查的时候一个个巴结的比谁都快，现在人家失势了，落井下石也一个比一个快……救出小公子，说得轻巧，做不好可是杀头的罪，还像是什么大恩典一样扔给我，我呸，真不要脸！亏人家尚书还是你们的恩人！”

骂骂咧咧的青年整张脸都被一张吓人的雪白面具盖住，只有眼角处一滴血泪鲜明，显然正是直隶于当今陛下乾云起帝萧泉的白面黑龙卫。

相传黑龙卫人人直奉圣上口谕，有斩官先行不必上报之权，专斩朝内大员，只要出动朝野上下必然闻风丧胆，人人惶恐。

但是黑龙卫本人萧四却并不觉得风光。

因为他并不是这个世界的黑龙卫，他的灵魂是来自数百年之后的21世纪现代人。

出事了，早知道搞史同早晚要穿越……

萧四心想，他在三个月前就绝对不会下楼去扔那个垃圾，就算扔了垃圾也绝对不会心生怜悯想要去逗那只在路上躺着睡觉的流浪小猫，要不然他也不会被突然在街角窜出来的泥头车一下子撞到千年前的大乾，睁眼就发现自己变成了类似锦衣卫的特务机构的成员，天天要死要活给皇上卖命。

这下可不是现代了，没有刑法保护，不给皇帝老板加班是真的要杀头的。

于是萧四哆哆嗦嗦使出了吃奶的劲干了三个月活，谁成想刚适应古代的生活，就撞上了吏部尚书君和涉嫌贪污军饷，全家被抄这么档子事。

萧四穿越前是个历史学专业大学生，唯一的能力是瞪着清澈又愚蠢的眼睛希望食堂打菜阿姨多给盛点饭，此刻他一边烦躁，一边恼怒自己为什么不多往心里读点历史，知识应付完期末考试就全都扔到了角落里，搞的史同还是乾初，以至于对乾中一无所知——反正有中兴的乾武帝在啦！

乾武帝的光芒过于耀眼，萧四甚至不知道知道这位云起帝时期的吏部尚书干了什么，为什么被抄，他又要如何才能救下尚书府里的人。

毕竟那个老爷子不是别人，而是在他刚穿过来浑浑噩噩御前失仪，没注意到皇帝眼色时随口保了他一句的吏部尚书。

虽然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但是却救了跪在地上吓得满身冷汗的萧四一条命，这份恩情他不能不忘，所以在君和的门生找过来请求他帮忙的时候，他没怎么推诿就答应了。

虽然吏部尚书克扣军饷的罪名是重罪，全家三族的命是保不住了，但是其幼子，与大乾朝开国三位一等功臣同名的君右丞尚未及冠，达到政事死刑的最低年龄，还有回旋的余地，如果能保下来，也算君家延续了一份血脉。

萧四的责任就是尽快赶到他正在尚书府抄家的黑龙卫同事们那里去，尽力阻止某些人得了其他官员或者宫里示意在抄家现场直接杀了那个叫君右丞的孩子。

“我真是犯浑了，当时为什么要因为恩情答应去救人，谁知道这个尚书到底卷进什么事情去了，又是不是真的克扣军饷……”

萧四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一边骂骂咧咧地，一边加快了脚下的速度，在金陵的街头楼檐上飞过，却没有留下任何震颤与痕迹，就连他的吐槽都像是归天云雀一样消失在喧哗的金陵街头。

可是虽然话这么说，他的脚步却没有放慢一丝一毫。

毕竟……

萧四看着脚下熙熙攘攘的人群，那是金陵城的市集，红色的帷幕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刚穿越过来时在鬼门关里走过的那一遭。

云起帝的宫里也全都是这样红色的帷幕，正是在这样的红色帷幕前，那位看起来就兢兢业业的老爷子尚书站出来向皇帝说了一句话转移了话题，才给他带来一线生机。

愿意出言帮一个濒死黑龙卫的人，怎么可能置军队和万千百姓于不顾，贪污军饷呢？

萧四加快了脚步。

他就像是一个影子，消失在人群中，楼阁间，再寻觅不到半分踪迹。

从出发地到君府的路程不远，但是萧四到的时候，穿着黑色锦衣侍服的黑衣卫们已经几乎将君府的东西拿了大半，君和的亲眷家属已经尽数压上了诏狱的囚车。

萧四深吸一口气，拉住了君府偏门处正在当苦力搬东西的一个黑衣卫，陪着笑脸道：“大哥，前辈，最近兄弟缺钱紧，能不能让兄弟帮您干完这最后最辛苦的收尾工作？”

他一边说着一边摩挲了两下手指，那是准备趁机在抄家过程中私藏物品捞点油水的意思：“实不相瞒大哥，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了，正巧……”

他压低了声音，在面色略显迟疑的黑龙卫耳畔轻声道：“吏部尚书家有对红玛瑙双鱼玉佩，很上兄弟的眼，兄弟有点门路，等找到了一定给大哥送去。”

黑龙卫故作的迟疑顿时消去，又扮演上一副为难的表情，叹息一声后，将沉重的巨大木匣往萧四手里一塞道：“那就拜托这位兄弟了。”

“您这就见外了，咱们都是给圣人办事，互帮互助应该的，应该的。”

萧四抱拳陪笑，连连感谢，见那个黑衣卫靠在墙上闭上眼睛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连忙起身向着君府侧门内冲去。

君右丞……君右丞，尚书的小儿子，我的祖宗，嘶这好像是真祖宗，别胡思乱想了，君右丞，你到底在哪里啊……！

萧四一边假装自己是在搜索君府的普通黑衣卫，一边焦急且不着痕迹地以最快的速度穿梭于君府的大小厢房内，云起帝下的圣旨是三族就地诛杀，他还是来得太晚，君府里已经倒了一片人，血和血粘在一起，甚至分不清那些尸体谁是仆从谁是主子。

萧四很快就将整个君府逛了个遍，比起金陵城中那些动辄就千亩田地的达官贵人来说，君府的一切甚至称得上萧条贫寒，这让他心中顿时更加不是滋味。

这样的官员更不可能贪污军饷，该死的云起帝，该死的封建王权！

他咬咬牙，跺跺脚，冒着被发现的危险，转身冲入了黑龙卫聚集最多的君府花园。

好在花园虽然人多，但是面积也大，萧四作为黑龙卫中有赐御姓的高级侍卫实力不同于普通黑龙卫，动作又轻，一时间居然也没有人发现什么不对，他偷偷溜到一条幽深的小径中，果然在路的尽头的园林造景深处看到了他的目标对象。

萧四心里咯噔一声，完蛋了，还是没防住那些下黑手的。

一身红色书生袍的年轻人长身玉立，沉稳俊秀的面色是失血的苍白，吏部尚书的幼子君右丞正转过脸来，满脸鲜血流淌，正在努力把穿透自己胸口的一把长剑拔出来。

“嘶……我明明应该在对户籍才对啊，这里又是哪里……”

君右丞动作之间飞溅出无数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连草都染红了，他注意到了走过来的萧四，紧皱着眉一头血地看向他：

“你过来。”

好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勾了勾手。

“帮我把这把剑拔出来，刺穿心脏后好像卡在脊椎里了，不太好拔。”

那长剑的柄上还戴着黑龙卫的刻名，以那些同事的作风，显然君右丞早就□□脆利落地杀死了。

但是死了的人为什么还能说话？

萧四两眼一黑，脚下一空，吓得当场就要晕过去。

萧四：这就是搞史同的下场吗……

前几章节奏稍微慢一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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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南北两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