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枫手中折扇刚抬至半空,忽见榻上少年眉心紧蹙——樱唇抿得褪去血色,十指死死绞住锦被上的金线凤纹,连骨节都泛起青白。摄政王喉间的话陡然凝滞,玉骨折扇“咔”地收拢。
封绝玄色广袖如云垂落,鎏金护甲拂过少年紧绷的指节。帝王低沉的嗓音裹挟着龙威:“睡吧。”二字似天宪敕令,太子羽睫如蝶翼轻颤,竟当真沉入梦乡。只是周身浮动的金芒愈发炽烈,恍若破晓时分刺穿云层的朝阳,在鲛绡帐幔上投下流动的光纹。
帝王支颐凝视,金眸倒映着少年沉静的睡颜。方才那一瞬爆发的灵力波动,纯粹得令他想起十二年前——梧桐树下涅槃的凤火席卷九重宫阙时,也是这般霸道又稚拙的气息。那时的小团子也是这般,攥着他的衣襟在烈焰中安睡。
玉衡袖中星盘突然发出清越鸣响,银龙焦急地盘旋成结。国师冰蓝色的眸子望向殿外——那株千年梧桐的枝叶正无风自动,每一片金叶都朝着寝殿方向低垂,宛如朝拜。
三人目光同时凝在少年腕间——那道金纹正如活物般蜿蜒生长,细若游丝的金芒在瓷白肌肤上勾画出完整的凤凰翎羽。每一笔纹路亮起时,都似有星火溅落,映得鲛绡帐内流光溢彩。
尉迟枫腰间螭龙佩青光暴涨如焰,却在触及少年衣角时倏然收敛;封绝玄色袖中龙气翻涌,最终化作一缕金雾萦绕指尖;玉衡星盘银辉流转三周,被冰蓝色灵力轻柔包裹。三道截然不同的力量,此刻却默契地敛成春风细雨。
殿外梧桐影斜,满庭金叶静止。灵狐缩回裘袍化为绣纹,应龙隐入玄衣变作暗绣。满殿寂然中,唯有少年腕间金纹仍在无声蔓延,如旭日穿透晨雾时第一缕挣破桎梏的光。
这静谧,恰似惊雷炸响前悬于云端的雨滴,又像利刃出鞘前那寸蓄势的寒芒。
他们静立榻前,看着少年呼吸渐趋平稳,银发在锦褥上铺开星河,昳丽的眉眼舒展开来,倒显出几分稚气的柔软。
“这温顺模样倒不知像谁。”尉迟枫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把羊脂玉扇,扇骨轻敲掌心,在寂静中荡开清脆回响。
“他就是他自己。”封绝眸底寒芒一闪,恍若又见当年兰雪使臣在殿前爆体而亡的血雾。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腕间龙纹,直到玉衡清冷如霜的声音划破沉寂:
“殿下幼时……性情如何?”
帝王与摄政王目光相接,竟同时浮现出罕见笑意。尉迟枫玉扇“唰”地展开,掩住唇角弧度:“像只炸毛的雪凤。”扇面墨竹纹路间忽现几道金丝,勾勒出小童叉腰的模样,“活脱脱是陛下的翻版。”
玉衡冰蓝眼眸微微睁大,视线在封绝冷峻面容与榻上恬静睡颜间游移,终是轻声道:“倒是……难以想象。”银白睫羽垂下,在少年周身流转的金芒上投下细碎光影,“不似如今。”
封绝眼底掠过一丝玩味的暗芒,鎏金护甲轻叩龙纹案几:“国师不记得了?”
“……”
玉衡冰蓝色的眸子微微闪动,广袖下的手指无意识收拢:“臣忘了什么吗?”
“卿儿三岁那年,你带他观星三月。”帝王声音低沉,震得案上茶盏泛起涟漪,“就在摘星台。”
尉迟枫折扇“啪”地收拢:“本王的玉佩还是那时被小卿儿摸走的。”扇骨指向少年腕间隐约浮现的金纹,“就为哄他松开这爪子。”
玉衡眉心几不可察地蹙起。他仔细回溯记忆,却只看到一片茫茫雪色——那是他闭关修炼的十年寒暑,怎会有太子身影?
鎏金炉中青烟忽地一颤。国师苍白的指尖在袖中掐出星诀,却算不出半分因果。最终他只是垂眸:“许是臣记忆有损。”
“当真不记得?”尉迟枫忽然倾身,玉簪流苏扫过案上星盘,“那小凤凰可是揪着你星绳当秋千玩。”
玉衡抬眸时,眼底依旧是一片冰封的湖:“臣确实未曾想起。”
封绝的目光如刀锋般扫过玉衡,却见国师依旧神色清冷,冰蓝色的眸子如昆仑雪顶终年不化的寒冰,不起半分波澜。帝王收回视线,玄色广袖在沉香木榻边垂落。
“卿儿若知被你遗忘……”封绝忽然倾身,鎏金护甲擦过少年脸颊,为他掖紧被角的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怕是要哭的。”
这句话似一粒石子投入寒潭。玉衡银白睫羽几不可察地颤了颤,还未开口,便听帝王又淡淡道:“十二年前望月那日,卿儿抱着朕的腿说——”龙纹袖口掠过太子银发,“要国师做他的太子妃。”
“咔——”
尉迟枫手中玉骨折扇骤然收拢,扇骨相击之声惊得殿外梧桐落下一片金叶。摄政王凤眸微挑,眼底兴味盎然:“竟有这等趣事?”
玉衡袖中星盘瞬间覆满冰霜,寒雾顺着银线纹路攀上腕骨。国师冰蓝色的瞳孔微微收缩,半晌才找回声音:“陛下……”清冷的嗓音罕见地滞涩,“莫要戏弄臣了。”
恰在此时,沉睡的太子无意识地翻了个身,银发间金叶钗“叮铃”一响。少年唇瓣微动,呓语般吐出两个字:“……要的。”
封绝玄色龙袍衣袂扫过云锦被面,指尖缠绕着少年一缕银发,在鎏金护甲映照下流转月华般的光泽:“怎么没有。”帝王眼底闪过一丝久违的促狭,“望月那日,卿儿光着脚跑来御书房问朕——”
记忆如月下潮汐漫涌。
尚垂髻的小团子攥着龙纹衣角,紫眸亮得像是盛满了星子:“父皇,太子妃是什么呀?”
封绝朱笔在奏折上勾画未停:“与卿儿共度此生之人。”
“那我要玉衡哥哥当太子妃!”奶音清脆,惊得檐下铜铃叮咚作响。
帝王笔尖一顿,墨汁在奏章上晕开墨莲:“为何?”
小太子扳着肉乎乎的手指细数:“玉衡哥哥天天陪我观星,还给我吃糖霜雪梨!”踮起脚把啃过一口的雪梨往御案上放,“这不就是共度此生吗?”
帝王看着奏折上黏糊糊的梨汁,难得语塞:“这叫太子伴读。”
团子急得直跺脚,银发间小金铃乱响:“那太子妃是什么?”
“是……”封绝望着扒在腿上的小团子,竟一时词穷,“夜里也陪你观星的人。”
现实之中,鎏金香炉“砰”地迸出火星。
“原是如此。”尉迟枫折扇掩面,凤眼笑成两道月牙,“难怪那阵子,卿儿夜夜抱着星盘蹲在摘星台,非要等国师来才肯睡觉。”
玉衡冰蓝色瞳孔微微颤动,袖中星盘上的霜纹又密三分:“殿下彼时年幼,童言无忌。”声音依旧清冷,却见一片金叶飘落肩头,恰是当年小太子别在他衣襟上的那枚,“陛下不必当真。”
封绝的指尖抚过少年眉间桃花印记,鎏金护甲映着那道金纹泛起流光:“凤谕,能算童言?”帝王指尖忽然凝起一缕真龙之气,抬眼时眸中暗含雷霆:“若朕此刻准了这门婚事……”玄色广袖无风自动,“国师是接旨还是抗旨?”
“陛下!”尉迟枫玉骨折扇“咔”地抵住太阳穴,“再说下去,臣怕是要目睹一场星坠紫微了。”
玉衡如瀑的墨发垂落,在白玉砖上铺开浓墨重彩的夜色,发尾缀着的星纹银扣与满地金叶相映,恰似夜空坠了星辰。偏生他冰蓝色的眸子还凝着霜,倒成了这水墨丹青里最冷冽的一笔。国师保持着稽首姿势,冰蓝色眸子里星轨明灭:“臣不敢。”声音清冷如昆仑雪崩前的寂静。
“是不敢。”封绝忽然逼近,龙涎香混着威压笼罩而下,惊得殿外梧桐金叶簌簌而落,“还是不想?”
白玉地砖倒映着三人凝滞的身影。许久,帝王忽然低笑,笑声震碎满室冰霜:“罢了。”
玉衡指尖无意识摩挲星盘裂痕,冰蓝瞳孔映着榻上雪色身影:“殿下当年……不过是将修行伴读误解了。”
“三岁稚子懂什么太子妃?”尉迟枫扇骨轻敲掌心。
“他确实不懂。”封绝指尖流连在少年眉间桃印,惊起一抹鎏金流彩,“但……”
“但对国师的依赖做不得假。”尉迟枫接过话头,忽见少年梦中翻身,银发间竟落出一枚陈旧的星纹玉扣——正是当年玉衡随身佩戴的物件。
封绝闻言,眼底倏然闪过一丝微妙的光。
“确实。”他嗓音低沉,“当年满殿珍宝,他却只要一个人。”
尉迟枫玉扇“唰”地展开,掩住上扬的唇角:“臣记得清楚,那日百名宫娥捧着玉玺、宝剑、典籍列阵而过,咱们的小殿下……”
昭华七年春,太子抓周大典。
鎏金殿内铺就十丈锦绣,百名宫娥手托紫檀盘缓步而来:
山河玉玺象征帝王道,青霜剑代表武道,星盘暗合天道——正是如今玉衡袖中那方。更有药囊喻医道,典籍指文道……
小太子却蹒跚穿过琳琅满目的珍宝,银发间小金铃叮咚作响,最终一把攥住了——
与老国师一同观礼的玉衡的雪色衣摆。
“当时你僵得像截昆仑玄木。”尉迟枫扇面墨竹无风自动,勾勒出当年场景,“连老国师掐你后腰都毫无反应。”
玉衡指尖微蜷。
他确实知晓此事——昔年翻阅《风月起居注》,曾见史官朱笔记载:“昭华七年春,太子抓周,独择国师。”
却不知当年那个奶团子,竟是这般跌跌撞撞,穿过满殿珠光宝气,坚定不移地选择了他。
可为何……
尉迟卿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轻喃了一句模糊的呓语。三人还未来得及细听,殿外突然传来清脆的童声:
“放肆!本皇子就要进去!”
只见七皇子尉迟毅正踮着脚往殿内张望,锦袍上沾着几片梧桐金叶,活像只偷溜进凤凰领地的小猫。他的小侍从亦安苦着脸拦在前头,月白衣袖上赫然印着个小小的鞋印。
“七皇子殿下,您不能进去啊!”亦安急得额角冒汗,“原先不是说好只是远远看看吗?”
二人这一路行来,穿过重重琼楼玉宇。金檐碧瓦间垂落的灵雾如纱如幔,将整座宫殿笼在朦胧仙境中。那些违季绽放的奇花异草在雾中若隐若现,连石板缝里都生着莹莹发光的灵蕨。这般景象,教人不自觉屏息凝神,连七皇子嚣张的气焰都不自觉弱了三分。
“让开!”男孩猫儿眼一瞪,却下意识压低了嗓音。他扒着朱漆殿门的手顿了顿——内殿飘来的梧桐清香里,似乎还混着一缕令人心悸的威压。
尉迟毅虽长在皇宫见惯富贵,此刻却仍被眼前的景象震得屏住呼吸。栖凤宫的磅礴气势远超他的想象——廊柱高耸入云,鎏金飞檐上垂落的灵雾如天河倒悬,每一寸砖石都流转着肉眼可见的灵力光华。
自幼随商队走南闯北的亦安,此刻也呆立原地。他见过东海鲛人筑的水晶宫,览过西域佛国的金身浮屠,却都不及眼前景象半分。灵风拂过时,廊下悬挂的玉铃叮咚作响,每一声音符都似能涤荡神魂。
尉迟毅猫儿般的瞳孔里映着漫天金叶,小拳头不自觉地攥紧。这些年他听够了“太子四哥”的传说——出生时万凰来朝,沉睡时百花不谢。如今这人醒了,难道又要夺走……
“放肆!”孩童突然暴起,锦缎小靴将青玉砖跺出星火,“本皇子偏要进!”他一把揪住亦安衣襟,声音里带着被轻视的委屈与不甘。凭什么所有人都围着那个人转?他今天非要看看,这个睡了十二年的太子究竟有什么特别!
话音未落,廊柱上缠绕的灵藤突然开花,似在警告擅入者。远处梧桐树无风自动,飘落的金叶在七皇子周身形成小型漩涡——这是栖凤宫对冒犯者的天然威慑。
隐于暗处的玄甲侍卫们面面相觑,手中刀鞘上的龙纹暗芒流转,却无人敢擅自行动。鎏金殿门内,封绝眼底金芒微闪——他分明下过严令,除国师与摄政王外,余者皆不得入内。
尉迟卿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往锦被里缩了缩,银发间沾着的雪莲雾气随动作飘散。殿外的喧哗却愈发清晰:
“放肆!本皇子今日非要见到四哥不可!”尉迟毅猫儿眼瞪得滚圆,腰间螭纹玉佩叮当乱响。他身后长廊上洒落一地凌乱的金叶,有几片还黏在锦靴暗纹上,显然是一路疾奔所致。
小侍从亦安跪在青玉阶前,额角沁出细汗:“殿下恕罪,只是陛下有令……”
“让开!”七皇子抬脚就踹,靴头明珠在亦安肩上硌出红痕,“本皇子的人还敢拦我?”
亦安硬生生受了一脚,却仍跪着往前挪了半步:“殿下三思……去年那个擅入栖凤宫的侍卫……”话音未落,就被七皇子突然瞪圆的猫眼截住。
封绝按在眉心的手指微微一顿。灵台中浮现的画面里,那个拽着他衣袖要抱的奶团子,与此刻张牙舞爪的七皇子竟有七分神似。
“这般执拗的性子……”尉迟枫玉扇轻摇,扇面墨竹无风自动,“倒像是卿儿当年缠着国师学观星的模样。”
玉衡冰蓝色的眸子望向殿门,袖中星盘突然急速旋转起来——那七皇子腰间晃动的螭纹玉佩,分明是……
锦被忽然传来窸窣声。三人回首,正对上尉迟卿彻底睁开的紫眸。
亦安喉结滚动,那日刑场焦臭混着血腥的气息仿佛又涌上鼻尖——雷帝一道天罚降下,擅闯者当场化作焦尸的景象,至今仍是他午夜梦魇的根源。
“滚开!”尉迟毅气得双颊鼓胀,活像只炸毛的幼猫,腰间玉佩随着蹦跳的动作乱晃,在青玉地砖上投出细碎光斑。
“嗒——”
殿内突然传来玉磬轻叩般的脆响。亦安瞬间僵直,余光瞥见屏风后雪色衣袂翻飞——那绣着星纹的袍角,分明是国师大人的!
寝殿深处,尉迟卿倚在鎏金凤纹床头,指尖还缠绕着未散的灵雾。外间稚嫩的叫嚷声让他长睫微颤:“何人喧哗?”
封绝掌心抚过他发顶:“卿儿的七弟。”
“是个闹腾的皮猴儿。”尉迟枫折扇掩唇轻笑。
玉衡冰蓝色的眸子望向殿门:“七皇子尉迟毅。”
三人迥异的回答让少年眉间桃花印微亮。尉迟卿忽而抬手,腕间金纹流转:“让他进来。”
这清泠嗓音穿透重重殿门,惊得正扒拉着亦安的尉迟毅一个趔趄。侍从慌忙将人抱起,却见小主子已经扭成了麻花:“四哥醒了?!”猫儿眼里倏地迸出亮光,挣扎着落地时,绣金蟠螭纹的衣摆扫过门槛上鎏金的凤鸟浮雕时,正对上三双意味不同的眼睛——
殿内沉香缭绕,氤氲的雾气在三人身后织就朦胧屏障。
封绝玄金龙袍上的暗纹在光影间流转,帝王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睨来,眸色沉若深潭,不怒自威。
玉衡静立一旁,墨发垂落肩头,冰蓝色的眸子淡漠疏离,望着七皇子的眼神仿佛在审视一件器物,没有丝毫温度。
尉迟枫则斜倚鎏金柱,玉骨折扇轻抵下颌,凤眸中噙着玩味的笑意,似笑非笑地瞧着突然蔫了的小团子。
尉迟毅忽觉靴底发凉,嚣张气焰早不知跑哪儿去了。他规规矩矩地行礼,婴儿肥的脸颊微微发颤:“父、父皇……叔父……国师……”奶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紧张。
封绝目光扫过幼子锦靴上沾着的花瓣碎泥——这一路跑来,不知踏碎多少灵花异草。帝王玄袖微动:“你来见你四哥?”
“嗯!”尉迟毅浑身一个激灵,点头如捣蒜,“儿臣来见四哥!”目光却忍不住往纱幔后偷瞄——隐约可见银发如雪的身影倚在云锦堆叠的床榻间。
尉迟枫抿唇轻笑,饶有兴致地看着小侄子这副又怂又好奇的模样。
“父皇……”尉迟毅踌躇片刻,终于大着胆子问道,“儿臣能见见四哥吗?”
摄政王侧身让开,七皇子忽然怔住——
殿内沉香袅袅,凤纹锦被间端坐着个雪玉般的人儿。天光透过鲛绡幔帐,为那人镀上一层朦胧光晕。银发如月华倾泻,铺散在云锦堆叠的榻间,长睫低垂时似蝶栖花枝,在玉白的脸上投下两弯青灰的影。待他抬眸,便露出一双澄澈的紫眸——如琉璃映雪,不染尘俗。霎时间,整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都成了陪衬。
少年似是初醒,一痕雪腕垂在鎏金褥边,玉白的指尖还缠绕着未散的金色灵流,恍若攥住了夕阳的最后一缕辉光。美得不似凡间客,倒像九天坠下的一片雪。
“四哥……?”软糯的童音突兀响起。
尉迟毅猫儿眼睁得溜圆,连行礼都忘了,只顾踮着脚往榻上瞧。玉衡墨发间银丝暗纹微闪,一缕清风悄然托住孩子摇晃的身形。
许是目光太过灼热,银发流泻间,尉迟卿微微偏头——于是所有人都看清了,何为“昳丽”蚀骨,何为“清冷”杀人。
少年鼻梁如雪岭孤绝而起,唇色似三月桃瓣浸了晨露,下颚线如神用刀笔精心勾勒。眉间三瓣白色桃花清冷如霜,偏生眼尾微扬,像栖了半只振翅欲飞的凤。紫眸空茫如镜湖,却因这一抹弧度平添生动。
“啊!”尉迟毅突然同手同脚地往前蹭,却在路过玉衡身侧时猛地僵住。一缕冷香萦绕鼻尖,清冽似雪覆松枝。他呆呆仰头,正对上国师垂落的视线。
玉衡冰蓝色眸子里霜雪微融。这小团子手足无措的模样,倒与帝王口中那个会拽着人衣袖要抱抱的小太子……如出一辙。
榻上忽传窸窣声。尉迟毅转头,见银发少年倚在锦衾间,紫眸微眯,眼尾挑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三分仙气裹着七分促狭,恍若画中仙君突然活了魂灵。
下一瞬——
“轰!”
小皇子从耳尖一路红到脖颈,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雪团狸奴。他猛地捂住发烫的脸颊,绣金锦靴慌不择路地踩过自己的衣摆,竟“噔噔噔”连退三步,腰间缀着的蟠螭玉佩叮叮当当撞出一串乱响。
“我、我先告退——!”
奶音劈了调,小团子跌跌撞撞冲出殿门时,险些被朱檀门槛绊个跟头。那落荒而逃的背影,活像只被凤凰神威吓破胆的狸奴,连发间小金冠歪了都顾不得扶。
殿内倏地一静。
“呵。”
一声闷笑惊落檐角铜铃。封绝指节抵住薄唇,眼底暗芒浮动如深渊潜流。玄金广袖垂落间,露出腕间若隐若现的龙纹——那是唯有极度愉悦时才会显现的真龙印记。
尉迟枫的玉扇“唰”地展开,却掩不住眉梢跃动的戏谑:“咱们七殿下平日不是总叉着腰,扬言要把他四哥从榻上揪起来比武?怎么真见着了,倒跑得比祭天时的礼炮还快?”
最绝的是玉衡——素来清冷如霜的国师竟微微侧首,指尖凝着的星轨霜花簌簌碎落,在青玉砖上洇开一片晶莹水痕,恰似小皇子遗落的一地心慌意乱。墨发间银丝暗纹随动作流淌,袖口绣的北斗七星纹罕见地微微发颤。
十二年来,栖凤宫头回荡起这般畅快的笑声。
——谁能想到,那个在宫闱横着走的小霸王,方才还气势汹汹地踹门,此刻却被自家四哥一个眼神杀得丢盔弃甲?
好一个落荒而逃。
好一个作威作福。
廊下亦安慌忙追赶自家主子,却见七皇子跑得踉踉跄跄,活像身后真有凤凰真火在追。小团子边跑边嘟囔:“太犯规了……哪有人长成这样还……”后半句含糊地闷在掌心,只剩那对红透的耳尖在日头下晶莹剔透,宛如沾着晨露的樱桃。
——那位传闻中的太子殿下,银发如月华倾泻,紫眸若琉璃粹星,比他珍藏的西盛琉璃人偶还要昳丽三分。
尉迟毅脚下不停,瞳孔里还凝着那一抹惊鸿照影。鎏金宫灯将他蹦跳的身影投在朱墙上,活脱脱是只炸毛的猫儿在跳胡旋舞。
而此刻——
栖凤宫内,鎏金灯盏摇曳的光,却照不亮尉迟卿周身三尺。少年银发无风自动,金纹白袍泛起神性辉光——方才令人想亲近的仙姿,此刻已成拒人千里的寒霜。
封绝忽然抬手。
玄金广袖掠起凌厉弧度,帝王带着薄茧的指节不由分说捏住少年下巴。拇指抚过淡色唇角,在苍白的唇上揉出一抹血色,恰似雪地落梅。
“笑一个。”低沉的嗓音在殿内荡开,似哄似令,“小小年纪就这样板着脸……”龙纹袖口擦过少年鼻尖,“可是会吓跑弟弟的。”
帝王素来冷峻的面容此刻依旧沉静,偏生说着这般哄孩子的话,这场面荒诞得令人发笑——
尉迟枫摇头轻笑,玉扇在掌心转出半轮残月。却在玉衡目光触及少年唇上那抹血色时,变故陡生!
“啪!”
银发如霜刃扫过帝王手背,尉迟卿猛地别过脸去。封绝掌心一空,只余一缕微凉——那孩子竟将他的触碰视若烧红的烙铁般避之不及。帝王眸色骤沉,玄金龙纹袖翻飞间已扣住少年纤细腕骨:“放肆。”力道不重,却迫得人不得不转回脸来。
“当啷——”尉迟枫的玉骨折扇坠地。只见太子唇线紧抿,紫眸澄澈得能映出帝王眉间戾气,如琉璃淬火般无声控诉。
玉衡袖中星盘铮鸣如泣。不对——太子神魂纯净如初雪新霁,怎会对血脉至亲的触碰本能抗拒?除非……
少年仰起的脸庞浸在殿内金辉中,紫眸里凝着将碎未碎的星光。这神情与十二年前那个攥着星盘无声落泪的婴孩重叠——也是这般将呜咽咬在齿间,连哭泣都是寂静的。
封绝指节微僵,忽然觉得掌中皓腕烫得灼心。力道松了三分却不肯全放,竟破天荒地侧首看向尉迟枫。玄色广袖下,帝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少年腕间淡去的红痕,像在安抚受惊的雏凤。
“卿儿睡吧。”尉迟枫俯身拾起折扇时,一缕青丝垂落,恰到好处地隔开帝王僵持的手,“你父皇的手再握片刻,太医院今夜就该掌灯了。”
尉迟卿支着额头不语。太子周身金芒愈发炽烈,白底金纹的袍服在光晕中流转如九天云霞,神圣不可侵犯。玉衡凝视片刻,广袖忽扬——
一道皎若月华的银光自他指尖跃出,没入尉迟卿眉心时溅起万千星芒。少年衣摆凤凰纹如浴火重生般振翅,清越凤鸣响彻殿宇后戛然而止。尉迟卿整个人软倒下来,银发如瀑散开,恍若被抽离精魄的玉雕。
封绝一把将人揽入怀中。帝王玄金龙纹广袖与少年雪色衣袂交叠,竟显出几分诡异的和谐。
“国师这是?”尉迟枫玉扇轻点。
玉衡凝视指尖未散的星辉:“平息神魂躁动。”话音未落,封绝忽抬起尉迟卿手腕——冷白肌肤上五道红痕刺目惊心。
尉迟枫倒吸凉气:“你……”
“朕未用力。”封绝剑眉紧蹙,拇指无意识摩挲那片绯色。薄茧蹭过腕间玉骨时,少年在梦中轻颤如蝶振翅。
尉迟枫倏然噤声。他想起方才触碰少年脸颊的异样——那肌肤不似凡人血肉,倒像最脆弱的冰蚕丝,又如新雪覆着的嫩芽,稍施力便会折损。
“原来如此。”尉迟枫合拢折扇,扇骨在掌心敲出清越声响,“卿儿这身筋骨,怕是被天道重塑过。”
封绝指腹无意识摩挲着那片绯色,帝王常年握剑的薄茧蹭过少年突起的腕骨,激起一声梦中的轻哼。尉迟枫食中二指并拢,指尖凝出一缕幽蓝灵光,正要覆上红痕——
“且慢。”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截住他的动作。玉衡不知何时已立在榻边,雪色广袖垂落如屏障,恰好隔开摄政王与太子。国师指尖星辉未散,此刻正灼热地压在尉迟枫脉门上。
“殿下灵脉有异。”他声音轻若落雪,却让殿内温度骤降,“寻常治愈术会激起神性反噬。”
仿佛印证他的话,尉迟卿腕间金纹如凤凰展翅般骤然亮起。红痕触及幽蓝灵光的瞬间,竟“滋”地迸出几点火星。尉迟枫瞳孔骤缩,倏地收手。
封绝凝视少年腕间异象:“国师可有带药膏?”
“自是有的。”
松雪冷香倏忽逼近。玉衡广袖微扬,露出掌心一方冰玉盒——盒盖未启,寒气已在地砖凝出霜花纹路。帝王接过药膏时眸光微动,这莹润质地分明是……
“龙髓冰玉膏。”尉迟枫折扇轻点,“取北海万丈玄冰下孕化的玉髓,佐以三千年雪莲炼制。”扇面一转,“去年冬祭国师告病,原是为采这生于冰崖绝壁的雪莲?”
玉衡墨发间银丝暗纹微闪,广袖下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蜷。尉迟枫"唰"地展开折扇,掩住上扬的唇角。扇面墨竹投下的阴影里,国师紧绷的下颌线如冰刃出鞘。
——咔。
药盒扣拢的轻响打破凝滞。封绝蘸着药膏的指腹抚过少年腕骨,力道轻得如同描摹易碎的梦境。冰玉膏触及肌肤的刹那,红痕便如朝露遇阳般消散。
眼见红痕褪尽,帝王却忽然收手,在玉盒上叩出三声清响。
“还剩半盒。”他将冰玉匣子抛还玉衡,玄金龙纹袖口掠过一道流光,“国师不妨留着。”
鎏金广袖翻飞间,一抹银光忽从玉衡袖中滑落——
“啪!”
尉迟枫的扇面如蝶展翅,精准接住坠落的羊脂玉瓶。摄政王两指拈起玲珑剔透的瓶身,对着宫灯细看其中流转的丹霞:“九转还魂丹?”他忽然低笑出声,扇骨轻敲瓶身,“原来国师袖里乾坤,藏着整个太医院的精髓。”
玉衡冰蓝色的眸子淡淡扫过:“给殿下服下。”
尉迟枫倒出一枚冰魄般的丹药,封绝捏住少年下巴的力道放得极轻,却仍在那瓷白肌肤上留下浅淡红痕。药丸入口即化,琼浆滑入喉间时,尉迟卿羽睫轻颤,眉心金纹如昙花一现。
“退后。”
玉衡雪袖突然翻卷如云涌,整座宫殿瞬间陷入绝对黑暗。唯有他指尖一点星芒骤亮,在虚空中划出璀璨银河。那光芒映在少年脸上,将纤长睫毛投下的阴影拉得悠长,恍若凤凰初生的翎羽,在夜色中舒展。
“铮——”
星盘破空而出,带起清越鸣响。玉质罗盘悬于少年眉心三尺之处,盘上万千星辰同时亮起,将整座寝宫映照得如同置身银河。那些星辰并非静止,而是沿着天道轨迹流转不息,每一颗都拖曳着细碎光尾,在虚空中勾勒出玄奥命理。
尉迟枫眼神骤然凝固——
星盘中央,本该缠绕太子命格的金线尽数断裂,如被利刃斩过的蛛网,残丝孤零零飘荡在虚空之中,无依无靠。
“果然如此。”
玉衡的声音浸着昆仑霜雪。他指尖轻点,一颗主星突然爆发出刺目银光。
“请看——”
星辰幻象骤然扩张,将四人尽数笼罩。封绝瞳孔骤缩——
幻境中浮现出本该存在的命轨:
三岁孩童在梧桐树下悬空而立,银发间小金铃叮咚作响;
七岁执剑立于庭前,紫眸灼灼如星,眉梢还挂着未拭的汗珠;
十二岁于祭坛受百官朝拜,白衣纁裳,风华初显……
每一个画面都鲜活明亮,却如镜花水月,在触碰的瞬间碎成金粉,消散无踪。
“这才是太子殿下真正的命轨。”
玉衡墨发无风自动,眸中映出星盘崩裂的光影,“有人强行斩断因果,干预了天道制定的星轨。”
——当初那一场毒杀。
“这便导致,”他冰蓝色的瞳孔微微收缩,“纵是臣,也无法再看清殿下的命数。”
国师忽然抬眸,目光如雪落寒潭:
“从今往后会发生什么……”
“纵使天机窥尽,也再难测算。”
星辉在这一刻暴涨!
玉衡广袖翻飞,所有破碎的星辰尽数汇聚于掌心,化作一道璀璨流光。“殿下。”他并指如剑,将那些闪烁的星芒推向少年眉心——
“臣将您本该知晓的一切,悉数归还。”
“轰——”
漫天星辰同时炸裂!无数光点如暴雨倾泻,却在触及少年身体的瞬间化作温柔金芒,一点点渗入他苍白的肌肤。银发无风自动,眉间桃花印灼灼生辉,恍若浴火重生的凤凰,正在苏醒。
封绝低头凝视怀中人眉间渐隐的星辰印记,嗓音低沉如闷雷:“他会……记得多少?”
玉衡指尖星盘微转,霜色广袖垂落:“非是记忆,而是天道赋予的灵识。”长睫下眸光流转,恰似雪夜观星。
——譬如雏凤该识梧桐,幼龙知渊。太子该懂礼法,少年该知……谁才是至亲之人。
正午的日光如熔金泼洒,栖凤宫的金瓦反射出刺目光芒。封绝玄金龙袍掠过鎏金榻沿时,忽然唤道:“润绥。”
宫门处的热风倏然凝滞。
一缕清幽兰香漫过青玉地砖,炽烈的阳光突然在殿前空地上扭曲,一道身影踏着光晕现身——腰间青玉令上“润绥”二字折射出翡翠般的光泽。来人落地时雪衣不染尘,单膝及地的姿态如名剑归鞘。墨发间银丝发带被热风吹起,露出后颈一枚凤翎暗纹。
“臣在。”
声若清泉击石,偏生尾音带着金戈晒裂的燥意。最惑人的是那双眼——琥珀色瞳孔映着正午烈阳,明明炽热得能灼穿铁甲,偏偏垂眸时温柔如春水。
封绝指尖在一枚玉钰上叩出三声脆响:“太子需静养。”
“遵命。”润绥应声时,袖中白玉菩提串珠被晒得发烫,自行飞旋着在宫墙四周布下淡金光幕,“梵音障已成,凡擅闯者——”
一片被晒蔫的梧桐叶飘向光幕,瞬间化作青烟消散。
尉迟枫玉扇遮阳,眯着眼笑道:“这身手,倒与顾泽不相上下。”
润绥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颤。烈日将他的影子钉在地上,轮廓锋利如出鞘的剑。当年凤翎三卫遴选时,两岁的小太子就是在这般灼人的阳光下,攥着帝王衣角点过他们三人……
“要那个玩念珠的哥哥!”
奶音穿透十二载光阴,此刻在润绥耳畔乍响。菩提串在他腕间突然发烫,颗颗玉珠映着正午骄阳,流转出刺目光晕。
“要那个会变蝴蝶的哥哥!”
尉迟枫玉扇上的墨竹无风自动,恍若当年顾泽指尖翻飞的灵蝶,在遴选现场掀起阵阵惊叹。
“要那个……那个好看的哥哥!”
最后一声呼唤消散在热风里,如今想来,沈屿那双含情目,确实担得起“好看”二字。
润绥玄甲上的银凤纹突然灼亮,与殿内暴涨的金光遥相呼应。他蓦然回首,菩提串在空中绷成笔直金线,琥珀色瞳孔深处泛起鎏金异彩——
恍若隔世重逢。
“看来……”尉迟枫在蒸腾热浪中勾唇,扇面墨竹投下的阴影恰巧遮住眼底精光,“我们润绥与卿儿,颇有渊源?”
玉衡的星盘突然发出清越鸣响。幻象中浮现当年场景:三个少年跪在梧桐树下,树影婆娑间,奶团子挨个点过他们眉心——
“你叫润绥。”白玉似的小手带着甜腻的糖霜味,“要像春雨一样温柔……”
谁曾想十二年后,那场春雨化作了绵里藏针。
润绥垂眸轻笑,菩提串落回腕间:“凤翎卫的职责,从来只有守护。”语罢望向宫门,被烈日晒得微红的眼尾温柔依旧,“无论殿下是稚子……
玄甲银纹突然发出凤鸣般的铮响,他迎着刺目阳光单膝跪地:
“还是九天凤凰。”
与此同时——
北境雪原,风息骤止。
顾泽归刀入鞘时,发尾银铃堪堪悬停在半空。那高束的马尾间缠着七股苗疆秘银细辫,辫尾九转连环铃本该脆响,此刻却凝着死寂——直到他靴尖碾碎雪中最后一缕生气,铃舌才战栗着撞上银壁。
“叮——”
一声颤音撕开雪幕。探子喉间红线应声崩裂,青紫毒血在雪地上绽开七尺红莲。诡异的是,血浪翻涌至鹿皮靴前三寸便骤然凝固,竟似活物般瑟缩着倒退,在霜地上烙出朵朵逆生血晶。
“第七个。”
他摘下手套,南疆月光纱织就的指套掠过刀锋。刃上残血忽然活了,化作细蛇钻入黑玉刀穗——那蛇形玉坠的朱砂眸子亮了一瞬,将同族精血吞吃得干干净净。
玄灵白蛇族的探子仰倒在雪中,竖瞳里还凝着半寸刀光。顾泽碾碎玉符的力道惊起檐角冰凌,琉璃碎屑簌簌坠地时,他腕间银铃正巧咽下最后一声嗡鸣。
“妖王倒是会挑时辰。”月光纱手套抚过发间银铃,铃铛内壁的噬声蛊舒展身躯,“正赶上栖凤宫解封……”
北风忽狂,他马尾间的银铃齐齐暴起尖啸。原来这九连环里养的都是战蛊——闻血则喑,见杀方狂。
顾泽反手一划——
“锵!”
刀气如霜,三丈外一截枯枝应声而断。藏于其中的传影蛊虫尚未来得及振翅,便被凛冽刀意冻僵,莹白躯壳寸寸结冰。他刀尖轻挑,蛊虫在寒风中碎裂,化作漫天冰晶簌簌而落。
“告诉你们主子——”
他对着纷扬的冰屑低语,嗓音温柔得近乎危险。刀穗上的银铃忽地无风自动,清脆铃音里,他唇角勾起一抹笑:
“再派探子来,本官便亲自去妖界,剥了他的蛇胆……泡一坛雄黄酒。”
话音未落,东南方位金光骤盛!栖凤宫方向,一道赤金流光直冲天际,映亮半边雪夜。顾泽倏然回首,发辫飞扬间,一枚深藏银铃内的凤凰金羽灼灼生辉。
“看来……”
他缓缓摘下手套,露出手腕上一道与凤凰翎羽如出一辙的金纹,此刻正随远处金光一同脉动。
“殿下醒了。”
雪地上最后一朵血莲无声消散,化作一缕青烟。
栖凤宫,殿前。
帝王负手而立,玄金龙袍在狂风中猎猎翻飞。他凝视殿内愈发明亮的金光,声如寒铁:
“从今日起,栖凤宫方圆百丈——”
话音未落,腕间润绥菩提串骤然绷直!十八颗玉珠疯狂旋转,琥珀色竖瞳在抬眸瞬间裂开,帝王猛地望向虚空某处——
“顾泽回来了。”
“唰!”
虚空撕裂,一道猩红缝隙骤然绽开!苗银铃铛响彻大殿,顾泽玄甲裹挟北境风雪踏出,腰间陌刀自行出鞘三寸,寒光映亮他骤然紧缩的瞳孔。
“锵!”
来人修长手指按上刀柄,玄甲护臂上的饕餮纹双目猩红骤亮——禁制被触,有异物入侵!
顾泽身形未动,反手抽刀向身后某处虚空横斩!刀锋过处,一片因触及“梵音障”而显形的蛇鳞被劈成两半,落地时仍嘶嘶冒着黑气。
封绝神色未变,平静补完后半句:
“——禁绝一切术法波动。”
刀锋归鞘的铮鸣尚未散尽,顾泽已单膝砸落于润绥身侧,玄甲撞击金砖的闷响在殿内回荡。
玄甲膝铠重重叩击青玉地砖,迸出数点幽蓝火星。
他垂首时,高束的马尾间银铃细辫划出一道冷冽的弧。那些本该清越的铃音,此刻却裹挟着北境未散的肃杀,沉沉震颤,恍若雪原深处压抑的闷雷。
铃舌每一次撞击银壁,都震落几星细碎的冰晶——那是刀气凝而未散的证明。
殿内烛火忽的一暗。
顾泽仍保持着单膝触地的姿态,发尾最后一枚银铃的余韵在空气中缓缓凝固。
“臣,复命。”
他的声音比雪原的风更静,却让整座栖凤宫的禁制都为之一颤。
“定不会再让人扰了殿下。”
两道声线在殿内交织。
润绥的嗓音似菩提子坠玉盘,温润中隐着梵钟余韵;顾泽的声线却如苗刀刮骨,每个字都淬着未干的血。
——像佛前青烟撞上黄泉烽火,在这一刻竟诡异地谐鸣。
封绝的指尖在龙纹佩上轻叩三声。十二年前被那小团子拿糖糕点中的三位少年,如今已跪齐了两尊煞神。
“叮——”
顾泽忽然抬头,发辫间银铃脆响,一枚凤凰金羽自辫尾滑落。他玄甲上的凤翎纹与润绥袈裟银凤同时亮起,赤金流光在殿前交织——
竟在半空凝出半幅血色山河虚影。
“你身上沾着白蛇血。”
玉衡的星盘倏然悬至顾泽面前,七枚铜钱无风自转。
“第七个?”
“回国师,正是。”顾泽唇角扯出个血腥的笑,剑穗黑玉蛇坠突然竖瞳大亮:“妖界的耗子,自然要拿妖丹下酒。”他反手抛出一颗莹白珠子,“喂你的梵音障去。”
润绥接住妖丹的刹那,十八菩提子凌空结印。佛光与血煞相撞,激得殿前三十六盏鲛纱宫灯剧烈摇曳——
而栖凤宫深处传来的凤凰清唳,已震碎九重天外云霞。
因为那只沉眠十二年的凤凰……
终于要涅槃归来了。
凤凰涅槃,金纹重生!十二载蛰伏终结,太子腕间凤翎昭示天命归来。润绥的菩提梵音与顾泽的苗银煞气在此刻交汇,当年被奶团子钦点的三位少年,正以杀伐与守护织就新的命轨。而当栖凤宫禁制全开,白蛇血染北境雪原——这场围绕苏醒凤凰的六界棋局,终于落下第一颗杀子。且看失忆小殿下如何在这温情与刀锋并存的漩涡中,重掌属于他的九天权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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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绚花迷人眼太子获新生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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