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第 148 章

“你敢耍我?”

城郊某座废弃的祠堂里,杜冲一手提溜着王小刁的细胳膊,吼道:“信不信老子先卸你一条胳膊?!”

“不不不不……小弟我哪敢啊……真真不是小的漏的嘴……”王小刁抱着脑袋,看看杜冲,又看看杜龙,吓得浑身哆嗦,差点没尿裤子。

今儿下午,王小刁和杜龙躲在在后山一个土窑洞里互相上药的时候,忽然一支飞镖射进窗户里,上面插着一张纸条,约他们一个时辰后到西郊那座废弃的祠堂会面,有要事相告,落款是杜雷二字。

原本杜冲带着手下藏在祠堂外那片冷杉林里蹲点,让杜龙他们照常去赴会,直待杜雷的人现身把他们一网打尽。怎知守了快两个时辰,从傍晚蹲到天黑,连杜雷一行的人影都没见着。

“还敢跟老子打太极是吧?不是你俩,那你说是谁告诉杜雷有埋伏的?啊?”杜冲把王小刁的胳膊往后背一拧,只听咔嚓一声,王小刁嗷嗷叫了起来。

“我这这这这……是是是……是我这……”王小刁求救般看向杜龙,杜龙则跪在一边肌肉紧绷,神色沉沉的盯着王小刁。

“够了,”

就在此时,靠在一旁看戏的楚玉离忽然出声,示意杜冲把人放开,“已经到这地步了,他们八成没撒谎,别闹的太难看。”

“大哥明鉴!我俩真的没撒谎!”就在这时杜龙紧绷的后背才松了下来,一头磕在地上,道:“说实话,我们跟杜雷也不过酒肉交情,事到如今关乎自身姓名,还是拎得清轻重的。毕竟,咱身上的脓疱还没消完呢,哪敢耍心眼啊……”

王小刁也在那点头如捣蒜:“啊对对对,小的最怕死了!”

他哭得涕泗横流,趁掩面擦泪之际偷偷瞄了一眼边上,只见楚玉离一直一言不发的看着自己,那眼神冷冰冰的叫人心里发毛,下意识打了个寒战。

楚玉离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撇开目光,点头道:“你们知道就好——得了,看来今日这大张旗鼓的又是打水漂了,就先这么着,都散了吧。”

“什么叫就这么着?难到又是白忙活一场?!”杜冲立刻吼道。

“目前看来,杜雷行事作风远比以往谨慎周密得多,这说明他背后一定有实力非常雄厚的靠山。只怕你那小弟来报信时就已经打草惊蛇了。”楚玉离说罢,转而看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杜龙王小刁,“但是,今日你们既肯改过自新,主动上报杜雷的行踪,这份忠心大家都看在眼里。去吧,从今以后你们大当家的不会再派人监视你们了。”

听到这话,杜龙立刻有些诧异的抬起了头,杜冲也顿时疑惑地皱起眉头,只有王小刁已经笑呵呵的磕起了头,一边挪步要去抱楚玉离的小腿:“哎哎哎!得嘞!多谢大哥小哥信任!小的以后一定老老实实,孝敬您二老……”

但是他离碰到楚玉离还有三寸的时候,身后一言不发的谢与飞起一脚把他踹出去了。

他在那絮叨个不停,楚玉离鸡皮疙瘩掉了满地,摆手让他俩赶紧滚蛋。杜冲则对此非常疑惑且不满意,也遣散了旁人,多在祠堂里逗留了一会儿,势必要跟楚玉离问个清楚。

基本上每次杜冲有事儿问他干儿子都要提前把底下弟兄们都支开,原因无他——他绝对不会让小弟们目睹他们大哥怎样在他干儿子的衬托下露出那种傻不拉几刨根问底的怂样的!

“你这啥意思?你没看出来那俩孙子没说实话?”众人刚走,杜冲就气冲冲的质问起来。

“小声些。”楚玉离皱眉道。

“你瞧瞧王小刁临走时那高兴的样儿,你是想以德化人还是怎么的?你这么没心眼那可真是傻逼了我告诉你!指不定这会面地点都是他们随口捏造出来耍老子的,操,老子刚才就应该先剁他几根指头,看他俩还敢不说实话?——喂!怎么每次老子跟你说话你都要跑?尊老尊老你懂不懂?”

杜冲气冲冲跟上去掰他肩膀,楚玉离被推搡的一个踉跄,回头狠狠瞪了杜冲一眼,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解释:“杜雷早不露面晚不露面,偏偏朝廷早上刚提出招安,你们前脚刚回了山寨,他后脚跟着就有了动静,消息这般灵通,八成是有官府内部之人给他透信儿。而他写信的目的,我猜也不过想抓住这好机会,狠狠咬一口肥肉罢了——你瞧瞧,你还在这犹豫不决呢,人家可是先下手为强了!”

“真的?”杜冲狐疑道:“那你说王小刁和杜龙他俩……”

“他俩就算和杜雷一直暗中勾连,但毕竟现在还是龙鼎寨的人,杜雷不可能对其全盘托出。你现在就是把他们大卸八块,他们也供不出多少有用的线索。”楚玉离淡淡道:“耐心等着吧。猪总要养肥了再杀,否则岂不是可惜了。”

杜冲半真半解的点点头,他愣在原地仔细琢磨了下那句话,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儿子,你是不是暗中也总诽谤我是猪啊?”

“………………”楚玉离翻着大白眼走了。

不过杜冲自顾自琢磨了一下,很快就否认地摇了摇头:“害,想啥呢,老子要是猪那他就是猪崽子了,他必然不敢骂我啊!”

楚玉离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朝里头不知道窜哪儿去的谢与喊了声:“喂,小结巴!你走不走啊?”

天色已黯,祠堂里头乌漆嘛黑的,只能看到谢与手中一点微弱的烛台光亮。片刻后传来谢与的声音:“快看我发现了什么!”

“这破地方能有啥……”楚玉离嘟囔着,随手抄了个烛台往里走,最先看见内堂的两根大檐柱,柱子上雕刻着繁琐的莲花、佛塔图案,而最内侧中央的贡台上的牌位都被清了个空,只有贡台上方的墙壁上还残留着“索氏祠堂”四个鎏金大字,字迹也被不少人用刀划得乱七八糟。

“这里以前是索家的生祠?”楚玉离倒是吃了一惊。

“呃……好像还真是。”杜冲用大拇指摩挲着下巴,想了想道:“据说这地儿最初是座供佛的寺庙来着,后来索家权倾天下,各地都争抢着给索相建造生祠,当地县衙甚至把佛寺拆了,把大佛烧毁,改而供奉索行简的牌位。瞧瞧这脸大的,敢在佛祖头上动土,后来可不遭报应了嘛!”

杜冲所言不假,后来索家倒台,这些生祠也随之被查封荒废,再没人敢来,直到新帝登基后,下令恢复索家名誉,但鉴于索家在老百姓心中的形象早已败坏完了,而且西北这一带这两年一直是沈穆接手,沈穆则明目张胆的把新帝这道诏令给忽略了,于是在西北的几十个州郡里,索家的生祠依旧处于废弃的状态。

杜冲在那里唠唠叨叨,楚玉离默默钻进祠堂最里间去找谢与,这才发现里头有几间侧室,侧室外长长的走廊上竟然布满了繁琐古旧的壁画,基本上都是关于索家的。

谢与一手端着烛台,一手指着壁画,语气颇为激动的对楚玉离说:“快来快来!看这个人跟我姐……不对,跟你长的也好像!”

“是是是,像像像,都长得挺像人的,俩眼珠子一个鼻子一张嘴……”楚玉离最讨厌他提这档子事儿了,于是非常的没好气,敷衍的抬了抬眼皮。

但是当他目光触及谢与指着的那个人影时,不禁也愣住了。

那些壁画久已蒙尘,上面沾满了蜘蛛网和泥沙灰尘,画迹也破败难辨,但可以看出都是记录的索行简的平生事迹。

索行简活了六十多岁,算是长寿,两朝重臣,他生前的事迹跨度极大,从太皇帝到先帝赵珩,朝堂上都有索家的足迹。

最上面那副画,还是太皇帝时候,索行简考中状元正在游街。后来则是打胜仗后,那是索行简顺道在并州视察的盛景,县衙官兵开道十里,清水洒地,百姓齐礼跪拜,索行简走在最前面,后面是他的大女儿。当时还只有索贵妃一个女儿,大约只有十一二岁。再后来则是索行简和年轻的先帝赵珩出征西域,索行简作为地方大吏跟随先帝出征。再后来就是先帝登基,封大女儿为索贵妃,恩宠至极,索行简由此权力达到巅峰。

而谢与所指的那幅壁画,描绘的正是索贵妃封妃大典的场景。

据说索贵妃的封妃大典办的非常隆重,但楚玉离也是今天才知道当时她竟然是蒙着面的。壁画上,尚且年轻的皇帝赵珩一身明黄朝服,站立于重云殿前,在满朝众臣和妃嫔的目光下,牵着一个女子的手。而那年轻女子一袭白栀重绸礼服披衫,头发被一支白玉凤金铜龙银簪挽成坠髻,轻纱掩面,只露出一双妆容精巧的眼睛——一双水湾淡眉,额贴琉璃面花,垂目含眼,眼尾上挑一个自然的弧度,像是杏眼和丹凤眼的结合,看上去非常清冷贵气。

而且在这幅画中,即使面对着一众妃嫔,她依旧微微低着眼眸,仿佛刻意做出一副慈悲谦和之神色。

楚玉离仔细对比着看了看,却发现入宫前的索贵妃完全不长这样。封妃大典上她的眼裂似乎更开更大,眼窝更深邃有层次,连鼻形都小巧精致许多,不再是以前狭长单薄的小眼睛,和又塌又大的鼻梁——总之就是,简直像换了个人!

“妆容仿的这样相像,想必她也花了大心思吧。”他在心里想,一边觉得实在没意思,不禁摇了摇头。

杜冲也瞧着那壁画,啧了一声,由衷评价:”儿子,实话实说,这个索贵妃确实长得有点像你……我是指眼睛。”

“你敢骂我?”楚玉离顿时火冒三丈,“你这到这老巫婆老了之后多么吓人吗?”

“我就随口一说,你炸什么毛!而且,年老色衰,就像花儿到了秋冬残败凋零一样,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杜冲也没太关注这什么索贵妃,而是直接看到了壁画的最顶处,那里是索行简年轻时初次中状元,太皇帝接见他的情景。杜冲只是看着壁画上气场逼人的太皇帝,忍不住问:“儿子,这儿没别人,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位开疆扩土的太祖皇帝,真是你爹?”

问完这话杜冲立刻就后悔了,因为楚玉离显然不高兴他提到这事情,神色顿时冷了下来。他盯着壁画上那个陌生的人,片刻后撂下一句“我没有爹”,扭头走了。

谢与他们还以为楚玉离又生气了,赶忙跟上去,但其实他只是一个人在想事情而已。

杜雷还是没有露面,他背后的靠山,那个神秘的大官员,究竟是哪个官员,又有什么企图?如果杜雷真的和朝中某位大官员暗中勾结,这对于西北现在剑拔弩张的形势来说可谓是雪上加霜。

当年他烧掉了那封来路不明的信,完全是不想被耶律希牵着鼻子走。但这一次,他觉得实在有必要一查到底,以便尽量为沈穆铲除隐藏的祸患——哪怕可能会将当年不愿面对的真相一同连根拔起。

***

夜色沉沉。

除了战争特殊时期,其他时候西北边陲小城一律不设宵禁,夏季的晚上是最凉爽时候,大家憋闷了一整天,都指望晚上出来透透气吹吹晚饭,原本西街这一片最是热闹,小摊商贩五花八门摆了一长串。但是这段时间县城里接连闹出死人的事儿,摆摊的人也少了许多,显得大街上十分清冷。

然而始终繁华气派,不受影响的,则是西街尽头那栋门面璀璨的独立楼阁——那是这地方最气派的建筑,十三行分行——同文行的商址。

原本这小地方会馆不会建造的这么气派,但因为此地靠近入中原的第一道关隘,因此商会发展尤其繁盛,门面十分气派,足足三层楼,日夜灯火通明。前几日因冲突被军兵砸了个稀巴烂,没过几日竟然又恢复原样了,足可见其财力之充足。

杜冲提议难得下山一趟,正好回寨子半道上去西街那家砂锅炖乳猪点搓一顿,但是楚玉离对那种油花花还没有一点辣椒的玩意毫无兴趣,而且他还得回去收拾那一屋子的垃圾堆呢。最后杜冲只好嫌弃的摆摆手,独自去吃他的卤猪蹄去了。

“老板,俩饼夹肉,一个不要蒜要辣椒,一个要蒜不要辣椒!”

“好嘞!”

等待的间隙里,楚玉离肚子饿得咕咕叫,咽着唾沫看了眼不远处的会馆,不禁觉得奇怪:“这几天那里怎么一直围着官兵?”

“害,那是上头派来护送赔款金的,毕竟上千万两白银呢,可不敢出什么差错!”老板两手持两把菜刀,在案板上哆哆哆哆狂切肉沫,随意看了眼那高楼,压低声音道:“自从签了议和条约,每年都是这样啦。今年看守的尤其多,据说是因为来了个朝廷的钦差特地押运赔款金的,一直也没正经露面,我看是怕臊得慌!……好了,给您的肉夹馍!”

楚玉离若有所思的看了眼那高楼,很快收回目光,接过热饼子,顺手把那个有蒜没有辣椒的给了谢与,“喏,这个你的。”

“啊?给、给、给我的?”

“爱吃不吃。”

谢与有些受宠若惊,愣了半天才慌慌张张的接过饼子,咬了一口,油酥饼烤得酥脆热乎,里头浇了肉汤汁,咬一口嘎吱作响,五花肉和蒜末的香味溢了满嘴。

谢与心里美滋滋的,越来越觉得楚玉离跟他阿姐简直一样,都是刀子嘴豆腐心。他瞄了眼楚玉离手里那个满是青辣椒的饼子,好奇的问:“加了辣椒好吃吗?”

“不好吃。”楚玉离懒得理他,自顾自想事情。

耶律希现在就在这附近,甚至有可能就在眼前这金碧辉煌的会馆里。他原先的计划都被搅黄了,原本想扇动土匪暴乱,也被沈穆一招招安之策暂时缓解。他这此亲自跑一趟,显然是要亲自操刀,酝酿些更大的阴谋了。

就像一个疯子提着砍刀上街晃荡,血溅三尺之前,永远猜不到下一刻那疯子会砍向哪个路人。

所以接下来,这把刀究竟会对准哪里呢……

他在前头边走边出着神,谢与跟在后头,啃了几口饼子,觉得自己这个没加辣椒的确实有点寡淡,于是趁楚玉离没注意,嗖的一下跑上来偷袭着在他饼子上咬了一口,咬完立马跑了。

“姓谢的你找死吧!”

“谁教你一直不理我嘛……嘶……咳咳咳……”

楚玉离反应了一下,立刻冲上去踹他,还没踢中就看见谢与似乎是被嘴里的青辣椒呛到了,嘶溜着嘴巴一边流泪一边咳嗽,整张脸红的跟小龙虾似的。

“活该,”楚玉离不禁幸灾乐祸的弯起眼睛,“不能吃辣的菜鸡!”

***

不远处,楼阁之上,金碧辉煌的会馆内,一人站在三楼的窗边远眺。

“呵,真是难得,笑得这么开心……”

那人负手站在顶楼的窗前,低头望向不远处西街那片卖小吃的商贩,也不知在看些什么,大半张连都隐在阴影里,神色难辨。

他身边躬身站着几人,恭恭敬敬的绷着后背,大气不敢喘一下。

只见那人从托盘里取走那人皮面具,慢条斯理的带上,然后熟练地把下颌的缝隙用乳泥涂抹,然后颇有耐心的用笔刷一点点调整眉形、鬓发、胡须,甚至小到鼻翼侧的小黑痣、色素,都模仿得分毫不差。

最终露出和他身旁之人一模一样的脸。

“王上怎么亲自来此……”那一旁候着的乃是同文行的总商,也是个汉人与胡人的混血,只是年龄更大些。

那人不答反问:“你可知今夜中原派来的钦差是谁?”

“不知……”

“是当今大权在握的右丞相,张景初。”

“啊?”

“今夜我会派人把你带入密室,在我离开之前你不准露面。”

“遵命。”那总商顿了顿,问:“只是不知属下要藏匿多久……”

耶律希轻笑一声:“这得看那位张丞相,以及他背后的皇帝陛下,能提起我几分兴趣了。”

几人带走了那总商,耶律希静默片刻,看楼下啃饼子的人影早也不见了,才慢吞吞收回目光,对一旁那位沉默如铁的暗卫道:“之前安插在他身边的人都撤了吗?”

“您来的那天晚上,已经撤掉了。”

“飞影阁如今还在派人搜寻他的下落?”

“是。”

那暗卫的声音非常低哑,毫无辨识度。仔细听他的口音,似乎他的中原话甚至不太标准,而且他的回答非常死板,问什么答什么,绝不多嘴一句,就好像一块毫无感情的木头。

“很好,也该让他吃点苦头了,”耶律希微微眯起眼睛,“否则他都不清楚,从前是谁一直在背后庇佑他。”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小厮的通报声,“主上,中原那位钦差大人已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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