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前。
深渊之巢。
昏暗巢穴,死寂无声,一人躺在巨木之下,双目微颤。
景宁是被疼醒的。
他睁开眼睛时,只见眼前一片狼籍,一股尸腐气息扑面而来。
残破的衣裳、断裂的刀剑以及被血染红的石壁,见证了血雨腥风,像是还在呐喊呜咽,巢穴中尸横遍地,随处皆是残肢断臂,而数只变异的巨型肉灵芝匍匐在那血肉之上,让整个画面变得愈加惊悚可怖。
自青渊战争爆发,再也没有比如今更惨烈血腥的场景。
景宁身负重伤,无数伤口带来的刺骨疼痛,让他无法正常呼吸,但令他感到绝望的是,此刻,也正有几只肉灵芝窸窣啃食他的身躯。
他惊目一震,强忍巨痛支起身,拾起身旁断剑朝异怪击去,成功将之驱走后,他咬牙拖着千疮百孔的身体往洞口奔去。
可没几步,又一批肉灵芝发了狂一般汹涌扑来。
他无力反抗,无奈倒下,只能任由异怪将自己淹埋。
或许是濒临死亡,激发了他强烈的求生欲。意识渐失之际,他忽然双目发狠,疯魔了一般奋力撕咬颈边的肉灵芝,连血带肉将其吞食……
不知过了多久,当景宁再次清醒来时,巢穴竟已恢复成往日景象,不仅骇人残尸尽数消失,洞中也明亮如初。
彷佛一切从未发生,一切灾祸都只是一场恶梦。
抱着一丝幻想,景宁抬眸往巨木顶端看去,一刹间,目色沉下。
他收回目光,颤抖欲起身,可瞥见自己身体的那一刻,心中悲恸情绪再抑制不住。
“为何……为何会变成这样!”
他捂紧脑袋,放声嘶吼,痛苦而凄厉的声音破碎且高亢,充斥整个洞穴。
突然,洞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景宁惊觉,迅速拾起弓箭以及一件残破斗篷,快步攀至洞门上方石壁上。
不一会儿,一身着树衣的男子匆忙踏进洞穴。
“阳喆!”
景宁见那人,惊然唤了一声,裹紧斗篷落地。
那人闻声,立即转身,眸中忽现闪光。
“族长!我就知道你还活着!”
阳喆见了景宁,激动万分,跌跌撞撞冲上前,但看清景宁的面色,又忧心问道:“族长,你的脸为何如此苍白,让我看看你身上的伤。”
说着,阳喆抬手伸向景宁。
“我不碍事。”景宁退步避开,拢了拢斗篷,严声问,“七十二部如何?”
忽然间,阳喆眸光黯然,垂了头,低声应答:“自深渊之核破碎,大量原灵四散,深渊万物变异,虫怪异兽肆虐横行。我族各部虽已竭力躲避,但如今,也仅剩十部……”
“……”
景宁噤了声,只一霎,双眼煞红。他紧攥拳头,直到指甲嵌入掌心传来阵阵刺痛,才稍微平复情绪再开口。
“那些青陆人呢。”
“都撤了。”阳喆看向景宁,眼中满是悲伤与迷惘,“族长,我们日后,该如何……”
“上去。”
景宁冷厉一声,走出洞穴,阳喆怔了片刻,匆匆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往外奔走,途中,景宁连连询问外界情况。
“深渊草木如何?”
“树木大多还是正常的,但有特效的奇花异草变多了。”
景宁听闻,皱眉继续问。
“除了这些,深渊还有何异常。”
“昼夜也发生了变化,深渊多地包括洞窟一带,只有长昼。”
“好,知道了。”
两人穿行数个洞窟暗道,终于来到地穴出口。可才踏出半个身子,景宁便感到身上传来一股强烈的灼烧感,那刺痛钻心透骨,逼得他不得不后退。
“族长!”见景宁面色煞白,阳喆惊喊。
“我……”景宁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发烫溃烂的手,整个人突然僵硬不能动弹。
阳喆见状,更是惊慌。
“族长!你怎么了!”
“……别叫了。”景宁捂住脸,咬破双唇,转身往暗道走去,“阳喆,你只当没看见我。从今往后,你便是族长,剩下的十部族人,拜托你了。”
“族长!”阳喆拉住景宁,疑问,“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为何……”
“放手。”
景宁冷漠打断阳喆的话,而对方也态度坚决。
“不放!”
“……”景宁回眸,掀起衣角,平淡道,“我已经见不得日光了,放手吧。”
阳喆看见景宁的身体,瞠目顿在原地,终于没再拉扯,可当景宁的身影渐渐消失,他又回神大喊。
“族长!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们的族长!”
景宁没回头,一步步走向黑暗。
不知走了多久,他回到银溪石道,溪边肉灵芝见之纷纷避开。
景宁见此情景,却莫名感到诡异与不快。
“我都已经变成了你们的同类,怕我?”
景宁喃喃低语,谁知此时,一黑影忽然迎面扑来,他快速反应,一掌将其拍至石壁上。
“冷霁!冷霁!冷霁!”
那物摔落在地,发出一阵刺耳叫声,景宁定睛一看,才发现是那只喜欢黏着冷霁的黑羽八哥。
“别喊了,冷霁已经死了。”
“呜呜呜……”
景宁皱眉朝八哥走去,只见八哥身上冉冉流着血,奄奄一息。
看着八哥逐渐缩小的瞳孔,景宁心中涌起一阵罪恶感。他移目看了看周围的肉灵芝,只用意念,便将其中一只引来,紧接着,他抓起肉灵芝,徒手将之撕碎,喂八哥吞下。
片刻后,那八哥竟真如起死回生一般,扇动双翅飞上景宁肩头,欢快叫起来。
景宁抚摸八哥的头,双眉舒展,唇角勾起,然而下一刻,一个熟悉声音传来,他的笑意又瞬间消失。
“你果然还活着。”
景宁倏然一滞,怒目看去。
“为何这样看着我。”那人凝眉疑问。
“我在想,如今的我,能不能杀了你。”景宁狠盯那人,咬牙切齿说道。
“你可以试试。”那人不惊不恼,只是顿了顿,淡言道,“不过,先等我把话说完。”
景宁目光一紧,飞速冲到那人面前,以迅猛之势死死掐住对方的脖子。
“褚岛主,当初我族答应你族将建木迁至深渊,是见你们灵族人丁稀薄可怜无奈,谁能想到,你族竟是如此报答我族的!”
面对景宁的斥责,褚桓没有躲避,冷静应答:“那建木,原就是你们深渊的产物。而且,青陆与深渊之所以会发生争执,其最根本的原因,你应该也知道。”
“别扯其他的!我们斗得两败俱伤,不正是你想看到的画面吗?可惜我领悟得太晚,否则……”
“抱歉,我没料到,青陆人竟真会毁坏深渊之核。”
景宁听闻,冷笑一声,收紧手,狠道:“你去同我死去的族人道歉吧。”
褚桓抓住景宁的手,声音严肃又低沉:“你若是不想看着你的族人就此消亡,我们,可以来做个交易。”
“……我们?”景宁顿住,满目鄙夷,不屑问道,“一向与世隔绝的灵族,如今也要同他族交易么。”
“建木吸收了大量原灵,如今已深根不能移。事已至此,虫怪之祸终会引起三界大乱。”褚桓面色凝重,眼中闪烁着坚定的目光,“灵之岛,深渊,还有青陆,我们必须合作,阻止灾祸发生。”
“你们,都谈好了吧。”景宁缓缓松开手,凝视褚桓,沉声道,“我还有选择么。”
褚桓见景宁已经做出决定,便不再绕弯,直言。
“我们需要一个容器。”
“准确地说,是祭品。”
“……”
景宁默默着听褚桓讲述那个交易,一时间,种种情绪纷纷涌上心头。
他先是震惊,而后愤怒,但最终,还是无奈选择沉默。
转眼间,千年过去。
“我是不能接触日光的渊灵,只能待在洞窟暗道里。”
景宁看着安翊,平静解释。
“你在此处待了多久。”
“千年。”
安翊微微颤目,但很快平复情绪,看了看背上的崔老翁,又问:“我方才在巢中发现了虫怪。他们回到洞窟,你能守护他们的安危吗?”
“我会竭尽全力护他们。”
听见景宁的回答,安翊像是缓了一口气,将崔老翁放在洞口,看向冷清舒,低声说道:“清舒,走吧。”
两人转身离开,后方忽然又传来声音。
“你去何处。”
“去接应他们。”
“别去。”景宁话语简短,却无比沉重严肃,“洞窟一带已集结不少虫怪,你出去,会引它们发狂。”
“我知道。”安翊停顿回眸,目光坚定,“正因如此,必须是我去,才能将虫怪引开。”
说完,安翊继续前行,谁知此时,景宁再次发声。
“他们此刻在连山森林,暂时无危险。你若是要去接应,不如先将自己的身世弄清楚。”
“……”
景宁一言,直击安翊的心,他停下脚步,目光扫向身旁的冷清舒。而对方,此时也正看着他。
两人视线重合,没有一人闪躲或茫然。
“巢中有一面石壁,上面刻有一切答案。”
景宁看了冷清舒一眼,扶起崔老翁,缓缓往身后的洞窟走去。
“清舒,你知道那面石壁吗?”
冷清舒摇头。
安翊浅笑:“那我们,一起找找吧。”
话音落,安翊牵起冷清舒,迈步返回巢穴。
那面石壁不难寻,冷清舒击打石壁落灰时,一幅幅由古老文字与抽象图案组成的壁画尽数显现。
一瞬间,安翊恍然回到风陵地牢,紧接着,回想起一段不太美好的记忆,脑部突然剧烈疼痛。
他双眉紧锁,握紧冷清舒的手,颤声道。
“清舒,我头好疼。”
“别怕。”
冷清舒将安翊拥进怀中,轻抚其额,手中泛出灵光。
“我将你的记忆统统还给你,便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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