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婆婆啊的惊叫一声,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
——那尸体正是她的老伴,失踪多年的守爷,还有他们相依为命的大黄狗。
竟然就在她床底下,她就这样跟尸体睡了这么些年?
这实在是件瘆人的事情。
守婆婆像是疯了一样,啊啊的叫个不停,楚玉离忙过去扶住她,把她眼睛遮起来,“别怕,阿婆,先冷静一点。守爷应该在他失踪那日被人杀害的,你就不想弄清楚他究竟是怎么死的吗?”
守婆婆摇头,却说不出话,手上也不再比划了,只神经质的抱着楚玉离,在他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楚只好拍着她的背,一点点哄着她,也不嫌她脏,任由她涕泗横流,沾了自己满身。
他感觉守婆婆轻轻揽住了他的腰,那动作如此小心,以至于她的手在不住打颤,仿佛揽着的是一个无比珍贵的宝物。
不知道为什么,楚玉离感觉那一刻他抱着的,不再是一个苍老的、被嫌弃、被遗忘的阿婆,只是一个饱受苦难的可怜的灵魂罢了。
当时他以为守婆婆抱着他,是因为她想念她的老伴、想念她那被拐走的孩子,便尽他所能去给予安抚和慰藉。但他永远也想不到,正是这次无意间给予的温情,让一些压抑的情愫彻底爆发。它将疯狂滋长,逐渐如藤蔓般缠绕他全身,他将无法摆脱,无路可逃,除非与这攀生的枝叶一同灭亡。
过了好一会儿,守婆婆才平复下来,却始终抓着他的手不肯放,楚玉离没办法,只好任由她攥着。
阿婆看着楚玉离,慢慢比划道:“你娘亲十年前来找过我们,她给了我们一封信和一个玉佩,拜托我们藏好,等到有和她一样瞳色的人来找的时候,就把这个东西交给他们。但是他们还没有来,守爷就失踪了,那封信也不翼而飞。”
“她是什么时候来找你们的?”
守婆婆想了想,“二月廿五,我记得那之后两天就是清明。”
楚玉离知道,这封信一定跟他娘亲的不辞而别有关,因为正是在那之后的一天,楚昭翊将他丢在了教坊外,在没回来。
他没有注意到,听到这个日子的时候,杜冲同样露出了惊愕的表情——他隐约觉得这个事情和龙鼎寨有关系,因为当年他接到神秘人的一笔钱,让他们暗杀一个人,他没答应,交给他二弟,时间正是那一年清明。
“所以那封信被人拿走了?”
“没有,如果他们知道在哪,就不会连狗肚子都翻了。”楚玉离道。
尸身暴露后,屋内那种刺鼻的油漆味道越来越浓烈。
床下的尸体当初是被人涂上了大量的紫灯绒,这是一种罕见的药材,可以使得尸体经久不腐。
楚玉离感觉肚子里翻江倒海,他硬着头皮上去翻看,发觉守爷显然是被人杀害的,身上十几处刀砍,大多不致命,看来守爷死去的过程十分漫长。那个黄狗则是颈椎断裂,一刀毙命。
“儿子,瞧你这手抖的,这么两具尸体就把你吓个半死啊?”杜冲双手抱胸,在一边开玩笑嘲笑他。
楚玉离深吸一口气。自从经历过北郊那件事后,他就对这种死尸极度恐惧。但是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他必须让自己冷静下来,像个局外人一样审视当时发生的一切。
当时的情形是怎样?
一群神秘人忽然闯进来,训练有素,一处不落的翻找东西,守爷意识到他们会翻遍这屋子每一个犄角旮旯,临时决定把那信拿出来,换个地方藏。
在那样匆忙的时间里,能藏到哪里呢?
也许守爷当场把东西毁掉了。
但是他觉得守爷不是那样的人,只要是他答应的事情,就一点会尽全力办好。
当时守爷应该就在屋内,来不及跑出去,因为那些人没有把搜寻的重点放在后院里。但是当时还有一只狗。他们为什么要把一只狗开膛破肚?
他们发现守爷把这封信交给了大黄吗?
楚玉离记得这只黄狗,十年前这只狗还是个小黄狗,很忠诚很通人性。以前在并州的铺子里,守爷很喜欢它,总会特地为它在墙角开一个隐秘的小门,供它自由进出。
当时大门被堵,守爷在屋内和这群人周旋,就他全身十几道刀伤来看,当时他们一定对守爷进行了残酷的逼问。但是他们注定找不到任何东西,也问不出什么线索,因为守爷早已偷偷把东西交给那只狗,接着,那狗会叼着东西,从守爷专门留给它的小门钻出去,找到一个稳妥的地方,把东西藏起来。之后,它一定会再折返回来,试图救他的主人。
他知道这只狗叫大黄,它自幼有一个独特的习惯,喜欢在河岸边松软的沙砾里刨坑,然后把自己喜欢的东西藏进坑里。因为河岸边的土更松软易刨,而且长满了杂草,它藏的东西更不会被人发现。
想到这里,他感觉事情有了一丝眉目。
果然,少年告诉他们,在这条街市附近,有一条小溪,溪边布满了松软的沙砾。最终,他们在溪边一颗高大的鬼柳下挖出了一个油纸包着的信笺,还有一个玉佩。
守婆婆惊讶的看着那东西,比划道:“就是这个!这就是你娘当年交给我们的。”
“神了,你是怎么想到东西在这里的?”离开了那间见鬼的铺子,杜冲好像活过来一样,立刻恢复了精气神。
楚玉离看着手中的东西,却感觉有点奇怪。
“怎么了?”少年问。
“不知道,就是感觉怪怪的。硬要说的话,就是事情进展的太顺了。”楚玉离低声对他道。
守婆婆在一旁看着他,比划道:“既然已经发现了,不打开看看吗?”
楚玉离看了她一眼,缓缓道:“这个不急着。我们还是先把守爷安葬了吧。”
守婆婆略一顿,随即神色黯淡的点点头,“是该埋了。这么多年都没能入土为安。”
众人合力将那两具尸体抬出来,把大黄拖曳了一地的肠子塞回去,用革布裹起来,最后决定把他们安葬在河畔边的树林里。
在将尸体放入挖好的坑内,准备填土的时候,守婆婆觉得大黄肚子开着口,太不吉利,便抽出贴身带着的针线,把它肚子缝起来。
楚玉离看着她的动作,叹了口气,道:“阿婆,我记得以前大黄跟一只黑狗生了一窝崽子,不知道它们后来怎么样了呢?”
守婆婆愣了愣,摆手道:“不对吧,是跟一只白色的母狗,生了七只,都被守爷拉到集市上卖掉啦。”
楚玉离盯着她,缓缓道:“是么,看来是我记错了。”
老太婆一脸和善的朝他笑了笑。
忽然,楚玉离厉喝道:“抓住她!”
守婆婆眼神一变,倏然往后躲,但是那少年已更快的冲了上去。他与杜冲一左一右抓她胳膊,竟然被她灵巧的躲了过去。
与此同时,只听守婆婆浑身咔嚓一响,四肢骨骼倏然变长,哪里还有半分佝偻老人的模样!
她飞身而起,眼看就要逃走,电光火石之间,树林中忽然又闪出一个人影,自后将她狠狠踹到地上,她立刻翻身想跑,那少年和杜冲已经扑上来把她拧架在地。
整整三个高手才把这人制服,看来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那忽然冒出的第三人,乃是一直暗中跟着的宋元良,他的隐匿功夫一流,楚玉离也是方才感觉到他的存在。
那冒牌货虽然被抓,却并未露出惊惧之色,双手被拧在身后,却依旧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什么时候怀疑我的?我刚才回答错了吗?”
他的声音暗哑难辨,只能勉强听出来,这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一想到方才这人趴在自己怀里哭诉半天,楚玉离就浑身掉鸡皮疙瘩,对他冷冷道:
“你纠正说那是只白狗,之后却不是莫名其妙的看着我,而是暗自松了口气,就好像在窃喜幸好有所准备一样。”
那人耸了耸肩,似乎有点不服气。
“戴了几层面具?化装成这鬼样子,可真是难为你了。”
楚玉离说着,在她颈后狠狠一撕,果然撕下一层假皮。但人皮面具之下依旧是个陌生的脸。
伸手再一撕,又是一张脸。
“我靠,你这是戴了几层?没把自己给憋死?”杜冲道。
那人竟还好整以暇的笑了笑,“行走江湖的,总要准备充分些。”
楚玉离嘁了一声,“我到要看看,你是什么老奸巨猾的东西!”
他伸手去抓,那人袖中忽然飞出一柄薄刃,刺向右边的少年。少年躲避不及,被刺伤手臂,那人右手方得自由,立刻毫不犹豫的往前一推,掌风凌空而来,气势汹汹,正正落在面前的楚玉离身上,余威瞬间传遍肺腑内脏,楚玉离猛地一震,喷出一口血。
鲜血喷出的那一刻,那阿婆眼中似有一闪而过的紧张,转瞬即逝。
“小玉离!”
宋元良一时分神,那人却已经闪身而起,消失在树林深处。
此时楚玉离已弓身咳出好几口血,脸色煞白,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亏得杜冲扶着才不至于倒下。宋元良冲上去探他脉搏,“还好,幸亏那人只用了三成力道,否则能让你当场毙命!”
楚玉离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那一掌抽走了,原先肺腑的旧伤全都汹涌的叫嚣起来,疼得他眼前阵阵发黑。他呸的吐出口血,恨恨道:“也不知哪里冒出的老狐狸,骗得我团团转……咳咳……早晚……我早晚找他算账……”
宋元良把他一把抱起,气急败坏道:“你省省吧,先保住自己小命再说!”
楚玉离用尽最后的力气,抓着宋元良的衣袖,断断续续对他说了一句话,然后就两眼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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