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之岛。
天寒霜雾浓。
一名高挑女子,身披白斗篷,面戴柔纱帘,孤身穿进藤花小巷。
藤花四季不变,面前的素衣男子,也如往年一般,不苟言笑,满目愁容。
“楚岛主,多年不见,你还是没变。”女子浅笑,扫视四周,问,“另一位呢?”
“已候你多时。”
话落间,楚无言膝下白猫伸了一下腰,其背上的黑羽八哥振翅飞至亭檐。
女子抬眸望向那八哥,眯起眼睛凝视了一会儿,随后说道:“失敬。”
从古至今,三界各为天地,三族往来皆为利。
青陆主莫辛深知此理,开门见山,直接发问:“二位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距离上回三族聚议,已过十年。十年前,因有相悖异议,几人不欢而散。
“他回青陆了。”楚无言道。
莫辛点头:“嗯,几日前便听见消息了。”
楚无言看向莫辛,冷言:“你应当没有忘记十年前的协议吧。”
“协议?”莫辛嗤笑一声,又问,“敢问楚岛主可曾记得我们的协议。”
“……”
见楚无言不回应,莫辛迈步向前,走到亭中,缓缓发言。
“若我没记错,历任灵之岛岛主与我青陆共认青灵协议,你族设深渊结界护我族安宁,我族守千树岛供你族生衍。楚岛主,莫不是忘了?”
人树共生,长生不老,看似神佑,却为诅咒。一人一灵树,一树一寸土,时光流逝之间,老树终凋零,幼树渐难存。灵族先祖很早便意识到,若想保族人不绝,必须新拓土地育苗培树,于是有了青灵协议。
楚无言凝眉,语气沉郁:“没忘。”
“没忘?”
说着,莫辛一顿,眼神忽然犀利。
“可十年前,深渊结界破损,楚岛主不及时修补,导致虫怪逃窜祸乱我青陆,险些陷我族于水火之中。我倒想问问楚岛主,那笔历代旧议,如今,还做不做数。”
莫辛咄咄质问,八哥终于沉不住,飞至亭中长椅,愤愤开口。
“莫辛,我深渊族深陷水火多年,当年深渊虫怪暴动,若不是楚无言,我族早已覆灭。”
“你族……”莫辛像是想起什么,语重心长道,“景族长,且不说你我往辈恩怨,青渊之战之后,我莫氏子孙遭受的祸难惩罚,并不少。”
提到自家孩子,莫辛的目光稍稍平缓,可景宁一句话,再次将气氛推入僵局。
“祸福无门,咎由自取。”
“好一个祸福无门。”莫辛移目看向两人,切齿怒言,“各位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净,造成今日的局面,你我三族,谁也不比谁清白。”
“够了。”
楚无言放声制止两人争吵。
“今日聚议,只是想与二位说明一件事,我的想法与十年前一致……”
话音未落,莫辛倏尔打断。
“看来楚岛主是打算放弃千树岛上的子民了吗?”
“深渊万物原灵积溢,已经快控不住了。”楚无言严声厉色。
“既然控不住,何不献祭重来。”
“凡有异动则献祭自保,正因如此,虫怪体中原灵代代增长,深渊上□□动是十年前,你可知下□□动是几年后。”
说完,楚无言无奈叹气:“你还不明白吗,若是各族依旧为谋自利不顾全局,三界将危若累卵。”
莫辛听闻,看向景宁。
若按楚无言说的“顾全大局”,三族必有牺牲。而牺牲最大的,当属深居深渊一族。
三人领三族各理一方。其中,楚无言与莫辛均于二十年前接任一族之长之位,只有深渊族族长景宁自青渊之战后意外化为渊灵,目睹三界千年变化。
景宁不仅了解三族间往来恩怨,也深知献祭之弊端。忽然,他飞至楚无言身旁,说道:“楚无言说的没错。”
显然,两人已谈妥统一战线。
莫辛见状,沉默了片刻,转身欲离去。
“所谓大局,也不过是二位的一面之词,何趋何势我不管,我只知护我子民安危。你们若是至我青陆于险况,那我们,都别好过!”
留了话,莫辛快步离开。
正如十年前不欢而散,现如今,情景再度重演。
三族之中,青陆子民众多,也最为重己利。
景宁看着莫辛决绝离开的身影,不由问道:“她会不会对安翊下手。”
“无妨,安翊很安全。”楚无言答。
景宁偏头看向楚无言,只见他又说。
“今朝不同往日,这一世,有人护他周全。”
“……”
有人护他周全,因此他能肆意游荡、自在飞扬。
晨雾未散尽,安翊策马奔在前方,领身后两人穿雾飞驰,踏过浅河滩。
河滩之上,有一片村落,呈散星状,南北走势,连绵错落。
几人向西而行,按理应穿越村落前去,可来到村前时,安翊却忽地调转方向,往河滩边跑去。
这一转向操作太突然,白桃险些控不住缰绳,大喊道:“安翊哥,我们不是西行吗?”
“是。”
“那为何突然调头。”
调头,是为了不进村。
方才,安翊也想进村穿行,临到村前,看到门户上一纸白联,才想起此村古怪。
去年,他同金逾路过此村,见村中瘟疫横行,急忙退村绕行。
如今虽已过了些时日,但谨慎起见,还是绕行为妙。
“村中有瘟疫,我们绕行。”
“什么是瘟疫?”
“就是传染病,生病会难受,还可能会死。”
安翊解释完,正想加速。
然而就在此时,身后响起一阵尖叫。
“啊!”
安翊与冷清舒闻声回头。
白桃不知怎的冲向河滩边的草树丛里,随后丛中一人倒在马下。
见撞到人,白桃立即下马查看。
安翊拉住白桃,上前一步细看那人。
少年身型消瘦,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布衣上满是泥土,腰间被竹篮压扁,青涩的脸庞狰狞万分,痛苦地抱着脚哀嚎。
白桃看了看那人,又看向安翊,轻声说:“安翊哥,我的马本来是直行的,可不知怎的,突然便往草丛里撞去了……”
“嗯,知道了。”说着,安翊蹲下朝那人询问,“抱歉,你是附近村里人吗?”
“那是自然。”那人咬牙回答。
安翊顿住。
白桃想起安翊的话,迅速将他拉起,喃喃道:“他会不会有病……”
谁知这话被那人听到了,愤愤抬起头,骂道:“你才有病,撞了人不道歉,我们村中的瘟疫早就好了。”
白桃被骂得一怔,怯怯低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话落间,冷清舒走上前,看了一眼那人的腿,转头和安翊说:“扭伤,修养几日便可恢复。”
安翊点点头,从怀里拿出一袋钱币递给少年,说道:“抱歉让你伤了脚,眼下我们有急事要先行离开,这些钱币你收着,你若是还能走动,我便将你送到村口……”
“我不要你们的钱。”少年一脸不羁,向河滩看去,“你们帮我抓些滩涂鱼,然后送到我家,便可以了。”
“你可以拿钱去买啊。”白桃不解,在她的印象里,青陆集市的货物应有尽有,此村靠江河,不应没有鱼鲜。
“那鱼少有人吃,如今已经没有商贩卖了,只因我母亲想吃,我今日才来河滩抓鱼。”
安翊看着他的表情,不似在说谎,随即看向他的竹篮,问:“你方才抓了几只?”
少年拢了拢竹篮,摇摇头。
河滩边生长的少年,捕鱼技能一向都不会差。
但一只都没抓到,是什么鱼如此难捕?
安翊正想问那鱼的长相,忽然,身旁传来冷清舒的声音。
“是那种鱼吗?”
冷清舒淡言,手往不远处的草丛指去。
众人移目看去,只见一只长相怪异的鱼翻身倒在草边。
“是滩涂鱼!就是它!”少年看到鱼,眼睛立即发亮,扭伤的脚疼痛似乎都减少了,兴奋欲起身捡鱼。
安翊见状,连忙拦下少年。
“你在此地等等,鱼很快便捕好了。”
少年听闻,惊讶道:“你别诓我,那个鱼很难捕,见到人便迅速溜进泥滩中,我在这儿守了许久,也没能捕到。”
“你放心,我不骗你。”说着,安翊指向冷清舒,“那个大哥哥是捕鱼高手,手一挥,鱼便动弹不得了,你耐心等候便是。”
少年不可置信地朝冷清舒看去,恰好看到他抬手挥袖,手中像是飞出了什么东西,一刹间,又一条鱼倒在河滩边。
此后反复几轮,冷清舒均无失手,不一会儿,河滩边便鱼货遍地。
少年看呆了眼,露出惊羡的目光,丝毫没有发觉腰间竹篮被卸了去。
安翊用手挤压竹篮,给竹篮回了回形,笑道:“还能用。”
“哥哥,鱼够了,别打了。”
说完,安翊迈步向前,将河滩边的鱼一一捡起,直到竹篮装满,才回身喊道:“小白,牵马。”
拾好了鱼,安翊将竹篮捆在马背上,随后走向少年,将他慢慢扶起。
等待的期间,少年一直坐着,身上泥土已半干,但见安翊过来,还是摆了摆手。
“我自己可以走,不用你扶。”
看着少年倔强的模样,安翊笑了笑,放开手随他去。
少年腿脚不便,行动略迟缓,好在村落不远,走了一小段,少年便从一栅栏缺口拐了进去。
据少年所说,此村名为上涂村,因靠近江河,村民大多以捕鱼为生。
三人走在少年身后,默默看向周围。此时日光高照,村中却出奇宁静,大多数人家都紧闭着门户,门上白纸黑字贴着驱疫二字,乍一看,还是瘆人心慌。
更奇怪的是,几人跟着少年绕了几条巷子,路上也没有见到任何村民。
眼看越走越深,安翊问少年:“你家在何处?”
“快到了,就在前方。”
少年指着巷末的屋门,缓缓走去。
看着少年进入屋院,此时,安翊眼皮突然一跳。
“小白,你在门口等我们。”
白桃眨了眨眼睛,随后应声:“哦,好。”
安翊眉心紧缩,不详的预感愈加强烈。
那少年不像是说谎,可为何村中如此怪异。
安翊将鱼篮取下,正想与冷清舒说句话。
谁知就在此时,院内传来一阵怒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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