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周家在京山的财力和关系想要找到我新家的地址并不是件太难的事情。
我料到周云朗会从我之前工作的公司入手,所以早在搬家之前就辞去那里的工作。
现在的我在一家动物救助中心工作,虽然薪水微薄加之过敏的原因我需要整天带着口罩工作,但好在工作时间不算太长,我的身体也还算能吃得消。
周云朗再一次找上门来的那天是周六。
我刚刚接起林医生打来问我最近怎么都不去拿药复诊的电话,紧接着就被一阵急促的门铃声给打断。
那天的周云朗难得的没有穿着职业的西装套装,一身运动休闲的装扮让他整个人线条柔和许多,看起来甚至还有点像刚刚毕业的大学生。
除了脸上那看起来似乎是有一阵没有好好休息过的黑眼圈和下颌泛着青白的胡渣。
周云朗没等我说出拒绝的话就擅自走了进来,他立在客厅简单环视一周,嘴角露出几分自嘲的冷笑:“温然,你为了和我分手还真是什么都能不要啊。”
“特地辞了工作,又搬到这种地方来,就只是为了和我一刀两断个干净是吧?”
我受不了他阴阳怪气的语气,想也没想地脱口而出:“如果你是来吵架的,那么抱歉,这里不欢迎你,请你出去。”
不可避免的争吵。
周云朗双手轻易地将我整个人抵在墙壁上,黑沉而深邃的眼睛直直注视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那天你说的‘你爱的人不是我了’……是什么意思,嗯?”
“你为了他搬了家又辞去工作,费尽周章地让我找不到你,看来还真是下了好大的决心呐然然。”
我很少见到周云朗这幅反唇相讥,步步紧逼的样子。
印象里的周云朗总是一副温和而绅士的神情,即使偶尔和我闹别扭也顶多是语气冷淡一些。他总是理性而又克制,关于情感热烈的表达很少,但偏偏之前的我却最吃他不动声色地情感推拉那一套。
现在转念一想,又或许正是因为那些他不经意露出的温情的确太少,所以当时的自己才反而觉得那些微不足道的小小偏爱是那么的弥足珍贵,以至于常常当做珍宝一样悄悄在心底回味。
这一切,不过是建立在我爱他更多的基础上吧。
爱一个人会自动为他填补上光辉,也正是那份盲目的爱将对方亲手送上神坛。
当一切幻灭,他也就不再是端坐高台的月亮了吧。
……
“你说话呀温然,嗯?你说说……”
“那个人到底是哪里比我好才能让你这么干脆地就丢下我?”
面前人的眼尾猩红,还不等我出声让周云朗放开我,他原本放在我身侧的双手不知什么时候环住了我的后背。周云朗紧紧地圈我在怀,力气大得仿佛要把我的蝴蝶骨捏碎。
我突然记起曾几何时我做过的一个梦。
那个梦里周云朗好像也是这样抱着我。
梦里的我被一条血红的河流追着向前逃跑,不知道跑了多久。直至周围的场景从正午的烈日逐渐变成黄昏的大雾,我看不清方向,却在精疲力尽时被一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有力地拥住了。
四臂相交紧紧相绕,直到胸腔间的最后一丝空气被排干净,缺氧的窒息感像爱意萦绕在我们已经近得不能再近的两颗心脏之间。
那时黎城的夜晚总阴冷刺骨,在这个我并不熟悉的海边城市里我几乎一个朋友也没有。
唯一剩下的,除了拮据的生活就是不知什么时候会发作的来自身边人的欺凌和谩骂。
无数个清晨我睁开眼,企图留住梦里那个怀抱的最后一丝温度,从来只是徒劳无功。
那时的我多么需要这个拥抱啊。
可是没有。
除了一复一日难以忍受的生活其他什么也没有。
……
“……他当然比你好,他能时时刻刻陪在我身边,能做很多很多你做不到的事情。但你呢周云朗,你除了叫我一味地等待和忍耐你还会做什么?”
“我受够了你迟到的怜悯,也不想像是一只你豢养的宠物那样只在你有空的时候逗你开心了。”
周云朗,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们的人生明明早在高三的那个冬天就彻底渭泾分明了。
“你走吧,算我求你了好吗……”
我没再说下去,因为实在是不想让人看到我躯体化反应发作的样子。
即使不再拥有优越的家世,我也依然想最后保留一点不肯轻易放下的自尊。
周云朗离开的脚步很轻。
这次我除了跑到厕所干呕了一阵以外没有流一滴泪。
我是那种下定了决心就不太会轻易放弃的人。
接下来的几天我没再收到和周云朗有关的任何消息。
除了在我上下班的路上发现的那辆一直跟在身后的黑色奔驰外一切似乎又一次恢复了平静。
……
元旦假期,我收拾好要用的东西后出发和阿朗一起去红山湖钓鱼。
说起来,小时候还是爸爸教会我和阿朗钓鱼的。温家当年在郊外的小别墅后面就是红山湖,每当秋假时爸爸总载着我们去红山湖边的小屋住上几天。
将近十几年没来过,红山湖的枫叶还和记忆里一样是漫山遍野的赤色。
支了两把小椅子,阿朗在我身旁撑着脸看我把鱼饵穿上钩锁。
正午的阳光透过枫树的枝桠淋到我们身上,斑驳树影下他沉静美好的脸庞沾着细闪般的晶莹。
我们相视而笑,一种莫名的情愫在这无声对视里如透明薄雾般升腾。
我突然记起一件之前的趣事,低头一边继续着手里穿线的动作一边对一旁的人说道:“阿朗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你帮我拉鱼,我俩努力扯了半天鱼也上不来,当时还以为真的钓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家伙,结果后面发现原来是不知道谁扔在湖里的一只灌满水的大铁桶。”
……
“记得啊,那时候我站在湖边你在我后边,我们合力拽线拽了半天,就像现在这样……”
我穿线的手一顿,心头没有原因地生出几分不详的预感来。
再抬眼,那个穿着白色毛衣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立在了青绿色的湖水边。
我刚想提醒阿朗别再往前走,他不会游泳,万一掉进去会有危险的,只听见他缓缓开口道
“那个时候我还因为踩空了不小心掉进湖里了,后来……还是然然把我救起来的。”
我注意到阿朗的脸上似乎浮现出一种异样而又诡异的笑容,但也只是短短的一瞬,他又变回那个温情脉脉的样子。
“然然,这次你还会救我的,对吧?”
男孩眯眼笑得眉眼弯弯,随着笑意漾开的嘴角边两个浅浅的酒窝让他看起来仿佛最天真无邪的小兽。
下一秒,他像是突然放空身体般的向后倒去。
砰——
阿朗,不要——
全身血液凝固的感觉让身体像是被钉在原地无法动弹。我眯起眼朝湖边望去,眼前闪过灰白的水泥地。
阿朗脸上那个若有若无的微笑。
我终于记起是在哪里看到过了。
“阿朗!”
下一秒,我发狠似地冲到湖边,想也没想就一头栽入青碧色的湖水中。
阿朗不会游泳,我必须快点找到他才行。
湖面下的水浑浊不堪,勉强地睁开眼睛想要搜寻阿朗的踪迹,可四周除了杂草和漂浮的泥土什么也没有。
没有,哪里也没有阿朗的影子了。
我已经失去爸妈了,现在……难道就连阿朗也要离开我吗?
“不要……我不要!”
我下意识地张嘴想要出声,冰凉的湖水也随之灌入了口鼻中。
我想我终于切身地体会到了那时妈妈推开我时的决绝。
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刹那,我竟然丝毫没有感到恐惧。
如果这样很快就能见到阿朗和爸爸妈妈,那么死亡也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吧。
阿朗,我想这次我再醒来,就一定能在你的怀抱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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