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玉离在武德司的第一天,就遇到了索朗轩。
那时楚玉离坐在偏堂内,武德司的几个内侍都知正颇为不耐烦的向他汇报世子死前近三个月的行径。
就在这时楚玉离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急匆匆走进武德司——索朗轩一身白月长袍踏进正厅,看上去风度翩翩人模狗样,但说起话来依旧凌冽十足。
只听索朗轩含怒的声音从正厅里传出来:“闫瑞!你好大的狗胆,敢派人堵我的私宅!”
“我是奉命行事,公事公办。”闫瑞语气不冷不淡,似乎并没有把索朗轩放在眼里,“还请二公子多担待些。”
索朗轩哼道:“今儿我就把话撂在这里了,上官的死跟我毫无干系,你若是查不出来,就算是你武德司,我也要向皇上弹劾你越权行事。”
仅仅一墙之隔的屋内,楚玉离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他的手指死死捏着桌角,指关节微微泛白。
他身旁的武德司都知依旧在慢吞吞的念叨着世子近一个月的行踪,“正月初一辰时,随侯爷入宫问安;巳时,于贵妃宫内私会婧妍公主,婧妍公主似芳心暗许……正月初三,有并州傀儡戏班入京,世子与索家二公子、韩家三公子同入德化坊看戏,后同赴莺歌酒宴,于兰青楼过夜……”
“傀儡戏班?”楚玉离垂下眼,尽量不去听外面那人的声音。
“是。据说之前在并州很有名气,如今好容易进京城一回,都抢着要看呢。”
“世子去看过几回?”
“和索家的人看了一次,之后好像还自己去看过好几次,不过估计是怕家里人知道,他每次去看都是假借索朗轩的名头。”都知切了一声,“不过是一堆人骨扭来扭去,看上一次图个新鲜也就罢了,还偷偷去那么多次,真是脑子有问题。”
“看来是个替罪羊啊……”楚玉离轻轻地笑了一下。
楚玉离看这几位都知满脸傲慢的样子,也不指望他们帮什么忙,便让他们把记录册子留下,把人都打发走了。
他静静坐在桌前,将那本世子的行踪册摊开,仔细地看起来。
里面事无巨细,几乎一刻时间都无遗漏,将那死去的世子近三个月的行踪被清清楚楚地记录了下来。
若光是仅凭世子死后到现在的七八天时间内,根本不可能立刻把世子生前行踪查得这般清楚。
“武德司果然名不虚传。”楚玉离一行行看着,心里默默想,“连一个无关紧要的世子都几乎时时刻刻被监视着。”
他反反复复翻看着册子,将世子近几个月的行踪看了个大概,楚玉离最终还是觉得那戏班子最是可疑。
他之前在并州时也确实听说过这一戏班子,似乎很是赚钱,那戏班子老板还阔绰得很,在教坊内穿金戴银,楚玉离记得当时赵廷还恭维地问生意如此红火,何不入京去。那老板却摇头说天子脚下是非多,小生意还是不要去京城瞎掺和了。后来几年,戏班子似乎逐渐销声匿迹……却不知为何今年突然就决意去了京城。
并州其实是索家的祖地,算是索氏一族除京城以外的第二个老巢,因而并州知州薛仲卿才这般依附于索相。
楚玉离下意识觉得,这戏班子的贸然入京,和索家有很大关系。
屋内一片寂静,楚玉离悄悄从桌子下拿出一个带锁的铁匣子,用钥匙打开,取出里面几本厚厚的书册。
——这是前两天楚玉离设法从李子默祖宅里取出的证据。
说是证据,其实是几本账册,分别对应着索家几次大的贪赃记录。
其中一本册子上记录着十一年前黄河泛滥之事。那年秋天粮食颗粒无收,索家串通并州知州薛仲卿,将朝廷拨下赈灾用的数万石粮食私自扣压,高价售卖给粮商,从中牟利巨财,最终导致灾民饿死多达数万人。
泛黄的纸上记着的只是些苍白无力的文字,可楚玉离却是真真切切经历过那年饥荒的惨状。
幸而李子默把这些真相搜集了出来,否则那些在绝望中饿死的百姓的亡魂,将永远无法得到安宁吧。
……而且,若不是那年的饥荒,娘也许就不会丢下他不管,自己这些年也不会落入教坊之手,此后日日夜夜不得解脱。
“李大人,您真的以为单凭这些证据,就能扳倒索家吗?”楚玉离看着那陈旧的账册,轻声道,“武德司一贯是皇上之爪牙,武德司早就把每位官员的行踪都记录得清清楚楚,你真以为皇上不知道这些真相吗?”
他最后再把账册上的内容看了一遍,将那些数字全都记在了心里。然后他点起烛火,把那几本账册烧了个干干净净。
“对不起,李大人。总要有人去做,我也从未奢望有其他人愿意踏上这条血路。请您相信我……我可以的。”沉静的火光里,楚玉离的声音很轻,像是一声决绝的叹息:“……哪怕拼上我这具身体,哪怕拼上我这条命。”
火光渐渐熄灭,屋外一片寂静,没有了先前争执的声音,想来索朗轩已经走了。
楚玉离慢慢走出屋子,听说今夜曹门街正好有那戏班子的表演,他准备自己去看一看。
外面天色已暗,武德司内高墙深瓦,让人心生压抑之感。他走出一个拐角,却迎面撞上一个修长的人影。
索朗轩!
索朗轩方才并没有立刻离开,他身旁站着一个人,两人方才似乎在低声交谈着什么。此刻索朗轩正准备离开,可看清身旁走出来的人,他挑了挑眉,立刻来了兴趣,定住了身形。
索朗轩嘴角勾起一抹笑,“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楚玉离看见他的脸,就不由地头皮发麻,他下意识往后退,一直退到了墙角。
“你先回去吧,那件事我晚些再跟你谈。”索朗轩低声对身旁的那人说罢,才继续朝楚玉离走来。
索朗轩看着楚玉离,眼里兴致浓浓,“真是奇怪,沈将军身边的人,怎么会好端端跑到武德司这种地方来?”
楚玉离抿紧了唇,他低垂着眼眸,无意间看见了索朗轩腰间挂着的那枚玉佩。
他记得这玉佩。
索家人爱佩玉,玉佩相当于身份的象征。楚玉离记得,十年前到现在,他身上一直都带着这东西。
索朗轩已经把他逼到了墙根。
“不想说?”索朗轩微微眯着眼,慢慢把手伸到了楚玉离纤细的脖颈边,“怕我?”
楚玉离看着面前这张令他恐惧的脸,身体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索朗轩的手指在楚玉离脖间轻轻划过,楚玉离下意识抬起下巴,喉咙一滚动。
“真美啊……”索朗轩慢慢地吸了一口气,几乎把脸贴到了楚玉离脖间,“上次放走了你,还让我可惜了好一阵。想不到能再次遇见你……这次我可绝不会放过你。”
说话间,索朗轩猛地抓住楚玉离的下巴,浑身难耐的□□让他忍不住朝那张脸亲吻下去,楚玉离下意识偏过头去,索朗轩的吻就落在了他耳垂上。
索朗轩轻轻撕咬着他的耳垂,目光游走间,他看见楚玉离右耳耳垂上有一个细小的耳洞,而在那耳洞边,有一颗极细小的红痣,颜色却是血一眼扎眼的殷红色。
“原来是你!”索朗轩眯眼看着那颗红痣,一瞬间,多年前那些**之夜的回忆立刻在他脑里复现。索朗轩微微笑起来,眼里带着一丝惊异与了然,“我记得你,小子。当时我可就是看见了你耳上的红痣,才如此急切地想要在你耳上用针扎出两个洞来。”
索朗轩感觉到身前的人在剧烈地颤抖,他低声笑道:“怪不得那天在大牢里你那样怕我。”
楚玉离脑子一阵发麻,他几乎用尽了全部的理智让自己冷静下来。
“您今日方才认出我来啊,真叫人伤心。”楚玉离的声音有些沙哑晦涩,却还算是平静,他微微笑道:“二公子这些年有变化吗,还是像当年那样,偏爱那些嫩得掐出水的小孩子吗?”
“你错了,我可没那种恶心的趣味。”索朗轩凑在他耳边,笑道,“只是偏偏针对你罢了。从小到大,你都是如此让人难以抗拒呢……”
“那我可真是荣幸至极。”楚玉离把头偏开,语气淡淡。
索朗轩盯着楚玉离好一会儿。如此近的距离,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楚玉离浑身的颤抖。他突然大声笑起来,“你还真是和当年一样倔。但不管你装得多无所谓的样子,你的身体还是不由自主会做出反应啊。”
“那些天你一定很怕我吧,一定很怕吧?这些年我是不是无时无刻不在你的噩梦里出现?”索朗轩捏住了楚玉离的下巴,“真是可怜。”
楚玉离咬紧牙关,默默闭上了眼没有说话。他的双手微微垂着,摸索着落在索朗轩腰间,似乎想抗拒,却并没有用力推开他。
“你是沈穆的人。”索朗轩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了反应,他强忍着□□,挑起楚玉离的下巴,用近乎逼问的语气说:“为何要出现在武德司里?告诉我,沈穆让你来对付谁?嗯?”
楚玉离浑身都在微微颤抖,心里像是恶鬼缠身般煎熬,但表面上却神色平静,他迎上索朗轩猛兽一般的眼神,忽然哂笑道:“我是他的人?真是笑话!他平白打断我两条腿,后来又把我抓回来,整日整夜在床上往死里弄,比当年你对我做的还要过分……你觉得我现在在武德司是为了对付谁?”
索朗轩听了这话面露诧异之色,他想了想,挑眉道:“前些日子在并州,索行简那老头子派人送给沈穆的舞姬,原来就是你啊。”
“毕竟是丞相大人的吩咐,教坊怎么敢不重视呢。”
“哈哈哈哈……当时沈穆做法那样刚硬,我还真当他是个正人君子。想不到原来是暗地里把你藏了起来偷偷享受,真是深藏不露。”索朗轩啧啧摇头,“你瞧你,十年前何必要发疯了似的从我身边逃走呢。我可是差点就把你从并州带回京城了……你若一心一意呆在我身边,这些年也不会再遭罪了。”
“是啊。”楚玉离轻轻叹了一口气,微笑道:“我现在真是后悔。我这般小人物,没了索公子您的照顾,日子真是异常艰苦。”
索朗轩心情大好,伸手就要去扯楚玉离的衣领,楚玉离这回却死死拦住了他的手,语气冷淡而诱惑,“在这地方实在有损您的形象,二公子何必如此着急呢。我人就在武德司,跑不了,您日后一句话,我随时去您府上侍候。”
“这些年你还真是乖巧不少,看来赵廷事后有好好教导你。”索朗轩意犹未尽地放下手,语气暧昧:“也好,谅你也跑不了,早晚我要把你弄到我府上,夜夜疼爱。”
楚玉离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无声敛去了笑意。
他悄悄翻开衣袖,露出手里捏着的一块玉佩,这是方才说话时他偷偷从索朗轩身上拽下来的。
楚玉离默默把那玉佩收进衣袖里。他此刻的眼神像是一汪冰潭,透出彻骨的寒意。他长久地注视着那个远去的身影,正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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