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见数名极是貌美的女子簇拥着一名少年走了过来。
少年大概也是十五六岁的样子,身着蓝衣,衣上挂满璎珞环佩,一头长发并未束起,随意地披散着,然而看似随意,发间却点缀了许多极细小的蓝色珍珠。一走过来,环佩叮咚,一副一目了然的骚包模样。
红莲自是认得他,不仅认得,还有些熟。
这人名为善爱,是乾闼婆族的少主。
因乾闼婆族与阿修罗族居处离得颇近,在此之前红莲便与他有过数面之缘。
善爱看似十五岁,其实他已经四十多岁了,只是他十五岁便开启了辉光,因而保持着十五时的样貌。
他因天赋颇高,平日便心高气傲,每次出行,身边必然会围绕着数名貌美的乾闼婆族侍女,与红莲喜欢独来独往完全不同。
红莲一向看不太惯他这张狂的模样,此时却眼珠转了转,笑咪咪地迎上去道:“善爱,你这是去哪里?”
善爱瞟了他一眼,有些不屑:“小子,你还未开启辉光,叫我什么?”
未开启辉光的常人遇到开启了辉光的天人,必是要称对方为大人的。
红莲心里暗骂:了不起吗?不就是开启辉光早一点吗?用得着时时挂在嘴上?他脸上却笑得更加灿烂,道:“是,善爱大人!”
善爱狐疑地打量他一眼,红莲平时可没那么好说话,居然没有嘲讽他,还老老实实地叫他大人?莫非有什么阴谋?
红莲道:“我刚才在那片竹林里听到有个人弹琴,弹的真是太美妙了。”
他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善爱身后一名侍女捧着的琴上,善爱的琴也是华美得很,琴身为一整块上佳的昆仑玉制成,琴上装饰了珍珠玛瑙等各色珠宝。
一看那琴,红莲实在忍不住不屑地撇嘴,这是琴吗?装饰了那么多的东西,连摸一下都怕会扣掉一块宝石,这还怎么放心地弹?
善爱轻嗤,道:“我就知道你不怀好意,原来是来挑拨离间的。我是那么随意会被挑拨的人吗?”
他向着竹林方向走去,红莲很无语,不是说不容易被挑拨吗?这又是做什么?
就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善爱道:“我过去只是教教你和那个弹琴的人,什么才叫真正美妙的琴音。”
红莲简直就被他逗笑了,这个善爱还真是……想要挑拨他,实在是太容易了。
根本就是闲得无聊,自己想找事。
红莲笑道:“我赌一百个七宝币,你弹琴没他好。”
善爱看了他一眼,道:“由谁来判定谁更好一些?”
这倒是个问题,由谁来判定呢?
善爱嗤之以鼻,“不需要判定,是好是坏公道自在人心!”
善爱自幼天赋颇高,十五岁开启辉光后更加目中无人,只觉得弹琴这一道,天人界已是无人可与之相提并论,将来成为乐神的人,舍他其谁?
天人界有两个音乐部族,乾闼婆族和紧那罗族都以音乐著称。
这一界的紧那罗王被称为歌神,而他的姨母则被称为舞神,乐神一职已是多年不曾有人担任。
善爱对乐神志在必得,除了他也没别人了吧!他一向是这样认为的。
他率先进入竹林,见林中两个黑衣少年,一坐一立。
站着的少年他自是认的,那是夜叉族的少主优昙。
坐着少年却甚是眼生,且辉光未开,不过是个常人。
他的面前放着一把琉璃琴,琴甚是普通,看不出特别来,想必红莲说的人便是他。
两个少年皆是俊美耀眼,只是夜叉族人一向偏冷,或许是与生活环境有关。
善爱便先由心中生出一丝不屑,一个常人而已,辉光都未开启,拿什么与他比?
他与优昙施了一礼,话也懒得多说,便向来路转了回去。
红莲皱眉,这便走了?不比了吗?
善爱横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你拿一个常人与我相比,简直就是对我的侮辱。”
红莲最见不得他这轻狂的样子,道:“常人怎么了?你十五岁以前难道不是常人吗?开启辉光很了不起吗?你只是早生了几十年罢了。”
善爱哂笑:“你今年也十五了,怎么还未开启辉光?”
红莲怔了一下,被善爱噎得有些哑口无言,他道:“我只是没去开启而已!”
善爱道:“等你成为真正的天人再说这话。”
红莲怒道:“我就说他琴弹得比你好,有本事明日法会上,在佛祖面前比,让佛祖来判定谁好谁坏?”
善爱笑道:“明日我确是要在法会上弹琴,但那个常人,他有什么资格?”
红莲一怔,这倒说的也是,常人确是没有资格在佛祖的法会上献艺的。
善爱瞥了黑衣少年一眼,笑道:“不过既然你这样说,我便让你输得心服口服!”他转身离去,“明日法会上,他定能献艺!”
竹林中再次安静下来,红莲有些讪讪地望向两个一直未置一辞的黑衣少年,他忽然想起,他甚至还不知道这少年的名字。
少年一双清澈的眸子默默地注视着他,红莲忽觉自己在少年面前有些无处遁形。
他咳嗽了一声,道:“抱歉,我只是觉得你的琴真的弹得很好!”
神乐淡淡地道:“你怎会听过?你刚才偷听我弹琴吗?”
红莲连忙否认,“我只是恰巧路过,再说琴声那么大,在竹林外都能听见,怎么能算是偷听呢?”
神乐道:“琴弹得是好是坏不是为了与人争锋!”
红莲被神乐说得面子上很挂不住,想要向少年道歉,但他一向骄傲,道歉的话是怎么都说不出口的。
优昙微微一笑道:“明日便在法会上弹奏一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紧那罗王一定会高兴!”
神乐垂首,他皮肤甚是白皙,此时神情冷然,面颊便如同冰雪一般。
红莲被那冰雪刺了一下,心中莫名地又有些介意,然而他仍然不知自己在介意什么,大概是不愿看到黑衣少年如此冷漠的神情!
次日便是法会的正日子,云歌带着碧舞和神乐步入会场。
八部齐集,按照惯例认识不认识的都要互相寒暄一圈。
云歌和碧舞都要献艺,此事可大可小。
原本法会上的献艺,不过就是讲经的闲暇之时,调节气氛的小玩意。
但各部一向有些互别苗头,平时八部齐集的机会可不多,如今能在佛祖面前露脸,又可顺带着踩别人一脚的机会,谁都不想放过。
云歌一路上就唠叨不休,唯恐雪落压了碧舞的风头。
碧舞好脾气地听着姨妈咸吃萝卜淡操心地品头论足,她一向温和,与神乐貌似温和其实冷漠不同,她是个性极温和柔顺的女孩子,心性也极平,从来不与人争胜。
等到云歌的唠叨好不容易告一段落,神乐才道:“妈,雪落有天人界第一美人之称,你要表姐压过雪落,那怎么可能?表姐虽说样貌未必及得上雪落,但我觉得她是极好的,只要尽力而为,一定也能大放异彩。”
云歌瞟了神乐一眼,忽然笑道:“儿子,可惜你是个男子,若你是女子,那天人界第一美人的名号哪里还轮得上雪落。”
神乐最讨厌听到的就是别人赞他美貌,他娘也不行。
他的脸一沉,转头向优昙走去。
在优昙身边坐下,优昙含笑看着他阴沉的面颊道:“你怎么了?”
神乐道:“我娘……当真是让人受不了。”
优昙远远地望了一眼云歌,云歌似乎根本没感觉到自己已经得罪儿子了,正在对碧舞的发饰挑三捡四。
优昙轻叹:“神乐,紧那罗王已经四百六十多岁了吧!”
神乐默然片刻,轻轻点了点头:“是!”
两人便都沉默了下来。
五百岁是天人们都不愿谈到的话题,能够渡过五衰之劫的天人不过万一。
会场中安静了下来,祥光普照,佛祖升座。
场中所有的人全都起身,恭敬行礼。
待众人坐下,善爱站起身道:“世尊,我有一事相求!”
佛祖笑道:“何事?”
神乐在心里叹了口气,何必如此争强好胜?
果然,善爱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合什行礼道:“世尊,昨日有人言道紧那罗族的常人琴弹得比我要好。弟子不服,今日请求在世尊面前与这常人比试一番,求世尊做个评判!”
佛祖微笑着摇了摇头,望向神乐道:“你可愿弹奏一曲?”
神乐起身,合什为礼,道:“弟子尚未开启辉光,不过是一常人……”
话未说完,云歌已经抢先道:“世尊,这孩子是我儿子,他早便想在佛前献上一曲,难得世尊不弃垂听,这是他的荣幸。”
说罢,她挑衅地看了雪落一眼。
这件事其实是神乐占尽优势,毕竟他辉光未开,而善爱早便开了辉光。
神乐若是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常人输给天人,这不是理所当然吗?但若是善爱输了,那可真的是丢人现眼。
这样一个奚落乾闼婆族的机会,云歌又岂会放过?
神乐一阵无语,逃无可逃。
善爱根本就不把神乐放在眼中,道:“你先弹还是我先弹?”
神乐微笑道:“大人先请!”
善爱便拿过他那镶金嵌玉的琴,略一凝思,弹了一首他新做的琴曲。
这曲子原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是他在某日偶然经过西方的雪山时,见到蓝天之下美丽的雪峰,一时兴起便做了一首曲子。
曲子倒是极华美的,且音律十分繁杂,充满了许多技巧的转折,一般的乐师,即便是得到了琴谱也必不能驾驭如此复杂的曲子。
一曲弹毕,众天人纷纷赞叹,他得意洋洋地看了神乐一眼道:“世尊,这曲子是弟子所做,名为孤望。意在咏叹雪山遗世独立,孤高不群。”
佛祖点了点头,不置可否,望向神乐。
神乐起身,拿起琉璃琴。
与善爱的琴相比,琉璃琴便显得普通得多,大多数的紧那罗族与乾闼婆族琴师皆使用这种琉璃琴,算是天人界最普通不过的乐器。
神乐在琴前坐下,手指轻拨,琴声清越,一首乐曲幽幽传了出来。
善爱不由地蹙眉,神乐弹的竟是他刚才弹的那首曲子。
他不由地望向神乐,神乐凝神在琴上,目不斜视,他皮肤甚是白皙,又着黑衣,便更加显出一丝苍白。
善爱心中一动,才发现,这少年之美,竟与他的姨母不相上下。
虽是同一首曲子,两人弹出来竟完全不同。
善爱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知这曲子的繁复,神乐竟在听过一次之后便学会了,这智慧怎会是个常人?
且神乐在弹奏中,还在某些地方略做修改,将一些修饰过甚的音节去除,倒是令曲子更多了孤高之意。
他心中惊骇,原本以为这天人界,他已是琴艺第一,乐神之位早晚都是他的囊中之物,现在却忽然发现了一个劲敌。
曲子弹完,善爱的脸色已经是铁青。
神乐起身行礼,道:“世尊,弟子不过是投机取巧。这曲子是善爱大人所做,弟子不过是模仿大人弹奏一遍,且许多地方还未学会,与大人原做似是而非。弟子自叹弗如!”
众天人暗暗点头,心道这个紧那罗族的少主福泽深厚又谦逊平和,倒是个后起之秀。
佛祖微微一笑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们两人各擅胜场,我便判定和局!”
说是和局,孰胜孰劣,众人都心底明了。
善爱只觉得脊背**辣的,似乎天人们的目光都在偷偷看他。
其实这真是他多心了,一众天人不过将此事当成小孩子的玩笑,毕竟神乐还未开启辉光,在天人的眼中是真真正正小孩子。
善爱虽然已经开启了辉光,也不过才几十岁第一次参加法会,在大多数的天人眼中,这两个都还是小孩子。
善爱如坐针毡,好不容易盼到这一日的法会结束。
他自觉没脸见人,急急忙忙地出了会场。
却又有些心有不甘,等了一会儿,见神乐背着琉璃琴与优昙走出来,他立刻上前道:“你站住!”
神乐望向他,道:“大人叫我?”
善爱自觉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他道:“你别以为今天胜过了我。”
神乐微微一笑道:“佛祖判定你我二人和局。”
善爱咬了咬唇,什么和局,不就是给他留面子吗?他又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他道:“今日就算你赢了,乐神之位我是不会输给你的。”
他话刚说完,一只手伸到他面前道:“一百七宝币。”
善爱怔了一下,却见红莲笑嘻嘻地站在他面前。
他怒道:“等会儿我命人送过去!”
善爱忿忿而去,红莲转身,神乐静静地注视着他。
红莲很想说:明明是你赢了,为何要主动认输?话到了嘴边,忽觉根本不必问出来,神乐这样的人,怎会将区区输赢放在心中。
他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你叫什么名字?”
想要得知神乐的名字易如反掌,他只是想让神乐亲自告诉他。
黑衣少年略仰了仰脸,似乎是在诧异他竟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夕阳落在他的面上,白皙的面颊便微微泛起了一丝粉色。
他道:“我叫神乐!”
神乐,红莲默默在心底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微笑道:“我叫红莲!”
神乐道:“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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