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永不囚禁的笼

这日午时,剑影方收。

尉迟卿照例卧于梧桐树下,一身素白长衫随风轻曳。

他总穿得单薄。

银发如月华流泻,铺陈在雪色绒毯间。衣襟微敞处,一段霜雪般的颈线没入领口。他仰面静卧,紫眸半阖,似醒非醒,任由清风自金笼间隙潜入,温柔拂过他的眉梢与发间。

斑驳日影自叶隙洒落,在他银白的发间与衣袍上流转跃动。偶有风过,几片金色梧桐叶旋舞而落,悄无声息地缀在素白衣袂之间。

四下静谧,唯闻风过叶隙的轻响,与他逐渐绵长的呼吸相融,织成一片闲适的慵懒。

封绝到来时,见到的便是这般景象。

玄衣龙纹的帝王于金笼前驻足,凝望片刻,而后——

单膝触地,俯身轻抵他鼻尖。

“……父皇?”尉迟卿微微睁眼,嗓音里还漾着未散的睡意。

封绝未应,指腹沿他鼻梁徐徐抚下,如描摹稀世珍宝。

太子的睫羽轻轻一颤,却未曾躲闪。

——世人皆惧雷帝之威,唯有尉迟卿,敢在他掌心酣然入梦。

那笼柱以赤金融九天玄铁与凤凰泣血石铸成,日光下如熔岩奔涌,月辉中则泛起冰蓝幽焰,似极北寒渊的冷火。

初见时,尉迟卿指尖轻抚柱上浮雕——缠绕的梧桐枝,缀满细小的蓝宝石花苞。微触之下,花苞无声绽放,逸出清冷香气,如雪后寒梅。

“父皇这是何意?”

他抬眸,紫眸映着笼外垂落的千重鲛绡,纱上星轨与雷纹交织,恍若倒悬的天穹。

封绝负手而立,玄金龙袍垂落如夜,眼底隐有龙瞳浮动。

“卿儿不是想试凤凰真身?”

帝王低笑,指尖轻抬——

“此笼,可护你周全。”

尉迟卿闭目凝神,银发无风自动,后颈金凤纹灼灼生辉。

下一瞬——

“轰!”

巨大的银羽凤凰虚影自身后展开,华美翎羽如月华倾泻,凤唳清越,震得笼柱微鸣。

振翅欲飞之际,柱上雷纹忽如活物游走,化作金色锁链,轻缠脚踝。

不痛。

只微微发烫,如封绝掌心的温度。

“父皇!”凤凰眸中闪过一丝恼意,羽翼掀起流风,鲛绡漫天飞舞。

封绝眸色愈深,抬手轻握——

锁链微收,将凤凰缓缓引回笼心。

“急什么?”

帝王踏入笼中,玄衣拂过雪凰绒毯,指尖抚过凤凰翎羽。

“九天风急,朕的凤凰儿若被吹远了……”

他低语如叹。

“教朕去何处寻?”

笼中央的寒玉案上,永远搁着一盏未燃的琉璃灯。

尉迟卿恢复人形,赤足立于雪毯,银发垂落如瀑。他凝视那盏灯,忽问:

“既造笼,为何又留灯?”

——灯不燃,便是“永不囚禁的光”。

封绝拾起灯,指腹摩挲壁上细密的凤纹。

“卿儿若不喜这笼……”

他俯身,将灯放入尉迟卿手中。

“便亲手点燃它。”

“笼自会消散。”

尉迟卿怔然。

原来这金笼——

从不上锁。

笼外三步,隐有结界。

朝臣觐见时,只见太子倚云小憩,银发半掩仙姿。

唯封绝能见真实——

他的凤凰儿慵卧笼中,指尖轻抚琉璃灯,偶尔瞥来一眼,似嗔似恼。

当夜,尉迟卿终未点燃那盏灯。

他蜷于雪毯沉睡,而封绝倚靠笼柱,遥望穹顶垂落的星轨鲛绡,龙瞳映着月光。

——不锁凤凰。

——只囚己心。

而今,封绝垂眸,看着他的小凤凰在金笼之中安然沉睡,那般自然地枕上他的膝头。玄色龙袍上流泻的银发,与帝王深沉的衣色交织,宛若夜空中倾泻的月华。

金眸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如云破月来,温柔了整片寂静。他指尖轻抬,拂开少年颊边一缕散落的发丝,动作轻缓,似恐惊扰一场琉璃般的梦。

笼外樱雪依旧纷扬,笼内时光却仿佛凝驻。那盏未燃的琉璃灯静静搁在一旁,灯壁上凤纹流转,似在无声见证——此处非是困锁之笼,而是心甘情愿的归处。

微风拂过,笼畔的梧桐树沙沙作响,万千金叶翩跹而落,似一场无声的雨。几片叶子穿过笼柱间隙,轻吻过尉迟卿的银发,又拂过帝王的衣袍。

他依旧沉睡,对这一切浑然不觉。

封绝拾起落在他袖间的一枚金叶,在指间静静端详。

叶脉蜿蜒,如命理交错。

而他只是垂眸,看着膝上安眠的凤凰。

风未停,叶未止。

天地如常运转。

而他的世界,早已安然栖于此处。

时光无声流淌,日影悄然攀过枝头,在林地间洒下细碎光斑。风起时,梧桐金叶翩跹而落,如一场无声的告别。

就在这片静谧里,尉迟卿于梦中轻轻吐露那个称谓——

“母后……”

封绝抚过他银发的手微微一顿。

两个字,像石子投入心湖,漾开层层涟漪。

他想起十五岁那年的春日,风月帝国的皇后——苏家那位明媚爽朗的大小姐,在宫苑的海棠树下朝他招手。她的眼睛亮如朝阳,是他晦暗童年里第一道真切的光。

后来少年为救他身中剧毒,长睡不醒。那个曾经明媚的女子,从此日夜守在儿子榻前,执笔写下无数永远不会被回复的书信。

墨迹干了一封又一封,她的生命也在无尽的等待中慢慢凋零。最终,那个如朝阳般灿烂的女子,随着最后一枚梧桐叶飘零,悄然逝去。

而今,他们的孩子在他膝上安睡,在梦中寻找着从未真正相识的母亲。

封绝缓缓收拢手指,将一枚金叶握入掌心。他俯身,在尉迟卿耳边低语:

“她一直……很爱你。”

远去的永不回来,沉睡的终将苏醒。

而他会守在这里,守着他们的孩子,直到永恒破碎的那一天。

彼时他对少年说的那句“她是我最敬重的挚友”,字字真心。

他与苏皇后之间,从无多少世俗的男女私情。那场联姻,是局势所迫,更是两个清醒灵魂的彼此成全。她知他心有鸿图,他懂她志在四方。

那个女子啊——

明媚似火,坚韧如竹。即便身处深宫,也从未折过一身傲骨。她将家族打理得井井有条,将后宫治理得风清月明。在他亲征北伐之时,更是以女子之身稳坐朝堂,镇住了漫天风雨。

她值得所有的敬重,远非一个后位可以衡量。

思及此,封绝眼底掠过一丝怅惘,却又化为更深沉的坚定。他轻轻拢了拢尉迟卿的碎发:

“你的母后,是九天之上最骄傲的凤凰。”

只是命运弄人,他们终究……都困在了各自的局里。

少年在梦中蹙了蹙眉,清冷的眉宇间掠过一丝挣扎,仿佛正被困在梦境的边缘。

封绝的指尖轻柔落下,抚过他微蹙的眉心,将那细微的不安缓缓熨平。

“都过去了……”

帝王的低语带着镇魂般的韵律,那双鎏金眼眸中,沉淀着岁月与抉择的千钧之重。那些血腥的过往、无奈的布局、沉重的代价——都由他来背负就好。

他的凤凰儿,合该永远纯净如初,在这金色的笼里,做着安宁不惊的梦。

风渐渐止息,梧桐叶落也变得缓慢。

天地仿佛静默下来,只剩下膝上那份沉静的重量,与掌心之下平稳而温热的呼吸。

远处的樱花与金黄的梧桐在风中交织,而玉衡国师仿若披着一身清寂的月光,悄然降临。

他静立于金笼之外,不语不动。冰蓝色的眼眸如深潭寒玉,静静地凝视着笼中景象——帝王玄衣如夜,少年银发似雪,这一幕仿佛一幅亘古凝固的画卷。

封绝并未抬眼,指节仍缓缓梳理着尉迟卿的发丝,只淡淡一句:

“来了。”

玉衡微微颔首。

他的目光掠过少年微蹙的眉间,落向那盏未燃的琉璃灯,最终与封绝的视线在空中无声交汇。

有些事,本不必言说。

譬如守护,譬如执念。

譬如这金笼内外,皆是困局,却也皆是……心甘情愿。

“你至今,还是看不破他的命轨吗?”帝王开口,声线沉如幽渊。

玉衡静立如雪中青松,眸中波澜未起:

“看不穿。”

他微抬眼帘,望向笼中安睡的银发少年,声线清冷如玉碎冰凝:

“他的命星之外,萦绕着一层金红光晕,似凤火,又如龙息。每欲深窥,都如直视烈阳,灼目刺心。”

“是么。”封绝唇角微扬,眼底却未染半分暖意,“那便不必再看。”

他指尖轻抚过尉迟卿的银发,动作温柔如待初雪,语气却带着斩断天意般的决绝:

“既然天命不容窥测,朕便亲手为他铺一条路。”

玉衡静立不语,终是微微颔首。

有些命运,本就不必看破。

有些前路,自会有人为他斩尽荆棘。

“殿下他……”玉衡的声音如雪落寒潭,“近日懂得许多。倒是比往昔……更添几分人间烟火。”

至于懂得的是什么,彼此心照不宣。

情之百态。

那跨越千年的悲恋,那沉重如山的守护,那无声的牺牲与决绝的离别——皆如无声春雨,悄然浸润了他原本不染尘埃的心。

封绝指尖微顿,鎏金眸中掠过一丝深沉的流光。他自然知晓玉衡所言何指,更看得见怀中这小凤凰眼中日渐清晰的、朦胧却真实的情愫。

“懂得多些,也好。”帝王最终只是淡淡应道,指腹轻抚过尉迟卿的耳廓。

虽然他仍在学着辨认。

辨认何为心动,何为牵挂,何为这红尘中最复杂也最简单的一个“情”字。

而他们,都愿意等。

等一颗心慢慢苏醒,等一场春暖花开。

不远处,三位凤翎卫静立于梧桐影下,目光交汇间,已读懂彼此眼中那份无言的守护。

他们望向金笼中安睡的太子,望向守护在侧的帝王与国师,眼神沉静如古井,却燃着不灭的忠诚。

自太子幼时起,他们便奉命相随。见过他天真懵懂的模样,也见过他在梨花雨中为一段千年情殇泪湿衣襟的震动。如今,更见证着他一步步踏入红尘,识得情之百味。

无需言语,不必声响。

他们的剑,他们的命,早已许给这一道银发紫眸的身影。

风再起时,梧桐叶落,金红交织,如一场盛大的无声誓言。

暮色渐沉,少年太子终于在暮霭四合时悠悠转醒。

因着那十二年懵懂蹉跎,他的神魂总需更长的沉睡来滋养,便比常人更多地沉浸在梦乡深处。

银睫如蝶翼轻颤,徐徐抬起,露出一双氤氲着雾气的紫眸,尚带着初醒的茫然。他下意识地动了动,察觉自己仍枕在父皇膝上,身上不知何时已覆了件玄色龙纹外袍,染着令他安心的气息。

封绝垂眸看他,指尖将他颊边一缕银发拢至耳后。

“醒了?”

嗓音低沉,在渐浓的暮色里,格外温沉。

尉迟卿轻轻“嗯”了一声,嗓音里还带着初醒的微哑。他并未起身,反而在父皇膝上轻轻蹭了蹭,像只眷恋暖巢的雏凤,寻了个更安稳的姿势。

笼外宫灯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晕透过鲛绡纱幕,温柔漫洒,为相偎的两人镀上一层朦胧光边。

“父皇今日不忙……?”少年仰面望来,紫眸中映着渐起的星子。

封绝垂眸,指尖仍流连于那如月华倾泻的银发间,“有你叔父在。”

答得轻描淡写,却透着一份无需言说的倚重。那位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既是帝王座下最锋利的剑,亦是这皇权最稳固的基石。

尉迟卿眼睫轻眨。他自然知晓王叔的权势与手腕,只是……

“那父皇可以多陪儿臣一会儿?”声音轻软,带着不易察觉的期盼。

封绝眼底掠过一丝笑意,并未答话,只屈指轻轻刮过他的鼻梁。

忽有风过,携来碎玉般的花瓣,缠绵萦绕于太子周身,似多情的精灵,眷恋着不肯离去。笼内笼外一片静谧,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晚风拂过梧桐叶的沙沙声,与彼此交融的轻柔呼吸。

答案,无需言说,早已在这温柔的暮色中悄然落定,沉入心底,成为永恒。

“殿下……可要更衣?”

润绥温声询问。他白衣翩然,立于三步之外,虽是凤翎卫中司职起居的贴身近卫,眉目间却无半分杀伐之气,反如江南春水般宁和。袖间缠绕的白玉菩提串珠,在暮色中流转着莹莹清光。

尉迟卿自父皇膝上微微起身,银发如月华流泻。不待他应答,封绝已略一颔首,润绥这才无声近前,手中托着一叠折叠齐整的月白云纹常服,衣袂在暮色中泛着珍珠般的柔泽。

“有劳润绥。”尉迟卿轻声道。

“此乃臣分内之事。”润绥浅浅一笑,躬身将衣物奉上,动作娴熟而恭谨,如融入这片静谧的一片雪花。

暮色温柔,宫灯初上,将这方天地晕染得安详如梦。

自他起身后,封绝的目光便沉沉落在他赤着的双足上。那足踝纤细白皙,静立于雪凰绒毯之间,宛如净雪凝脂,与深色绒毯交织出惊心的对比。

少年察觉到他凝驻的视线,无辜地眨了眨眼,脚趾不自觉地微微蜷起,蹭了蹭身下柔软的绒毛。

“父皇?”

封绝并未立即应声,眸色却深了几分。他想起这小凤凰素来不喜束缚,往日宫中便常赤足漫步,如今在这笼中,倒是愈发随性了。

“又不穿鞋。”帝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自含威仪。

尉迟卿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理直气壮地轻声反驳:

“毯子很软。”

“而且……”他轻轻环住父皇的腰,将侧脸贴在那绣着暗金龙纹的衣料上,声音闷闷传来,“夏夜快来了……”

未尽之语,昭然若揭——夏夜地气温热,赤足而行,更算不得什么了。

封绝垂眸,看着那颗埋在自己怀里的银白脑袋,感受着腰间传来的、带着依赖的力道,那点本就不多的责备之意,早已消散无踪。

他抬手,掌心覆上少年单薄的背脊,终是低低一叹,带着几分无奈的纵容:

“强词夺理。”

话虽如此,他却并未推开怀中人,反而就着这个姿势,将人更稳当地揽住。

暮色渐沉,晚风送来初夏特有的、温热潮湿的气息。

润绥早已替太子整理好衣物,安静退至一旁,此时才温声开口:“殿下身负凤凰火,凡俗的冷暖……于他而言,确实如同虚设。”

他言语平和,只是陈述事实。凤凰本源至阳至烈,莫说夏夜地气,便是置身冰渊,也难侵其分毫。

封绝眸光微动。他如何不知?他的小凤凰天生不惧寒暑,那双赤足踏过雪地也不会留下半分痕迹。

他低头,看着怀中仍赖着的少年,指尖拂过他后颈若隐若现的金色凤纹,声音沉静如渊:

“纵有凤凰火护体……他也永远是朕需要顾念冷暖的卿儿。”

有些习惯,与能力无关,只与心意相连。

润绥闻言微微垂首,不再多言,唇边却泛起一丝了然的笑意。

封绝垂眸凝视怀中人,见少年对他那番“顾念冷暖”的言论不置可否,只淡淡瞥来一眼,眸光清泠如水。

衣物虽已齐整,那头银发却在安睡中松散开来。尉迟卿索性抬手,将束发的丝带轻轻扯落。

刹那间,如月华流泻,星河倾落,银亮的长发毫无拘束地披散而下,垂至膝弯。几缕发丝拂过他精致的侧颜与微敞的领口,在暮色中泛着柔和的光泽。

他随手将发带置于一旁,微微偏头,任由银发如帘垂落。紫眸在发丝间若隐若现,平添几分慵懒不羁。

润绥见状,无声地向前半步,却见帝王几不可察地微微摇头,便又退回原处,垂眸静立。

封绝凝视着眼前这披散华发、神情慵懒中带着任性的小凤凰,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纵容。

“父皇可还藏了什么簪子?”太子忽然抬头,紫眸中漾着清亮的光,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

他清晰地记得上次那支——簪身流转纯净银辉,简约而不失精致。最特别的是簪头,并非寻常龙凤珠宝,而是一朵用通透琉璃雕琢的盛放蓝色鸢尾。花瓣层叠舒展,在光线下折射出梦幻光彩。细看之下,琉璃花瓣中还镶嵌着无数细碎蓝晶,宛如将整片星辰大海凝萃其中。

那支簪子,极美。他很是喜欢。

封绝垂眸,对上那双盈满期待的紫瞳,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笑意。这小凤凰,眼光倒是极刁,一开口便相中他私藏中最别致的一件。

“自是有的。”帝王语气淡然,指尖于虚空轻划,一只紫檀木匣悄然浮现。匣盖开启的刹那,内里宝光流转,各式发簪静卧其中,或金玉交辉,或灵韵内蕴,无一不是稀世之作。

他的目光在匣中逡巡片刻,最终落定在一支寒玉长簪上。簪身莹白剔透如凝霜雪,唯独簪头天然蕴着一抹氤氲紫气,宛若朝霞浸染层云,恰与他眸中的华彩遥相呼应。

“今日用这支,如何?”

少年未应声,只乖觉地转过身,将流泻的银发无言地交予身后。姿态坦然自若,仿佛让这位执掌乾坤的帝王亲手为他束发,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封绝对他这般理所当然的依赖早已习以为常。接过润绥无声奉上的玉梳,指尖拂过冰凉的发丝,动作舒缓而沉稳,带着不容惊扰的专注。

天地倏然静默,唯余玉梳滑过发丝的细微声响,与笼外晚风拂过梧桐的簌簌叶鸣。润绥垂眸侍立,如融入暮色的水墨;连不远处的玉衡,冰蓝眼眸中也敛去了平日的清寂,静静凝视着这温情流转的一幕。

封绝宽大的手掌拢着月华般的银发,指尖穿梭,将那支寒玉紫簪稳稳簪入发间。散漫的发丝被妥帖收束,唯余几缕银缕垂落鬓边,衬得少年侧颜清绝,颈线流转如玉。

“好了。”

少年轻轻应了一声,无意间抬眼,正对上不知何时悄然静立的玉衡。那双冰蓝眼眸沉静地凝望着他,仿佛已静候了千年时光。

“师尊……你来了。”

“嗯。”

国师微微颔首。午间他曾短暂现身,与帝王对谈数语后,并未返回观星台,而是留在栖凤宫侧的揽星阁中,静心推演星轨。直至暮色四合,他才再度踏月而来。

尉迟卿望着师尊清冷如旧的面容,忽然心念微动,侧首让发间那支寒玉紫簪在灯下流转出温润光华,轻声问道:

“师尊觉得……这支如何?”

他问得坦然,一如幼时每次得了珍爱的物件,总要第一时间捧到这位亦师亦父的尊长面前。

“清韵天成。”玉衡的声音依旧如雪落寒潭,眸光掠过簪头那抹氤氲紫气,“是殿下赋予了这件凡物,独一无二的灵魂。”

他的话总是这般,寥寥数语,却道出别样的深意。仿佛在说,并非珍宝妆点了太子,而是太子的风华,赋予了这些器物真正的灵魂。

尉迟卿闻言微怔,随即唇角浅浅扬起。他听懂了师尊话语里的赞许,那比任何直白的夸奖都更令他心喜。

封绝静立一旁,并未插言,鎏金眸中却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他深知玉衡性情,能得此评价,已属难得。

润绥垂眸侍立,听着国师的话语,眼中流露出深以为然的神色。于他而言,殿下本身便是这九天之上最璀璨的灵韵。

暮色渐浓,宫灯暖光笼罩着众人,将那支寒玉簪映照得愈发莹润通透,仿佛真的被赋予了生命。

玉衡的目光随即落至少年若隐若现的赤足上。冰蓝色的视线掠过纤白足踝,而后淡淡抬起,与帝王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两道视线短暂相接,皆映出彼此眼中那份了然与无奈。

有些习惯,终究是改不掉的。

封绝几不可闻地低哼一声,算是回应了这无声的询问。

玉衡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徒儿,语气依旧清浅,却比平日多了一分难以捕捉的温和:

“寒从足生。纵有凤凰火护体,亦当时常顾惜己身。”

这已是他能说出的、最接近关怀的言语。

尉迟卿顺着他的视线低头,脚趾在雪毯上无意识地蜷了蜷,轻声应道:

“……弟子记住了。”

记住归记住,改是不一定会改的。

他们都明白。

这轻描淡写的回应,恰是一切纵容的根源。封绝与玉衡目光微触,无须言语,彼此心照不宣。这小凤凰的任性,本就是他们一手娇养出来的,自然也该由他们一同包容。

润绥垂首静立,唇边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已暗自记下,明日需吩咐宫人,将这殿中的雪凰绒毯再加厚一层。

尉迟卿见无人再深究,那点残存的心虚顷刻消散,紫眸中泛起得逞般的明亮光彩。他足尖在柔软绒毯上轻轻一点,感受着那份被默许的妥帖。

暮色沉落,宫灯渐次亮起,将这片天地映照得温暖如春。

有些事,本就不必改。

帝王玄金华袖轻展,已将少年稳稳揽入怀中,如云揽月,动作行云流水。他径自转身向前,声线里带着不容置喙的沉稳:

“睡了这般久,该进膳了。国师同往。”

“嗯。”玉衡应声清浅,未有多言,素白身影已悄然随行在侧,如影伴月。

尉迟卿安然倚在父皇肩头,银发如瀑垂落,与玄衣上的暗金龙纹交叠流淌。他未曾动弹,只微微侧首,望向身后渐远的金笼与梧桐,紫眸里倒映着流转的暮色与渐起的宫灯。

润绥静随于后,目光掠过太子轻晃的纤白双足,心下已思量着晚膳需添一道温润滋补的羹汤。

长廊深远处,宫灯次第燃亮,将一行人渐远的身影温柔笼罩,融于渐浓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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