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里,只有一个村子吗?”
“很久以前,有七十二个,如今,只剩下一个。”
看到崔老翁那忧心忡忡的眼神,安翊怔了一下,他低下头,反复思考崔老翁的话。
一个本就人丁稀薄的族群,若是极少出现新生命,那他们必将走向衰亡。
深渊人的处境,并不乐观。
“也许过两年便有了。”安翊说道。
赤蒙与他的妻子,还有那些浓情蜜意的情侣们。终有一日,他们的孩子,会长大成人,成为家族的新一代。
“但愿如此吧,不知我还能不能活到那时。”崔老翁笑了一声,又弯下了腰,“制了一辈子的树衣,这门手艺,怕是要断在我手上了。”
“没有学徒吗?”说着,安翊洗干净了一块树皮,伸手捞起另一片。
崔老翁听闻,笑得更是大声了:“有是有,只是手艺还不如你,又不经骂,多说几句便不肯来了。”
安翊暗忖,这脾气古怪的老头子,可以想象他平日对徒弟有多严苛。
“还是想念小乌明啊,当年他可是我的得意徒弟,只是没多久,便被猎手团拉了去。”
这是崔老翁第二次提起乌明。
“是他让我们换上树衣。”
“树衣好呀,我们族人自古以来都穿树衣,用箭毒木制的树衣坚实耐用,毒虫不蚀不侵,是很好的蔽身衣物。”
崔老翁换了一张树皮,继续说。
“不过,箭毒木树衣初穿有微毒,幼年的孩子一开始只能穿普通树衣,成年后才换上箭毒木树衣,为了锻炼孩子的胆识和能力,父母通常会让孩子亲自来制衣,制衣结束后,喝下汤药,自然也就抵御了毒素。”
灵族人为成年孩子制新衣,是愿孩子岁月静好;深渊人让成年孩子制新衣,是愿孩子负重前行。
深渊人和灵族人,相似又相异。
“那年,小乌明来为自己制树衣,只一次,我便看出了那孩子天赋异禀,收他做了徒弟……孩子,我看你……”
“都洗好了。”安翊打断崔老翁,说道,“我该回去了。”
安翊没再管崔老翁,头也不回地上岸,突然,身后传来崔老翁的声音。
“等等,帮我打完边上晾好的树皮再走!”
于是,安翊又被崔老翁留了下来。
……
“使点劲儿捶打,有巧劲儿,瞧见了吗。”
崔老翁边说边示范,声音越来越大。
“我没力气了。”
安翊放下石板,不知不觉,他已被崔老翁强行“教导”了好几个时辰,此时,手上渐渐脱了力。
冷清舒原在旁边看着,见安翊放了手,默默蹲下,接过石板。
崔老翁见换了人,还是个看上去就弱不经风的小白脸,随口便说:“你也使点劲儿啊。”
安翊歇了口气,经历了几个时辰的“折磨”,他打心里抗拒崔老翁的话,选择性听不见。
等回过神后,安翊才意识到老头说了什么,他抬起手喊住冷清舒:“等……”
话音未落,只见冷清舒面无表情地举起石板,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下拍。
只一下,石板拍断了。
安翊无奈地看向崔老翁:“是你非让他使劲儿的。”
崔老翁不仅瞪大了眼,还气红了脸。
“行了行了,你们都走吧,别糟蹋我的东西了。”
“快走快走,碍手碍脚的。”
老头絮絮叨叨、骂骂咧咧,安翊赶紧拉着冷清舒离开。
“冷清舒,你是不是故意的?”
“嗯?”
“没什么哈哈哈。”
两人往高树方向走去,没过多久便回到了出发的大树下。
索桥层层叠叠,走上去不如飞上去。
安翊自觉地揽住冷清舒,鼻尖嗅着清香,扬唇一笑:“我好了,飞吧。”
下一刻,那股清香被气流冲淡。
安翊正要偏头贴紧冷清舒,眼角却别瞥见了一处异样。
“等等,冷清舒,你看那里。”
顺着安翊的目光,冷清舒向前方树屋看去。
树屋是普通树屋,但树屋外挂着许多五彩斑斓的丝布质衣服,在一众草木色中,显得格格不入,而其中一蓝一青的衣服,正是安翊和冷清舒换下的。
“去看看。”
两人落在树屋旁,直径向自己的衣服走去。
一件胸前开了大口,一件衣角破损。是他们的衣服,丝毫没看错。
安翊伸手翻弄,欲将衣服带走。
“你们是何人?”
安翊闻声回头,只见身后出现一个红衣女子。
红衣女子匆匆走来,夺走安翊手中的衣服,乌目微瞪,红唇怒言:“为何偷衣服!”
女人的力气很大,安翊拉扯了几下拿不回衣服,也怒道:“这是我们的衣服,为何会在这里。”
“你们的?”红衣女子放了眼光打量两人的穿着,显然不信,“我如何信得。”
“衣中刻有‘仲秋十六’,那是我的生辰。”
那人一怔,半信半疑地翻开衣服,看见衣服上的字,缓了语气。
“你们认识乌明哥?”
又是乌明?
安翊点头。
说到乌明,那人明显换了一副神情。她慢慢松开手,言语中竟带了些许羞涩:“你们的衣服都破成那样了,是乌明哥托我替你们修补。”
安翊看着眼前的女子,一袭醒目红衣,身姿高挑修长,长发盘起,容貌姣好,眼角虽已开始流露出岁月的痕迹,但并未削减艳丽。
最重要的是,她的穿着和打扮,一点儿都不像深渊人。
“你是深渊人?”安翊问。
“怎么,不像吗?”那人被问到这话,倒像是很高兴,笑意浮上了眉梢。
深渊族人自古以来都穿树衣。
安翊想起崔老翁的话,问道:“你为何不穿树衣。”
那人突然止了笑容:“树衣又土又丑,怎比得上丝制。”
安翊下意识看向冷清舒。
土吗?丑吗?一点儿都不啊。
看习惯了,好像也与冷清舒那冷清清的样子,挺搭的。
安翊盯着冷清舒看了许久,冷清舒不知所以,皱了皱眉。
忽然,安翊弯眉一笑:“穿树衣,我看也挺好的。”
那人看着两人眉来眼去,先是惊讶,转眼也戏谑地笑了:“说得好听,你更喜欢看他穿青衣,还是树衣。”
“那还是青衣吧。”安翊收回目光,将衣服挂回杆上,“有劳你帮我们修补,多谢。”
“呵,你不必谢我。”那人倒是坦诚,不遮不掩,“我也只是为了乌明哥。”
托乌明的福,安翊穿上了树衣,还有人能帮他补旧衣。
只是,深渊人并不似灵族人那般有灵术,真的能修补好破成那样的衣服吗?
安翊有些疑惑,于是,他拿起冷清舒的青衣,指着衣角的破痕问道:“这个也能修补好吗?”
“为何不可,虽然我此前都在学制树衣,但后期一直在研究制丝衣,修补这些漏洞,不是什么难事。”
原来她便是崔老翁口里那个不经骂的徒弟……
崔老翁若是知道自己教了多年的徒弟最后放弃制树衣,而跑去制丝衣,估计得气得大骂。
安翊不敢想象那个场景,点头表示信任,缓缓放下衣服。
那人张口,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此时,林中百鸟突然纷纷飞起,发出一阵阵高亢又嘹亮的鸣叫声。
随着鸟鸣声渐响渐大,周围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片刻后,树叶、枝条、索桥开始骚动,紧接着,脚下栈道连带着整个树屋都在摇晃颤抖。
安翊不可思议地看向四周,默默抓住冷清舒的手。
顷刻间,无数身强体壮的男女持弓而出,或疾跑,或跳跃,纷纷往树下奔去。
看见眼前的场景,那人同两人一样满是震惊,她快步跑上前,抓住一个男人询问。
“怎么回事!”
“还不知道,鸣声如此频繁,可能是大量异兽来攻击天帐了!”
男人说完,急忙离去。
听见男人的话,那人大惊失色,眼神瞬间失了焦。
安翊望着那些呼啸而下的深渊人,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乌明……”
那人听闻,立即抬头。
只见乌明背着一把长弓,以极快的速度飞身下树,矫健的身手像是在树间飞跃。
“乌明哥!”那人放声大喊,眼中是惊又是忧。
乌明应该是听见了,偏目看来一眼,随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那人见状,立即从腰间抽出鞭子,挥手缠住枝干,纵身一跃而下。
安翊再次震惊,不由自主地想走上前察看。谁知冷清舒竟抓紧他的手,神情严肃。
安翊回头,看见冷清舒的表情,他用另一只手握住冷清舒,轻笑:“放心,我不去。”
安翊只是感到震撼,虽然他早有料到,这些住在深渊村的原住民定是有极强生存能力,但是他也未曾想,深渊人不论男女,竟个个勇猛强悍、体魄惊人。
而那些最是强健的深渊人,他们不只是深渊村的猎手,更是族人的战士。一旦遇到危难时期,他们会第一时间冲出来,守护自己的族人。
鸣声不止,震荡不停,几乎所有人都义无反顾地奔向战场。
只有一人,刚跃下了索道,又折返朝安翊狂奔而来,抓住安翊大喊。
“小兄弟,我娘子快生产了,但现在情况紧急,我必须离开,你可以帮我去找桑婆婆吗?”
赤蒙满头大汗,神情慌乱,脸上满是焦急与不安。
安翊没有犹豫,忙问:“好,桑婆婆在哪!”
“她在……”赤蒙的声音急得发颤,却不知该如何与安翊形容。
“她与谁住一起?”安翊问。
“她是崔老翁的老伴儿!”赤蒙脱口而出。
“好,我知道了,我去找。”安翊看向冷清舒,点点头。
“拜托你了。”
话落间,双方各分两路。
一路向生,一路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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