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身着青衣,枕手卧躺,肤色在明月映照下,白皙泛光。
安翊向前走近,看清了那人的相貌,棱角分明的下颌线略显瘦削,五官精致而凌厉,一双微蹙的眉眼,显得格外清冷。
一看便是常常拒人千里之外的面容,真的会是他吗?
正想着,安翊发现胸前的石头再次发出光芒,青蓝色的光一阵一阵地、有规律地闪烁着,像是要和自己心跳声重叠。
第一次,石头不是因为危险而发光,安翊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而后目光又转回那人身上,并且再也移不开。
安翊跪坐着,上前凑近那人,几乎能听到他轻微的呼吸声。
就在此时,那人眼皮轻颤,下一刻,顿然睁开了眼睛。
那人微启的眸子浅淡如霜,掠过一丝冰冷,然而与安翊对视后,眼中却忽地亮起寒星。
在那人深沉的凝望中,安翊先开了口:“你是谁,为何要帮我?”
听闻此话,那人稍稍低眉,瞥见安翊胸前的石头后,眼中恢复了淡然。
“我……”第一声,低沉中略带着一点喑哑,“我是你母亲的朋友。”
这个回答,似乎在意料之外,但却在情理之中。
母亲这个词,对安翊来说,有些陌生,彷佛只会在他最无助不堪的时候,偶尔出现。
安翊目光暗下,声音平静而冷漠:“她还活着吗?”
那人没说话,只是看着安翊的眼睛,轻轻摇头。
得到这个答案,安翊却感觉如释重负,他缓缓低下头,不知怎的,便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好在是死了……”
话音未落,一阵巨响在安翊耳边响起,那人竟抬起手,重重地扇了安翊一巴掌。
这记耳光,灼得安翊脸上火辣辣的疼,他颤抖着嘴唇,将头埋得更低,可鼻尖旁清冽的味道却无限放大,他顿时胸腔一震,那些被他隐埋在心中的多年的酸楚,瞬间在此刻涌上心头。
“若是她还活着……那为何不管我!无数个日日夜夜,我无数次期待她能出现!”
安翊扭曲而敏感的神经,终于开始崩断,他越说越激动,抬起头,眼眶里的泪水便如决堤洪水一般,流淌在面。
“死了挺好……至少我不会恨她!至少我不是被无端抛弃的孩子!”
就在安翊情绪崩溃的一刻,那人突然上前,用消瘦的身躯紧紧将安翊环住,随后又像是安慰他一般,抚上他的头,轻拍他的背。
自安翊有记忆以来,他从未如此狼狈地哭过,即便是挨打被骂,他也从不落泪,因为他明白,哭泣不会给他带来任何改变,只会让他变得更脆弱不堪。
可也许是那人的怀抱过于温暖,安翊彻底释放本能,下巴枕在那人肩上仰天大哭。
这个肩膀虽不宽厚,但却坚实可靠。
安翊哭没了劲,便将头埋在那人颈边,哽咽着喊了一句:“我好饿……”
不一会儿,那人给他带回了果子。
那是一种形状类似心形的大果子,安翊来不及多看,捧起果子大口啃食。
神奇的是,吃完那果子,安翊竟真的不饿了。
果腹之后,安翊枕住自己的一只手,平躺在树下。
他看着上方层层叠叠的枝叶,问坐在身旁的人。
“这是什么树?”
“雪松。”
“真好看。”
那人久久不说话,安翊又问。
“你叫什么名字?”
“冷清舒。”
“真好听。”
远处吹来一阵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月影摇曳,松香弥漫。
安翊缓缓闭上眼睛,依稀间感受到一席轻纱覆身做被,他笑意浮上眉梢,安然睡去。
……
安翊又做梦了。
但不是以往一直做的那个梦。
梦里,安翊被一团暖火包围着,起初他只觉得温暖如春,可后来,那团火好似愈烧愈烈。
安翊不停地来回翻滚,希望能减少一些炙热感,但徒劳无功,身上依旧燥热难耐。
最后,安翊被热醒了,醒来时大汗淋漓。
安翊撑起一只手,下瞥了一眼,连忙整理了一下衣服下摆,转头向冷清舒望去。
这一看更是瞳孔地震。
只见冷清舒闭着眼躺在树边,一袭青衣居然有无数道破口,用褴褛来形容也一点不过分,而他还是像个没事人一样睡着。
安翊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想不可能是自己抓的吧,他没有睡觉乱扒人的习惯,更何况是扒成那样。
他摇摇头,应该是昨夜光线昏暗没看清,仔细看那些破口也有些年头了。
安翊站起来,盯着冷清舒的脸看,与昨夜初见的感觉不同,白天的冷清舒看起来好像柔和了许多,眼角还能看出几道淡淡的细纹。
他是什么岁数了呢,为何总在睡觉。
正想着,那人便醒了。
看见安翊,冷清舒脸上还是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默默抬手向安翊伸去。
看到他抬起的手,安翊下意识往后闪了一下。
“还疼吗?”
当然疼,那么结实的一巴掌,能不疼吗。
安翊能感到脸还在隐隐作痛,但他不说话,赌气一般看向别处,过了一会儿,好像又想起了什么,抬眼瞅了瞅冷清舒:“我想洗个澡。”
虽然做不到句句有回话,但是冷清舒的确能做到事事有回应。
冷清舒将安翊领到一处清澈水池旁,便转身离去了。
安翊伸手往水池摸去,水温竟比他想象的要暖和,他迅速脱了衣服,整个人泡进去。
一瞬间,一股由内而外的惬意将安翊包裹,他闭上眼睛,开始有精力去思考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昨日做了什么,今日应做什么,明日能做什么,在此之前,安翊从来只是走一步看一步,但他现在似乎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就在安翊进入冥想时,突然,周围传来微弱的声响。
安翊猛然挣开眼睛,便看见冷清舒拿着一套蓝色衣服直径走过来,他将衣服放置水池旁,又转身离开了。
看着冷清舒的背影,安翊不由皱起眉头。
安翊千里寻人,只为追寻一个执念。如今找到了人,那个执念好像也并未消失,他一直努力着,将眼前的冷清舒与记忆中的身影重叠。
然而,看见冷清舒穿着一身四处漏风的破烂衣服,安翊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两者联系起来。
换好衣服,安翊急匆匆跑到冷清舒面前。
“冷清舒,这个世界没有你在乎的人了吗,你能不能换件衣服?”
听见安翊的话,冷清舒眼神一怔,缓缓低头看了一眼衣服,又抬眼看了看安翊那张气鼓鼓的脸,于是把身上的破烂青色外衣脱了。
就在安翊以为他要换上新外衣时,冷清舒又躺下了,似乎又要睡觉。
安翊扶额,他想不通,这人为何能活得这么随性又敷衍。
此时,安翊不知不觉想起了白桃,她应该知道岛上何处有布庄能做衣服。
安翊看着睡过去的冷清舒,脱下外衣披在他身上,随后慢慢走下坡。
老天好像又听见了安翊的声音,刚走出去没多远,安翊便在路上遇见了白桃。
“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昨晚我去岛主那儿找你,没见到一个人影。”白桃皱起眉头,又说,“今早又去问,才知道你来了这里。”
安翊连忙道歉:“抱歉,我寻到了一直在找的人,没来得及告诉你。”
白桃一脸惊讶,歪头问:“你是来找人的吗?”
安翊点头,声音轻柔:“嗯,一直以来,我来灵之岛只是想找他。”
“那太好了!”白桃拍拍手,开心地祝贺安翊,完全没有了生气的意思。
安翊很庆幸,能遇上这个心地善良的女孩,他接着问:“白桃,你知道哪里有做衣服的布庄吗?”
“知道呀,你要做衣服吗?”看见安翊的微笑,白桃也露出月牙般的笑容,“你叫我小白便可,大家都这样叫我~”
“嗯,是的,你在这里等等我。”安翊转身刚要离开,忽然想起什么,又回了个头,“我应该比你大几岁,你若是不介意,可以唤我一声哥。”
冷清舒被安翊叫醒时,脸上好似多了一丝疑惑的表情,安翊也没有多说,上前便拉他起身,匆匆帮他整理了一下外衣,带人下坡。
将人领到地方,两个陌生的面孔互相对视了一眼,最后纷纷落到安翊身上。
安翊看向白桃:“这是我的……恩人,冷清舒。”
说完,他又转向冷清舒:“这是我的朋友,白桃。”
白桃看着冷清舒,怯怯地与冷清舒打了个招呼。
冷清舒没说话,向白桃微微点了个头。
“那我们去布庄吧。”
安翊介绍完毕,三人开始出发。
路上,白桃忍不住凑到安翊身旁小声说:“安翊哥,你的恩人看上去有点儿凶。”
安翊也小声回她:“不应该是看上去有点儿好看吗?”
白桃回头眨了眨眼睛,又转回来:“看上去是好看,但还是有点儿凶。”
安翊扭头看去,冷清舒还是那副生人勿进的样子,他也不得不承认,是挺凶的,打人也很疼。
在绕过多棵大树之后,几人来到一棵枫树下。
那枫树高达数丈,红色的枫叶娇艳万分,如烈火一般在枝头绽放燃烧,让人看得移不开眼。
而枫树下方,正有一个大门敞开的房屋。
白桃在前方,快步进屋,安翊跟在其后,好奇地看向屋内,而此时,冷清舒停在屋外,沉静地望着房屋,没有行动。
安翊发觉,回眸问:“怎么了?”
冷清舒闻声回了神,没应答,迈步走上前。
几人进了屋,然而,屋中除了各处堆叠的各色布料,并无人影。
安翊正想开口问,却看见白桃不知从哪片布底下翻出一人。
那人身着红衣长袍,一头黑发随意披散着躺在地上,双眼闭合,没有一点动静。
“温老板!”
听到白桃一声大叫,温弦这才发现来了客人。
温弦连忙起来,整了整系在腰间的红绳,睡眼惺忪地说:“抱歉,昨晚喝多了。”
说着,温弦迷迷糊糊地看向三人:“是谁要做衣服?”
白桃指向安翊,安翊指向冷清舒。
“两人吗?”
此时,温弦才睁开眼睛,仔细看了看安翊和冷清舒。
温弦脸上先是震惊,但随后很快变成一副耐人寻味的表情。
他一双凤眼微眯,走到安翊面前,用手轻摸安翊的黑色衣领,又移目看向冷清舒的蓝色外衣。
“多年前,我也曾做过这样一套衣服,但不是这么穿的。”
许久没有人这样靠近,安翊感觉不太自在,不自觉退后一步:“是给他做衣服。”
“嗯,他的衣服我马上便能做好。”温弦见安翊的样子,觉得可爱极了,又想逗逗他,“但你要用什么东西来换呢?”
“诶……”
白桃见状刚要开口,却被温弦挥手打断了。
“小白呀,我做个生意不容易,你先别说话哦。”
说完,白桃便噤了声。
温弦看着双眼茫然的安翊,忽然上前轻言:“你身上,可是有一件别人求之不得的东西。”
忽然间,安翊下意识摸住胸口的石头,此人该不会是想要这个。
虽说以物换物是理所应当的,但安翊还是有些犹豫,这毕竟是陪着他一同成长的石头。
“回去吧。”冷清舒原也没有做衣服的意思,说着便要出门。
然而此时,安翊却突然放下了手,声音果决:“给他做。”
温弦闻言,双手立即泛出红光,一转眼,一匹玄青色的布料飘到冷清舒身后,在灵力的作用下迅速成型。
就在冷清舒回头的瞬间,新衣已换上,原来披着的蓝色外衣也回到了安翊身上。
冷清舒的身形原就修长挺拔,如今在新衣的衬托下显得更加高挑有致,而本就白皙的皮肤,也更是在玄青色的映衬中如雪如玉。
即使他不言不语、不动声色,就如此站在那处,也是一道养眼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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