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霜宫,医官阁内,海珠正在与雪月低声交谈。
“哥,你不是说会把他留在桃都山吗?为何他又回来了?”
雪月冷笑道:“宗主时刻将他带在身边,想要下手并不容易。只不过,我也没想到星澜居然会放过他。”
睿广那个废物,原本将他放回去,是想借刀杀人的,想不到,他居然把自己的双臂都折腾没了。他看了海珠一眼,道:“妹妹,你为何会这般沉不住气?”
海珠咬牙,神乐被一脚踢飞之时,她分明看见神乐颈间用红绳挂着一物。那东西原本应该是贴身藏着,但因他被踢飞,那东西便被震了出来,居然是红莲的随身玉佩。
此玉是红莲的母亲在入五衰之前送与他的,红莲一向十分珍视,即便是贴身的侍女都不能碰一下。她还记得,以前有个姬妾,曾被红莲临幸了三四次,便以为自己受到红莲宠爱,居然不知天高地厚地碰了那块红玉。
当时红莲便翻脸了,直接将那姬妾踢出门外,再也不许她入凝霜宫。
但是……那玉佩如今却在神乐的身上。
她道:“神乐是天选之子,要杀他便更难了。”
雪月侧头想了想,道:“他是天选之子又如何?他又不是不死之身,不过是能射出毁天灭地的三箭罢了。”
他由怀里拿出一个银瓶,银中装了数枚花苞,他道:“妹妹,你看这是什么。”
海珠道:“红色的……曼陀罗?难道是……”
“不错,曼珠沙华。桃都山上居然有曼珠沙华,这花对于天人是剧毒,只是不知是否能解。我在古籍上看到,曼珠沙华与曼陀罗是两生花,一生一死,一阴一阳,相生相克。虽说互相克制,但却可制成绝世毒药,只是,我却不知道具体的配方。不若……便让神乐试试曼珠沙华之毒如何?”
“好是好,只是,现在他与宗主住在一处,又该如何下毒呢?”
一想到神乐住在红莲的寝宫中,海珠美丽的面颊便有些扭曲。红莲虽然有过数个侍妾,但全都不能进入他的寝宫,凭什么,那个提婆族的少年,可以堂而皇之地与他住在一起?
此时,那个堂而皇之与红莲住在一处的少年正皱着眉头灌下一大碗药。
他是医者,可以为自己开药,但不代表他就喜欢服药。
这碗药喝下去,神乐苦着脸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小伤。”
他躺在红莲的床上,红莲则坐在床旁看着他。
房内唯有他们两人,侍女们全都被屏退了,也不知为何,神乐莫名有些脸红。他迟疑着道:“我睡在这里吗?”
红莲点头。
神乐道:“那你睡在哪里?”
“也在这。”
神乐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红莲,这是要同床共枕?
红莲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忍不住好笑,莫名就想逗逗他,道:“这床不够大吗?睡两个人绰绰有余啊。还是……这床空间太小,不够你折腾?”
神乐呆了呆,什么乱七八糟的。他道:“为何我要睡在这里?以前我不是睡在奴隶房吗?”
红莲淡淡地道:“这城中想你死的人,可不止一个两个,只有跟在我身边才最安全。”
神乐默然,眼中不由地掠过一丝同情。战神声名在外,人人都道他天生异禀,如有神助。十七岁开启辉光之日便成战神,这许多年南征北战,所向披靡。可是,又有谁看到他身上那一道一道伤痕,知道他虽为宗主,手下之人却各怀异心。
他道:“你们族中为何会有这么多的长老?”
红莲淡然一笑,“我怎么知道?我出生以前便是这样了,后来一直是这样。长老们入了五衰,还有他们的子女接任长老,于是这长老团便长长久久地存在下去。大概是先祖们不想让宗主独断专行,所以弄了这个长老团。”
神乐以手支颐,侧着头看他,红莲对魔族人手段毒辣,对苏摩族人却有情有义,光看他不顾危险深入桃都山去救永寿便已知他与其他的宗主不同。
大多数人大概会以大局为重,什么是大局,宗主与长老相比,自然宗主是大局。
他道:“若是有一天,苏摩族人都背弃了你,你会如何?”
红莲笑道:“那又如何?若他们都背弃了我,我便不再是宗主,那我就自由了,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再也不需要听长老们唠叨不休。”
神乐笑道:“听你这般说,倒是不做这个宗主更自在一些。”
多年以后,两人之间相处的点点滴滴都成了红莲心中最珍贵的回忆之时,红莲忍不住会想,若是那时他能下定决心,放弃这个宗主之位,或许,以后的事情便会完全不同。
红莲去洗澡了,神乐因受了伤,被红莲告诫,只能躺在床上。
他无聊地叹了口气,虽说受了伤,便他自己是医师,自知这伤还在其次,他身体如今如此羸弱,主要还是因为射出的那一箭。
他从来不曾想到过自己真的会射箭,由开启辉光后,他便在祈祷,自己这一生都不会射出任何一箭,然而当眼见红莲身处险境之时,他竟将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
他的箭,射一次便少一次,一生唯有三次而已。
房门轻轻一响,焕儿手持托盘走了进来。盘中放着数道精致的菜肴,她将菜肴一一放在桌上,笑道:“殿下用些吧。”
神乐道:“焕儿,魔族可曾伤到你?”
焕儿摇头:“谢殿下关心,魔族来的时候我躲在水缸中,倒是不曾被人发现。”
“阿婉呢?”
焕儿脸上现出一丝悲悯,“阿婉便没有这般好的运气,她被魔族人找到了,不仅失贞,而且还被打伤。”
神乐一怔,想起那个冷冰冰的少女,她居然被魔族□□了。
焕儿道:“失贞之人不能留在凝霜宫,她已被送出宫去。”
神乐蹙眉,有些怒气,“失贞之人不得留在凝霜宫,这是谁定的规矩?”
“自是宗主。”
神乐怒道:“他怎会定下这种规矩?”
焕儿哑然失笑:“这宫里的侍女都是属于宗主,说不定什么时候便要侍寝,一个被魔族玷污过的女子,又如何能伺候宗主,自然要被送出宫去。”
神乐有些无语,宫里那么多侍女,全都是属于红莲的?不免脑补出一些不堪的画面,红莲走在花园中,看到美貌的侍女,便拉着她**。在书房中,有侍女红袖添香,红莲又拉着她**。那么多美丽的女子,随时随处,皆可**。
如此一想,心中恶寒。这人莫不是禽兽?
红莲洗完澡出来之时,便见神乐冷着一张脸,怒气冲冲地注视着他。
红莲莫名其妙道:“怎么了?”
神乐用被子蒙住头,瓮声瓮气地道:“没事。”
没事?
他往床边行去,一个枕头飞了过来,他伸手接住。神乐的声音由被子里传出来:“不许和我睡一张床。”
红莲呆了呆,本来他也没想和神乐睡一张床,不过是过去拿枕头和被子。坐在窗下的长榻上,望着被子里笼起的那道身影,怎么又得罪他了?好像没做什么啊?洗澡以前还好好的,只不过洗了个澡就生气了。
次日,红莲被请去议事,大抵不过就是一些善后安抚事宜。行前反复告诫神乐,千万不可离开寝殿。他总觉得留神乐一个人不安全,却又不能带着神乐去议事,毕竟这些都是苏摩族中之事,而神乐却是提婆族人。
红莲走后,侍女又送来精心制作的菜肴,神乐胃口不佳,吃了几口便放下了。
红莲似乎也不曾吃过东西便出去了,他回来后,好像都不曾认真地吃过什么。想起昨晚自己也不知在发什么脾气,神乐自己都有些想笑。这宫中的侍女原就都是为了王准备的,红莲若是喜欢,便都临幸了又如何?
他到底是在操哪门子的心呢?
心情莫名有些低落,他终是会离开流光如素城的,红莲也不可能留他一辈子。
目光忽然落在一个盘子上,盘底似乎压着什么东西。
神乐拿起盘子,便看见盘子下面压的一个用蒲叶折起来的方胜。他拈起方胜,眼中掠过一抹惊讶。这方胜的折法十分复杂,却是提婆族独有的。蒲叶里通常会写上字,但如非提婆族人,却不知道拆法,若是强行去拆,脆弱的蒲叶很容易便被毁破,里面的字便也看不到了。
提婆族人喜欢用这种方法传递消息,最初大概只是好玩,后来却发现这法子还挺保险的。
神乐慢慢地拆开方胜,蒲叶的内侧只写了一行字:流光如素城北,九里竹林。
神乐看着手中的蒲叶,字迹很是工整,一笔一划,便如同是刻印出来的,然而正是因为太工整了,反而无迹可循。
他抬头望向窗外,曼陀罗在风中轻轻摇曳。他是知道他的父亲帝释天的,一个能度过五劫的天人,他不止神通无人可及,心机亦是深不可测。
他已是天人界的第一人,然而,却还有天地。
在各部之中都或多或少有帝释派出的人,他是天人界共主,即有神通又有手段。
神乐相信,只要能度过第六次天人五衰,帝释仍然可以继续君临天人界三万二千年,然后迎来第七次天人五衰。
而他,他甚至连初劫都未必能度过。
若这蒲叶是来自提婆族人的眼线,那么帝释便已经知道红莲劫持他的事。
以帝释之能,此事必不会善罢干休。
虽说他这个王子未必受宠,但他毕竟是天选之子,帝释对他的重视程度终是与众不同。
他沉思片刻,即便这是陷阱,他却也不能赌,只因赌注很可能是红莲的生命。
他看了看寝殿窗外,一名侍女正在修剪花枝。这一次回来,红莲并没有防备他逃走,防得更多的则是他会被人所害。
只是这里是红莲的寝殿,无论那些长老到底有何心思,总不能真的冲入红莲的寝殿中来。
殿外的守卫不算太多,也不算太少,每隔十来步,便会有一名侍卫。
神乐略一沉吟,向着窗外叫道:“我想洗澡,你进来伺候我。”
那侍女怔了一下,神乐是天选之子的事情,宫中之人皆已知晓,宗主对他的重视,她也都看在眼中,自然不能将他再当成奴隶一般对待。
只是,伺候他洗澡……这个事情似乎有点……
神乐见那侍女犹豫不决,道:“你为何还不进来?”
那侍女只得走进寝殿,扶着神乐往浴室行去。
过了没多久,那侍女又从浴室中走了出来,只是头上却披了轻纱,遮住头面,只露出一双清澈如水般的明眸。
她由殿前的侍卫身边经过,那侍卫漫不经心地瞟了她一眼,并未介意。
侍女的动作很自然,不快不慢地走着,驾轻就熟地到了那个狗洞。
狗洞还在,想必红莲也不会料到他会故技重施。
由狗洞中钻出去,他的动作便快了起来,向着城北飞奔。
城北这片竹林,被称为九里,其实不止九里,竹子生得好,海风吹拂,竹叶沙沙作响。
神乐却有些犯难,蒲叶上只写了九里竹林,但具体在何处?
眼角忽见竹林间似乎有衣袂一闪而逝,他立刻向着那衣袂消失的方向追去。
那个人影在竹林间若隐若现,引着他渐入竹林深处。
四处逐渐幽深,不再能听到人声及海浪声,唯有竹叶沙沙,那人终于停了下来。
神乐便也停住脚步,他注视着那人的背影,沉声道:“你是谁?”
那人慢慢转过身来,脸上以黑巾蒙面,手一扬,飞出一蓬银针。这些银针皆是向着神乐飞来,神乐一惊,连忙闪身躲过。
他刚闪过第一把银针,第二把银针便已经飞至。
他连忙后退,因他现在用不出神通,第一把银针便闪得十分勉强。这第二把银针,更是闪得狼狈不堪,身上微微一疼,已经中了数枚银针。
然而第三把银针却已经飞至,他心中大骇,眼见这把银针竟是向着他面上飞过来,若是他闪不过,眼睛只怕便会被针刺瞎。
他几乎已经忍不住要闭上眼睛,但他人虽然生得柔弱,性子却是很倔强的,眼见绝无可能闪过银针,脸上却并无惊惶之色,反而叫道:“雪月,我知道是你。”
那人一滞,想不到神乐居然认出了他。然而,这又有何关系,反正他便要死了。
眼见那把银针便要刺上神乐的脸,雪月的眼中掠过一抹异色,这张秀美绝伦的脸终是要毁了,还有那双无双的明眸也终要瞎了。他心中忽然有些遗憾,这般漂亮的一个少年,若他不是红莲的人,那或许他便不需要死。
便在银针就要刺上神乐的脸时,空气中忽然飞来一阵桃花雨。
此处是竹林,原本不应该有桃花,桃花瓣来得甚是突兀,忽然便出现了。花瓣虽然弱不经风,却将银针纷纷击落。
一见那些桃花,雪月脸色便是一变。
他立刻转身飞奔,以最快的速度向竹林外奔去。
身着粉色长衫的少年飘然而至,冷笑道:“这便走了吗?想不到你倒是个人物,比你爹强多了。”
桃花雨被风卷起,向雪月的背心袭去。
雪月跑得虽快,却快不过桃花风,被桃花风重重击在背上,他一个踉跄,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却借势向前跌出。
他不敢回头,心知只要逃得慢一点,他便会死在星澜之手。
星澜衣袖轻拂,正想追过去,忽见神乐脸色发白,身子摇摇欲坠。他微微色变,道:“你受伤了?”
神乐眼前一阵阵发黑,连忙伸手抓住身边的竹子,低声道:“我中了银针。”
星澜蹙眉,扶他坐下,见他右臂及腰间各插了一根银针,他将银针拔了出来,放在鼻下闻了闻,“针上涂了曼珠沙华花汁。”
神乐苦笑,道:“他倒是处心积虑,竟将曼珠沙华带了回来。”
星澜沉默片刻,道:“曼珠沙华对于天人来说,便是剧毒,你可承受得住?”
神乐头晕目眩,只觉得被针刺中的地方正在迅速地麻痹,而麻痹的感觉则顺着血液的流动正在向着全身扩散。他用力咬了咬嘴唇,努力使自己清醒一些,道:“我可能要昏倒了,若是我昏倒了,你能否传个信给红莲,让他来救我?”
这话说出口,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星澜是怎么混入流光如素城的,他无从知晓。但他做为一个魔头,就算本领再大,身边全是苏摩族人,他必然也是要谨慎小心,又岂能堂而皇之地前去寻找红莲。他道:“算了,当我没说,你走吧。”
他仍然努力大睁着眼睛,眼前却已经模糊了,耳边听到自己的声音,又不像是他的声音,而是来自遥远的地方。
星澜似乎走到他的身前,将他揽入怀中。
他身子动了动,低低地道:“你干吗?”
星澜看着怀中的少年,似笑非笑地道:“不就是曼珠沙华的毒吗?你找红莲还不若找我,我可以为你解毒,只不过……”
他伸出手臂,指甲在手腕上一划,立刻便划出一道伤口。他将伤口悬在神乐的嘴唇上方,道:“魔族之血可以解曼珠沙华之毒,对于天人来说有毒,对于我们来说,却不是毒,而是……”
“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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