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我已一无所有

释景又以太上皇要逛街为由,拉着神乐在街市上闲逛。神乐记得他出家的时限已到,已可还俗,释景却说:“还什么俗啊,现在的日子过得要多自在有多自在,还了俗就要天天面对我爹。他每天都想宰了我,要是我回了家,说不定过不多久就变成一具尸体了。”

神乐轻笑,“那你就打算一辈子呆在寺里吗?”

“那倒不会,等太上皇您回京了,我再还俗吧!”

神乐默然片刻,道:“说实话,你是不是崔宏派来的?”

释景窘迫地骚骚自己的光头:“看破不说破嘛!因为我的原因,我爹现在挺受排挤的。崔尚书和我说了,只要照顾好太上皇,他就保我爹升官。再说照顾太上皇也挺简单的,只要逗您开心就行了。”他想了想,不太确定地道:“太上皇,您开心吗?”

神乐微笑道:“开心!当然开心!”其实你自己更开心吧!

便在此时,数十名黑衣人忽然由四面八方向着两人围了上来。神乐几乎是瞬间便发现不对,他立刻一拉释景道:“有刺客!”

释景此时也已经看见这几十名黑衣人,尖声叫道:“我的天!这是洛阳城内,光天化日之下居然会有刺客,还有没有王法了?”

数名暗卫现身出来,将神乐与释景围在中间。释景松了口气,还好太上皇身边一直有暗卫。神乐的心却悬得很高,那几十名黑衣人已经与暗卫交上了手,黑衣人的武功居然一点也不低,且人数占优,暗卫们根本不可能挡住黑衣人的进攻。

街上的行人已经吓得四散逃走,商店里的人们也纷纷躲在桌子底下,谁也不敢淌浑水。神乐道:“这些黑衣人是冲着我来的,你快走!”

释景很想问:为什么不是冲我来的?自己想了想,也不可能,他不过就是一个出了家的纨绔子弟,哪里够格被这样的几十个高手暗杀?

他道:“要走一起走。”一把拉着神乐,便向小巷子中奔去。

他是洛阳土生土长的,对洛阳的大街小巷了如指掌。专找弯弯曲曲的小巷子飞奔,黑衣人虽然跟在后面,一时却也追不上他。

释景笑道:“别担心,再过几条街就到白马寺了。寺里养了僧兵,那些师兄平时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但真的动起手可厉害了。这些人肯定不能是那些师兄的对手!”

终于看见白马寺的大门了,释景松了口气,只要进了寺太上皇就安全了。然而,就在此时,一只乌羽箭向着神乐疾射过来。箭势极快,瞬间便到了神乐身前。释景立刻一把将神乐推开,身子却忽然滞住了。那支乌羽箭正中他的心口,箭尖由前胸穿入,后背穿出。箭钉在他的身上,他望向神乐,徒劳地伸出手。

神乐被他推倒在地,此时连忙爬起来向他奔过去。释景身子晃了晃倒在神乐的怀中,好疼!疼得他额上冷汗淋漓而下。他身子剧烈地颤抖着,问神乐:“太上皇,箭射到哪儿了?射到哪儿了?”一张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也颤抖得厉害,像是风中落叶。

神乐心里酸楚,却柔声道:“没事的,是小伤。”

“小伤吗?好疼!”

神乐道:“别怕,受了伤都会疼的。”

释景裂开嘴,想要笑了一下,却是满口鲜血。他抓住神乐的手道:“太上皇,我现如今立了功,您能不能让我爹升个大点的官?”

神乐柔声道:“好,你想让你爹当什么官?”

释景道:“太保好不好?是不是太大了?”

神乐道:“太保很好,虽然我是太上皇,不是当今圣上,要封个太保也是可以的。”

释景便笑了,鲜血泉水般由他的口中涌了出来,他道:“还是算了吧!我爹就我一个儿子,我娘死得早,他再也没娶妻,因为我一直闹腾,不让他娶妻,他拿我没办法,只好不娶。太上皇,您别封我爹的官了,您赐他个女人吧!我死了以后,他就没儿子送终了。赐他个女人,让他再生个儿子吧!”

泪水悄然涌出眼眶,神乐低低地道:“好!都依你!”

释景牵起一个苦涩的笑:“我爹以后不用再想宰我了,我这次保护了太上皇,立了大功,我爹应该会为我骄傲吧!”

神乐终于痛哭失声:“为什么要替我死?为什么?!”

数名黑衣人向着神乐围上来,神乐却恍然未觉。心中一片迷茫,我明明不想活,却还活着。你明明一心想好好活下去,却要为我这样的行尸走肉而死!

黑衣人已到了神乐身前,便在他们举起刀时,一匹骏马如飞而至,马上人飞将军般从天而降。刀出鞘,不过一合,数名黑衣人立刻身首异处。

他转头望向神乐,神乐怔怔地望着怀中的释景,如痴如傻。他心中大恸,他不敢想,若是他晚来片刻,神乐会如何?

他走到神乐身前,一把将他揽入怀中,低声道:“没事了!没事了!”

神乐却慢慢抬头,似是看着一个陌生人,“是你……要杀我!”

李宪一怔,神乐的眼神让他心中忽然无比慌乱,他道:“不是。”

神乐裂开嘴,似乎笑了一下,然而那笑却比哭还难看。他抓住释景胸前的乌羽箭,用力拔出来,“你的箭!”

李宪紧盯着神乐手里的那支箭,这确是他专用的乌羽箭,箭头呈三棱形。陇西李氏本是飞将军李广的后人,在射箭方面得天独厚。他自成为车骑大将军后,特制了三棱箭,这种箭杀伤力极强,只是制作工艺繁复,不可能大批量生产。整个魏军,只有他一人使用这种箭。然而……若有人故意模仿……

他心中一凛,这个人是谁,呼之欲出。

神乐似哭似笑道:“为什么?我已经逃到洛阳来了,还是不能放过我吗?若你想杀我,我就在你面前,你一刀便能杀了我,何必伤及无辜呢?他还年轻,他的生命才开始,他还想着让我赐一个女人给他父亲……”

神乐忽然张口喷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软软地倒了下去。

李宪连忙抱住神乐,只见神乐面色惨白如死,气若游丝。他心乱如麻,她已经忍不住了吗?

他抱起神乐,一跃上马。神乐留在这里不安全了,他必须将他带回平城!

神乐再醒来之时,已经在崇光宫中。他迷茫地睁着双眼,看着崇光宫中熟悉的一切,简单的木制桌椅,粗糙的白瓷茶碗,他经常弹的桐木琴。崇光宫还是和以前一样,就像是他从来不曾离开过一样。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已经回不去了。

守在他身边的仍然是崔宏,两人默然相对,满心凄然。崔宏道:“神乐,可要传太医?”

神乐轻轻摇了摇头,“释景死前求我赏赐一个女人给他的父亲,你去找一个性温和、容貌端庄、家事清白的合适女子,安排赐婚吧!”

崔宏低低地答应了一声,神乐想了想道:“给丘怀升个官吧!升他为太保吧!”

崔宏看着他不说话。

神乐自嘲地笑笑:“我连升个官的权力都没有了吗?”

崔宏垂下头,心如刀割。

神乐便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道:“扶我起来。”

崔宏搀扶着他由榻上下来,为他换了衣服。神乐道:“我要去向母后请安,你就别跟着来了。”

崔宏心中一惊,抓住神乐的手腕:“你别去。”

神乐望向他,“释景是为我而死,临死前就求了我这两件事,我答应他的,又岂能食言?”他一根一根地掰开崔宏抓着他的手指:“不日我会将你外放,远离这是非之地,我现在已经护不住你了。”

崔宏心里一酸,跪倒在地,他与神乐一起长大,私下见面,从来不曾行过如此大礼。此时,他却恭恭敬敬地三拜九叩,行了臣子之礼。再抬起头,神乐已不在面前,泪水奔流而出,神乐,你才应该是真龙天子,为何,你竟会走到这一步?

太上皇到永安殿向太后请安的消息,不久便传到了李宪耳中。他暗惊,立刻策马直入宫门。放眼朝野,也只有他敢策马直入禁宫。他的一举一动都被言官盯着,开始的时候,还有人死谏,死谏了几次,发现根本没人搭理,于是也便不了了之。李宪可不是神乐,谁喜欢触柱而死,那便死吧!他才不在乎。于是,偏偏就无人真的要触柱而死了。

马行到永安殿,他由马上一跃而下,将马缰抛在宫人的手中,深吸了一口气,施施然地步入永安殿。

殿内,冯太后手中挂着一串佛珠,修饰得精致美丽的脸上满是慈祥,神乐却跪俯在她面前,额头触地,似乎正在苦求。

见李宪走进来,冯太后的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光芒。果然,一听说他来了,立刻飞奔了过来,还想隐瞒吗?

李宪漫不经心地拱拱手,在桌旁坐了下来,随手拿起一个茶碗倒了杯茶。他在永安殿随意的程度,简直就像是回到了自己家里。

他坐着,太上皇却跪着,宫人早已经躲得一个不胜,三个人谁也没觉得目前的情形有何诡异之处。

冯太后叹道:“神乐,本宫知道你感念丘怀之子救了你一命,他死前提的要求,你自是想尽量满足。但太保是国之重臣,文官之首,在朝中的地位举足轻重。丘怀这个人,平时虽无大过,也算得上兢兢业业,但他的才干尚不足以成为太保。你若是想报答他,加封一级便是了。”

神乐这一次却是极固执的,以头抢地,道:“母后,拓跋氏一向以忠信立国,儿臣即在丘景临死前答应了他,又岂可食言。儿臣这一向都不曾求过母后什么,只这一件事,请母后务必答应儿臣。儿臣保证……儿臣保证……以后再也不过问国事!”

冯太后微微一笑道:“神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朝中尚有许多大臣以你马道是瞻,你这样说,岂非令众臣寒心?”

神乐低声道:“儿臣这些日子在白马寺清修,感悟良多,儿臣已经决定遁入空门,出家为僧,以后不再问世事。何况现在的皇帝是宏儿,他们应该效忠之人本就是宏儿。儿臣自会向众臣表明心意,各位大臣皆是练达明理之人,他们自然明白该何去何从。”

李宪眼中光芒轻闪,你……要出家?

冯太后望向李宪道:“大将军,你是肱骨之臣,你怎么看?”

李宪看了冯太后一眼,冯太后似笑非笑地注视着他,他分明由太后的眼中看到寒光一闪而过。他心中一紧,太后还是想杀神乐!脸上却笑道:“太上皇若想出家为大魏祈福,那自是美事,想必可成为佳话流传千古,微臣没意见。”

冯太后叹了一声道:“既然如此,那便随了你的心意吧!”

神乐重重地叩了三头,方才站起身。他低声道:“儿臣不打扰母后休息了,儿臣告退。”由始至终,他不曾看过李宪一眼。

李宪看着神乐单薄的背影消失在殿外,因被忽略而升起了一丝强烈的不满。冯太后注视着李宪,淡淡地道:“你怎么来了?”

李宪看了她一眼,“你不想看见我?”

冯太后道:“你怕我杀了他?”

李宪默然片刻,微微一笑道:“你明知他是我的玩物。要杀他,也该是我动手。”

冯太后冷笑道:“你舍得吗?”

李宪并没有等入夜,离开永安殿就直奔崇光宫。

进入崇光宫时,神乐正坐在桐木琴前,双手悬在琴弦上,却一个音也未曾弹。李宪注视着神乐苍白消瘦的面容,耳边回荡着冯太后的话:你舍得吗?

李宪忽然道:“你以前弹的那首无名的曲子,再弹一遍吧!”

神乐抬头看他,淡淡地道:“忘记了。”

李宪蹙眉,神乐怎么可能忘记,他对乐谱一向是过目不忘的,而且那曲子是他自己所做。他冷冷地道:“是忘记还是不想弹?”

神乐微微一笑:“不想弹!”

李宪抓着神乐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态度?”

神乐微笑道:“怎么?大将军生气了?那便杀了我吧!”

李宪一把将神乐摔在地上,冷笑道:“不想弹是吗?那便永远别弹了。”

他的脚踩在神乐左手指骨上,用力碾了碾,原本平静无波的神乐终于忍不住发出惨叫声,好疼,指骨似乎都被踩断了。

李宪蹲下身子,用两根手指抬起神乐的下巴,注视着神乐的双眸,那双干涸的眸子里仍然没有一丝泪光。就在不久前,在洛阳之时,释景死在神乐的怀中,神乐还哭成了泪人。现在,似乎无论他怎么折磨他,他都不会再掉一滴眼泪。

李宪觉得心里的烦躁如同火山般就快喷涌出来,他蓦然提起神乐的身子,将神乐丢在榻上。扑上去狠狠地吻住那两片柔软的唇瓣,这些日子一直在思念着这唇的感觉,隔得太久没有碰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然而只要一吻上,却立刻欲罢不能。

明明已经娶了妻子,也与妻子有了房事,却在房事之时,从来不曾吻过她,只因一看到她的唇,便不由自主地想起这颜色略有些浅淡的唇。似乎除了他,再也不想吻任何人。

死命地亲了半晌,舌头伸入神乐的口中,舔舐着他口中的每个角落,甚至汲取着他的津液,还是觉得不够,也不知要怎样才会觉得够。

放开神乐的唇时,两个人都急促地喘息着。

…………

…………T176

所以……喜欢与不喜欢是完全不同的吧!

所以……其实……我很喜欢神乐吧!

也许……这就是……爱吧!

…………

…………T176

过了好一会儿,神乐才轻声道:“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李宪一怔,神乐求他?这些日子,无论他怎么虐待神乐,神乐都不曾求他,现在居然求他。他道:“何事?”

神乐低声道:“能不能将崔宏外放?”

李宪皱眉:“你求我,就是为了崔宏?”

神乐低声道:“是。”

李宪的怒火莫名就升腾了起来,手指都断了,却不知道求他找太医,在这种时候,居然为了崔宏求他!他扣住神乐的下巴,紧盯着神乐的眼睛道:“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神乐愕然:“我和他自小一起长大,他以前是太子伴读。”

李宪怒道:“这个我当然知道,你有没有和他上过床?”

神乐轻笑,他居然问出这样的话,在他的心里,他便是如此淫|荡的人吗?他道:“不曾。”

李宪忿忿地甩开神乐,“你别骗我,若是我知道你和他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会将他碎尸万段。”

神乐沉默片刻,知道此时绝不能与李宪置气,他道:“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帝位没了,权柄没了,武功没了,身边可信的人都被调走了,现在连琴也弹不了了,我只剩下这一个至交好友了,我不想再将他置身在如此危险的境地。求你,让他外放吧!越远越好,最好永远不要回京了。”

他平平淡淡地说着,就像是说着别人的事情,语气里完全听不出一丝悲哀。李宪心中的那根针却越刺越深,神乐确实已经一无所有!他忽然想起冯太后说过的那句话:他有的一切,我都会一点一点地夺过来……而他,却是冯太后最忠实的助手,正在蚕食着神乐,不仅是神乐拥有的地位和权势,还包括他的身体和生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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