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雾气像冰冷的蛇,钻进陈季礼的衣领,不知过了多久,陈季礼被后脑勺的刺痛惊醒。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截木桩上,木桩大的吓人,这是树吗?我天。周围的浓雾倒是消散了不少,这会他勉强能看清周身的景象了—— 参天古木的树皮开裂着,露出里面灰绿色的肌理,像发霉了似的,地上的枯枝败叶间,隐约有什么东西还散落着。
陈季礼头晕得很,聚焦好一会才勉强分辨出,好像是几枚生锈的小铃铛,风一吹,发出 “叮铃”的声响,却没有半分清脆,反而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脑袋像被裹在棉花里,陈季礼刚想撑着木桩想坐起来,一转头猝不及防瞧见了一幅骇人的景象。身旁不远处,一棵树的树干扭曲成乱七八糟的弧度,树枝上一片叶子都没有,却挂着个穿着白色衣裙的女孩。女孩看着只有七八岁大,乌黑的头发垂到肩膀,可她的姿势却透着说不出的怪异。
生存的直觉告诉陈季礼,别凑近……
她不是被绳子吊着,而是被一双苍白、细长的胳膊紧紧箍在树枝上,那胳膊像是从树干里长出来的,皮肤却不同树皮那样粗糙,手指细得像枯骨,死死扣着女孩的腰。
陈季礼手脚都麻了,果然,村子里的人说得没错,他晕倒之前的怪物一定就是这林子里吃人的鬼怪!
鬼怪将走进林子的人都杀死,这个小女孩,恐怕也是其中之一。
他的呼吸都快停滞了。余光里只能瞥见女孩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垂在眼下,可她的嘴巴却张得大大的,粉红色的舌头伸出来,足足有十几厘米长,随着树枝的晃动在半空中晃来晃去,像是在舔舐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不能再看了,一股寒气从脚底窜到头顶他的头顶,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想跑,可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膝盖发软,连站都站不起来。本想硬撑一把,却不想难受得出声,“呃”。
一声闷哼打破了这死寂的林子。
下一秒,变故突生,那女孩突然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睛没有眼白,全是漆黑的瞳孔,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紧接着,箍着她的那双怪异胳膊突然松开,像是灵巧的游蛇缩了回去。小女孩像一片羽毛似的飘落在地,落地时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伸得老长的舌头也缩了回去,脸上只剩下一种孩童般的娇嗔……
小女孩迈着小碎步走到木桩前,仰起头看着陈季礼,眉头微微皱起,声音却又软又糯:“你怎么睡了这么久呀?我都等得无聊了。”
陈季礼张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孩伸出小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脸颊。她的手指冰凉,像一块冰贴在皮肤上。随即又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顶着那双漆黑的,踮起脚尖,凑近陈季礼的耳边,用带着稚气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调戏道:“姐姐真漂亮,来的人里,没有比姐姐更漂亮的了。”
陈季礼的大脑 “嗡” 的一声,彻底炸开了。荒诞和恐惧交织在一起,让他眼前一黑,差点再次晕过去。而女孩还在笑着,那笑声在寂静的林子里回荡……像是那本该清脆的铜铃。
片刻后……
女孩蹲在木桩旁,一双漆黑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的头发,小手已经缠上了他耳后的一缕卷发
“你的头发好软呀,” 她的手指轻轻捻着那缕卷发,反复绕着圈“你进来做什么呀?这里不好玩的,不好玩的。””
陈季礼背过身子,偷偷给了自己两耳光,“清醒点!”他暗自嘱咐自己,随后将呼吸放轻了几分。
“我…… 我迷路了,不小心走进来的。”
他看着女孩指尖的动作,那缕卷发被她绕得越来越紧,勒得头皮微微发疼。
女孩抬起头,漆黑的瞳孔里映着他的脸,嘴角微微上扬,“迷路呀?那你可要小心哦,小心哦。你的头发真好看,比我以前见过的都好看,都好看。”
她说着,又低下头,手指继续把玩着那缕卷发,就这么重复把玩这着。
陈季礼壮起胆子,轻声问道:“你是谁呀?为什么会在这里?”
女孩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歪着头看他,眼神里透着一丝迷茫。“我是阿雾呀,阿雾,”她说着,又伸出手,开始绕另一缕卷发,“我在这里等呀,等人。”
她的回答奇奇怪怪,可还是告诉了陈季礼她的名字。
他心里一动,趁机问道:“阿雾阿,你有没有见过除了我以外的人,比如老人家之类的。”
听到“老人家”,阿雾突然笑了起来:“活人,活人进来是出不去的,出不去的,”她说着,眼神变得有些气愤起来,“在这里没有活人,没有活人哦。”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在陈季礼的心上。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活人出不去?没有活人?那他现在算什么?他是不是早就死了,只是自己不知道?恐惧瞬间挤满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本想继续追问,可就在这时,阿雾突然停下了绕头发的动作,双手合十,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口气,就像在吹一个不存在的泡泡。而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下一秒毫无征兆地把脖子伸得好长好长……
陈季礼还没能适应这种“极端”的画面,瞳孔骤然收缩。
他记起来了!在他吓晕之前,那个!那个身影,还有之前那次攀附在他耳边的怪物,原来阿雾就是那个怪物!
他的心脏狂跳起来,想要逃跑,可双腿还是软得像面条,根本站不起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阿雾停下动作,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漆黑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我找到新朋友啦!新朋友!”阿雾拉着陈季礼的手,“我带你去见一个人,见一个人,他会很开心的!”
陈季礼被她拉着,身不由己地跟着她往前走。他看着阿雾蹦蹦跳跳的背影,心里充满了绝望,他是不是再也出不去了。
阿雾的手都没他的心凉了,陈季礼被她拉着,跌跌撞撞地穿过密林。脚下的路越来越难走,枯枝讨人厌地勾住他的衣角,腐叶下的烂泥下仿佛藏着咬人的邪物。
陈季礼一路上满脑子都是自己惨死的画面。
可奇怪的是,每次前方明明被浓得化不开的雾气挡住,只要阿雾牵着他往前走,那些雾气就像遇到了无形的屏障,自动向两边散开,露出一条刚好能容纳两人同行的小路。
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意义。陈季礼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他在这既看不到太阳,也听不到除去他俩以外的声音。阿雾偶尔哼起的不成调的歌在耳边循环:“阿妈,阿妈,点灯了,阿妈,阿妈点灯了……”听得他脑袋发昏。直到前方隐约出现了几座低矮的建筑轮廓,阿雾才停下脚步,指着前方兴奋地说:“漂亮姐姐,到啦,到啦!”
陈季礼无心再为自己性别辩解一二,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一座荒芜的村子出现在眼前。村子里的房屋大多是土坯墙,屋顶覆盖着破旧的茅草,奇怪的是,这些建筑看起来并不怎么破败,墙壁上甚至还能看到模糊的对联痕迹,可整个村子却透着一股死寂的气息,没有炊烟,没有犬吠,连一丝风穿过巷道的声音都没有。
阿雾拉着他径直走向村子中间的一座两层小楼。
这座小楼和周围的房屋截然不同,它的墙体是用深褐色的石头砌成的,屋顶呈尖顶状,边缘雕刻着许多扭曲的花纹,看起来既像是什么打开门做生意的客栈,又像供奉神明的庙宇。小楼的大门是两扇厚重的木门,门环上两个兽首早已生锈,嘴巴大张着,露出尖锐的牙齿。
其中一颗已经脱落,显得有些滑稽。
阿雾用力推开木门,“吱呀”一声巨响在空旷的村子里回荡,听得人头皮发麻。走进小楼,他才发现里面空旷得吓人,一楼只有一张破旧的木板床和一把缺了腿的木椅,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家具。屋顶的屋梁上悬挂着一颗硕大的球状物,那东西通体漆黑,表面泛着一层说不出什么触感的光泽,正兀自缓慢地转动着,没有任何绳索牵引,却稳稳地悬在半空,看得人心里发毛。
“阿雾!阿雾!” 阿雾一进屋子就扯着喉咙大喊,阵阵回音在小楼里乱窜。陈季礼听得一头雾水,因为阿雾喊的明明是“阿雾”……
喊了半天,屋子里依旧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人回应。阿雾的脸上露出了丧气的表情,嘴角也挂不住了,一个劲儿地往下撇:“他怎么不在呀……” 她小声嘀咕着,又重复喊了几遍 “阿雾”,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你在这里等我哦,我出去找他,找他!”阿雾转过身,眼神坚定地对陈季礼说,不等人回应,就一阵风似的跑出了小楼,木门在她身后“砰”地一声关上了。
陈季礼站在原地,现在的情况复杂和离谱到心底倒是生出来了一丝镇定。
现在发生什么,他大概都能“习以为常”了。这会就剩他一个人了,陈季礼四下走动起来,观察起这座小楼。
小楼处处透着怪异,屋梁上转动的球状物、空旷的房间、死寂的氛围,都让他浑身不自在。可走了这么久,他早就累得不行,加上之前受到的惊吓,身体早已超出了极限,没过多久,浓重的睡意就涌了上来。
他看着那张破旧的木板床,心里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抵不过睡意,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躺在了床上。床板很硬,铺在上面的稻草硌得他不舒服,可他实在太困了,很快就闭上眼睛,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陈季礼被一阵轻微的呼吸声惊醒。他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近在咫尺的脸。那人就躺在他身边,侧脸的轮廓精致得不像话,比之前村子里神庙上供着的什么“娘娘”都……神性。
长长的睫毛像两把扇子,垂在眼下,鼻梁高挺,嘴唇的弧度恰到好处,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一头乌黑的长发散落在枕头上,衬得整张脸都……陈季礼心想,阿雾得来看看,什么才叫“漂亮姐姐”……
陈季礼下意识地想要坐起来,可刚一动,就感觉到头皮传来一阵剧痛——他那长长的卷发被对方压在了身下。
“嘶——”
这一动静也惊动了身边的人,那人缓缓睁开眼睛,眼神里带着刚睡醒的疲惫,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
他撑起身子,目光落在陈季礼脸上,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说了一句让他彻底愣住的话:“醒了?昨晚你可不是这么乖的。”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