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人花已经跑得不知去向,这东西虽然是植物人,跑起来却一点也不比动物慢。
红莲淡淡地看了白焰一眼,只这一眼,白焰便垂下了头,心中不由地升起了一丝忐忑。
然而红莲并不曾说什么,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望向神乐,“别担心,一定能救出花怜。”
四目相投,神乐的心安宁了许多。红莲来了,他便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天空中忽然乌云密布,日影被乌云遮挡,连一丝光线都不曾露出来,子虚城中有如暗夜。
红莲伸出手掌,掌心上一朵红莲般的火焰,照亮着周围的环境。
浓雾中现出许多影影绰绰的身影,数量之多,让人咋舌。
一大片黑压压的魔族,由浓雾中冲了过来,手中拿了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武器。除了刀枪剑戟,斧钺钩叉这类正常的兵器外,有人拿着铁锹、扁担、石磨,甚至还有人拿着凳子。
然而无论他们拿的武器有多么奇葩,却也架不住人多。
红莲掌心之莲飘然飞起,虽然这朵莲花是火焰凝成的,却也如同真正的莲花一样,花瓣清晰可见。花瓣飞散开来,化成千千万万朵,向冲过来的魔族袭去。
原本黑暗的城市忽然被火光映得一片通红,连浓雾也被这火光震慑住了,悄然消退。
那些魔族被这火光一击,身子不由地一凝。然而不过是片刻,他们却像是不知道疼一般,继续向前冲来。
红莲目光微凝,双手结印,点点分散的火焰倏忽变大,一团团火球散发着高温,烧着了那些魔族的头发衣服。
有些人身上已经被烧得焦黑,却仍然不知道疼痛,双目发直,继续向前冲着。
神乐心中暗惊,仔细观察着这些人。他们虽然行动如常,目光却不正常,这哪里是活物的目光,分明就应该是死人。
他失声道:“他们不知道疼,再烧也没用。”
红莲手掌一合,空中的火焰全部连在一起,形成一个火焰的结界。
然而即便有火焰结界阻挡,那些魔族却继续疯了一样向前冲着,即便四肢正在火焰中碳化焦黑迅速萎缩,却仍然无法阻止他们。
神乐轻蹙眉,忽然想起优昙五衰之时,在那个魔族的小村子里,明明是已死的魔族,却被那个鬼面人用傀儡术操纵。
傀儡术是魔族的法术,最初用以操纵傀儡,后来发展到用来操纵活人,却有人已经能够操纵死人。
优昙临死之前,曾经破了那人的傀儡术,令傀儡反噬,他当时是用的什么方法?
神乐将手中的玉笛横在唇边,吹起一首乐曲。
这曲子一响起,红莲便侧头看了他一眼。
许久以前,他们两人只有十七岁的时候,同一天开启了辉光。当时,他们到了人间界,在人间界经历了一段如梦如幻的时光。
红莲记得很清楚,神乐死在他的怀中,那时悲伤绝望的情绪,他这一生都不会忘记。
当时,神乐曾经弹了一首曲子,只在他面前弹过一次,却已被他记在灵魂深处。
此时神乐虽然是在吹笛子,却明显是同一首曲子。
神乐自己却并不曾注意他吹的是哪首曲子,乐神过目不忘,会的乐曲多不胜数,此时他所关注的并不是曲子,而是当时优昙是如何控制那些傀儡的。
或许是因为精神过于集中的原因,他所吹的曲子也正是深刻于灵魂深处的那首。
有一些记忆被封印了,他无法想起,然而灵魂却还记得。在另一个时空,或者另两个时空,他与红莲纠缠不休的生命。
终于有魔族突破结界,红莲掌心生成长剑,一剑向突出的魔族斩去。有一人进来,便有更多的人进来,结界终是被攻破了。
无数的傀儡向他们涌过来,红莲挡在神乐身前,剑上有红莲花绽放。
他再厉害,却也敌不过对方那么多的人,且是一些不怕疼痛的人。即便受伤也仍能进攻,手臂断了,断骨支在外面,便用断骨来攻击。
红莲身上开始出现伤痕,即便他已经受伤,却仍然将神乐护得很好,不令神乐受到一丝伤害。
神乐望着身前这人,也不知怎么,忽然想到,似乎在什么时候,很久很久以前,曾经见过这人伤痕累累的身躯,那么多的伤,让人看了忍不住心疼。
别再受伤了……红莲。
莫名的情绪忽然如醍醐灌顶,他猛然想到为何优昙能控制那些傀儡。并非是优昙掌握了傀儡术,而是因为那些傀儡如同现在这些魔族一样,他们都是死人。
而优昙与神乐身体里有四分之一的冥王之血。他们的父亲,原是冥王之子。
其实优昙控制的不是傀儡,可是死去的尸体。
优昙能办到的,他必也能办到。
笛子吹出的仍然是那个曲子,曲调不曾变化,然而却有什么东西变了。
原本被火焰映得通红的天宇,再次变得黯淡,若有若无的黑气,随着乐声飘飞而出。那些傀儡原本发疯了一样向前冲,却忽然有些迷茫地停了下来。
乐声仍然在继续,红莲惊愕地望向神乐,在神乐的额上,他竟似看到一朵若隐若现的曼珠沙华。
这朵花,他曾在沙华的额上看到过,只是沙华额上的那朵清晰可见。神乐原本光洁的额头,并不曾有任何印记,而这朵曼珠沙华也并不明显,只是随着乐声若有若无地闪现。
他心中大骇,只觉得此事甚为不祥。
他刚想阻止神乐继续吹笛子,却见那些傀儡慢慢地转身,竟向着来时的方向行去。
傀儡们在神乐的笛声指挥下,越走越远,转眼之间,地上只剩下一些残肢和血迹。
红莲蓦然伸手,握住神乐的手腕,沉声道:“别吹了。”
神乐有一阵恍惚,慢慢放下手中的玉笛,额上的曼珠沙华消失不见。
萦绕在他身上若有若无的黑气,也渐次消失。
眼前是红莲担忧的双眸,神乐伸出手,轻轻触了触红莲的面颊,低声道:“发生了什么事?”
红莲咬牙,“你可还记得你刚才吹了什么?”
“记得……是……一首曲子。好像……是我为你做的……”
红莲的心漏跳了半拍,这首曲子是为他做的,神乐从来不曾说过。他怔怔地注视着神乐,几乎忍不住想要将他揽入怀中。
白焰忽然重重地咳嗽了一声,道:“主上,魔族退去了,我们快去找其他人吧。”
红莲沉默片刻,心道刚才的事以后再和神乐说吧,现在还是尽快退出这座子虚城才是。
他道:“走吧。”
隐隐听见前方传来野兽的吼声,浓雾已经散尽,现出一个巨大的围栏。
围栏中有两只毒骨麒正在慢慢踱步,在毒骨麒的身前,朝晖手中持了一把剑严阵以待,他身后护着花怜,花怜被吓得满脸泪痕,朝晖则受了伤,身上的衣服被抓了数道裂痕,裂痕之下,能见到被抓破的血肉。
其中一只毒骨麒打了个哈欠,似乎玩腻了,忽然一跃而起,向朝晖扑去。
五只脚爪上利爪尽出,口中齿若利剑,垂涎欲滴。
朝晖是花族,原本武力就很普通,此时又已受了伤,打了半晌,实在是无力应战。见那只毒骨麒扑过来,只能闭上眼睛一剑向前刺过去,这一剑完全是胡乱刺出来,不过是聊尽人事罢了。
那些毒骨麒刀剑不入,他刚才已经砍了好几剑,都不曾伤了毒骨麒分毫,倒是他自己弄的满身是伤。
他心中暗道,这一次只怕无法幸免了。
然而意料中的剧痛却并不曾传来,耳畔听到一声野兽的怒吼,他不由地睁开眼睛,不知何时,身前站了一个红色的身影。
那毒骨麒已与红莲过了一招,一只前爪上鲜血淋漓,似乎被红莲削了下来。
朝晖松了口气,双腿一软,险些倒在地上。
神乐连忙过来扶住他,“怎么样了?”
朝晖苦笑着摇了摇头,“你们若是再来得晚一些,只怕找到的便是我的尸体了。”
神乐看了看花怜,见花怜虽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并不曾受伤,他松了口气,道:“没事,咱们都能出去。”
朝晖眼中闪过一抹异色,欲言又止,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希望如此。”
那两只毒骨麒被红莲的气势所摄,一时也不敢进攻,却也不愿退去,围着红莲慢慢地踱步。
忽听一声尖锐的哨声响起,哨声极急,落在耳中让人心底一悸,便觉得无比难受。那两只原本围着红莲踱步的毒骨麒被哨声一催,眼睛变成了暗红色,身上的鳞甲片片张开,连尾上的那根利箭也忽然竖了起来,根根倒尖向四周伸展开来。
红莲目光微缩,剑芒外吐,剑影一分为二,分别刺向两兽。
两兽的动作却比刚才要灵敏许多,连身上的魔气在成倍增加。
神乐看着红莲与那两兽相斗,心中暗暗担忧,知道两兽必然是被哨音激励。他将笛子横在唇边,吹起一首安神清音的乐曲。
他的乐声甚是平和,如同有安抚人心的力量。只是那哨声十分尖啸,似要压制住他的笛声。
神乐额上渗出冷汗,哨声中带着的灵力更胜于他,两股声音互相抗衡相斗,神乐勉力支持,却不是那哨声的敌手。
便在此时,站在他身边的朝晖忽然出手,一剑向着神乐刺去。
他是碧舞的丈夫,原是神乐信任的人,神乐自是不曾提防他,更何况神乐正在全力应付哨声。
这一剑重重地刺入神乐后腰,神乐身子一颤,不敢置信地望向朝晖。
正在与两只异兽缠斗的红莲蓦然听到笛声停了,立刻转头,看见朝晖正在将剑由神乐的腰间抽出。
随着剑的抽出,鲜血如箭般喷射了出来。
红莲的眼睛立刻红了,剑芒暴长,剑上的火光猛烈得让人不能逼视。一剑刺出,火光之中朵朵红莲绽放,只是这火已经与刚才的火不同了。
是红莲业火。
业火一出,那两只异兽身上的鳞片迅速地消融在火光中,异兽长声惨呼,却只能无助地看着自己周身的皮肉被业火烘烤,最终变成焦黑一片。
红莲飞身回到神乐身边,他几乎不用红莲业火,虽只是一字之差,红莲业火与红莲之火的威力相差之大,他却心知肚明。业火一出,生灵俱灭。这火中带着极强的业力,造的杀业太重。
然而神乐受了伤,他却什么都顾不得了。
一掌击在朝晖身上,这一掌带着怒气,虽然顾虑着朝晖与神乐的关系,终还是收了手,朝晖却被他击得倒飞了出去,撞在围栏上方才落下来。
花怜被这变故吓得小脸惨白,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大人,连哭都忘记了。
红莲将神乐揽入怀中,看着神乐苍白的脸色,心痛如割。腰间的剑伤刺得很深,鲜血汩汩而出。
他怒目望向朝晖,眼中的火焰似乎能将人烧成灰烬。
朝晖咳嗽着,由地上爬起来,唇下全是鲜血。红莲这一掌虽然收手却也不是他能承受得了的。
他全身酸软,自知受伤甚重。他惨笑道:“神乐对不起,谁让你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人呢。”
神乐额上全是冷汗,却仍然强撑着道:“有人胁迫你吗?你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
朝晖眼中闪过一丝愧疚,目光扫过花怜,低声道:“对不起。”
他说着对不起,双手却结了个法印,脚下的地面忽然有许多曼陀罗花由地底下生长了出来。
这些花长势十分惊人,片刻之后,便将整个兽栏铺满,且其势不绝,向外延伸。渐渐的,触目所及,全都成了曼陀罗花海。
红莲冷冷地盯着朝晖道:“你要干什么?”
朝晖不置可否,曼陀罗花却越长越高,渐渐超过了一人的高度。
红莲蹙眉不语,曼陀罗本是低矮的花种,顶多也就长到半人高,这些忽然生出的曼陀罗花却与正常的花不同。
耳边传来乐天的呼声:“红莲大人,你们在何处?”
红莲淡淡地回答:“护好自己。白焰呢?”
白焰的声音适时响起:“主上,我在这里。”
听声音,他似乎和乐天在一处。红莲道:“你是战族的人,我不管你想什么,现在你必须要保住乐天的安全。”
白焰沉默片刻,方才道:“是。”
花海随风摇曳,雪白的花朵开满了花枝,这原是十分宁静美丽的场景,只不过,越是美丽通常便代表着越危险。
一丝细微的声音响起,紧接着第二丝,而后是潮水般千千万万丝。这声音极轻,几乎被花叶随风摇曳声覆盖住了。若不是红莲神通高强,几乎已开启了天耳通,他亦不能听见。
红莲之火由掌心迅速向外燃去,然而曼陀罗花却并不曾被火点燃。
千万点银光由花朵间飞向红莲,银光上带着隐隐的雷电。
红莲唇角掠过冷笑,果然是你。
掌心剑迅速生成,击落四面八方飞来的银针。
他一看这银针便知是出自无尘,只是无尘似比二百年前的神通更加高强了。他毕竟是初劫天人,这二百年足不出户,只是修炼武力,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击败红莲。
二百年前的一幕是他有生以来的奇耻大辱,虽说帝释重罚了红莲,令他在雪峰之顶受了五十年的雷刑。
然而不过是五十年的雷刑罢了,他败在红莲之手,狼狈不堪之事,却人尽皆知。
连他的弟弟无垢,看着他的眼神都有些诡异。
他一向是天之骄子,从来不知挫折是什么,唯有红莲让他明白了挫折的含义。
他因之有了心魔,只要一想起红莲,他就怒火中烧。
天人一旦有了心魔便与魔族无异,他仍然是天人,然而他却知道自己若不除去这心魔便无法再次度过五衰,甚至连死魂也会被这心魔慢慢吞噬殆尽。
而除去心魔唯一的方法,便是杀了红莲。
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要杀了红莲,他无法等到红莲的五衰。即便红莲因五衰而死,亦无法让他除去心魔。他必须要击败红莲,亲手击败他。
银针仍然不断地由四面八方飞来,红莲一边挥舞手中的剑,一边低头看了看神乐。
他抱着神乐的那只手,一直在源源不断地将灵力输入到神乐的体内,此时神乐腰间的伤口终于不再流血了。
神乐艰难地道:“放下我。”
红莲轻蹙眉,“不行,这里太危险了,我不能放。”
神乐轻笑:“若不放下我,你也出不去。你放心,我能保护自己。你……快点出去抓住他,那我才能真正的安全。”
神乐也已经看出这银针出自谁之手,他毕竟是一族的宗主,如何看不出针上带着雷光?
帝释是雷神,掌握雷电之力。无尘是帝释的得意爱徒,自然也能操控雷电,他的神通比帝释差得太远,这针上的雷电并不能对红莲造成太大的压迫。
只是红莲一边击落银针,一边还在为神乐输入灵力,他是战神,为人治伤原不是他所擅长之事。
红莲心中踌躇,他知道神乐说的是对的,但是,他又如何能放开受伤的神乐?
看着怀中的少年,神乐脸色惨白,却仍然勉强自己露出一丝微笑,是怕他担心吧!他心中忽然剧痛,若不是无尘知道他心中牵挂的人是神乐,他也不必受这样的痛苦。
他放下神乐,却将剑插在神乐面前的地上。
神乐一愕,道:“你做什么?”
红莲轻笑:“我去去就来,你等我。”
那把剑是红莲的骨血所化,带着红莲的灵力,由剑上生出红莲结界,将神乐包裹在其中。
神乐怒道:“你没了剑,如何抵挡他的银针?”
红莲笑道:“莫看不起我,剑是我的,没有剑我仍然是红莲。但若是没有我,那把剑便也不存在了。”
神乐蹙眉,红莲说的虽然有道理,但是……他终是放心不下。
红莲飞身而起,由无数银针中穿过,他似已经知道无尘在哪个方向,向那里掠去。
那些银针到了他身前,便被红莲花瓣击落,随着他衣袂飞扬,火光化成红莲花瓣,由他的身上飞出。
神乐怔怔地看着被火光包裹着的身躯,纤长高挑的身子,不似一般武人那般魁梧,却带给他无比的安宁。
他知道他一定会挡在自己身前,无论遇到何事,都不会退缩。即便他再荒唐,传出再多的绯闻,只要知道自己有危险,他定会第一时间出现,将自己护得好好的。
他不由轻笑,低低地道:“真是让人恨都恨不起来的傻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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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让人恨都恨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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