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兄与弟狂犬乱吠

京城这几日来客众多。

赵珩在洛阳修了座行宫,这几个月在太子的敦促下,工期顺利,已经于上个月竣工。

这宫殿是赵珩心心念念了多年的,坐落在洛阳龙门山脚下,宫殿两侧对称,屋舍伸展,犹如一只展翅盘旋的巨鹰。宫殿内部辉煌至极,木材全部选用西北雪山上的金叶雪松,由此木头制成的殿宇,内部可闻淡淡清香,数年不散。左侧为一圆形温泉,引入了龙门山底的温泉水,在深秋时节氤氲着热气。

这殿宇十年前赵珩便有意修建,但因花销巨大,朝中大臣反对非议者颇多,因而每每施工一段时日便要被迫停工,直到今年,太子新政顺利实施,将亏空的国库填补,这才有了财力去修完。

赵珩心情大好,亲自题字,将这殿宇命名为“成熙宫”。

这样的好事一来,他早将什么新政、剿匪的鸡毛小事抛之脑后,当即下令朝中百官三日后启程,前往洛阳龙门山,一睹成熙宫的风采。这动静实在够大,直接传到了西域耶律氏族耳中,耶律氏特派大世子耶律宏也前往京城拜谒陛下,再一同随之前往洛阳观摩成熙宫。

自从去年沈穆重创西域主力军,耶律氏族便和中原签了合约,将楚玛尔河以西的七座城池归还给朝廷,此外,耶律氏族还需向朝廷缴纳岁贡,以表示讲和诚意。

此次入京,耶律宏也顺便带来了今年的岁贡,香料、珠宝、牛羊、贡酒……倒是诚意满满,赵珩瞧着殿前琳琅满目的贡品,笑得合不拢嘴。

“你们耶律氏的诚意,朕都看在眼里,我□□乃是礼仪之邦,若耶律氏诚心归顺,不起干戈,自然皆大欢喜。日后西域与内陆互通往来,和谐相与,才是上上之策。“赵珩和和气气道。

“陛下所言,与我王心中所想如出一辙。”

耶律宏的样貌与耶律希大不相同,耶律希生母乃是江南人,因而样貌也与中原人差异不大,周正俊秀如世家公子,只是眉眼间隐约有几分西域人的神秘之感。但耶律宏却不同,他是彻彻底底的西域人,眼窝内陷,鼻梁高挺,身形高大如熊,留着浓密的黑胡子,虽言语姿势恭敬有礼,但那丝缎头巾下的眼睛却乌黑炯炯,如荒漠中的野狼。

他在大殿上扫了一圈,忽然问:“怎么不见沈大将军?”

赵珩摆摆手:“西北多匪患,沈爱卿闲不住,自请去嘉禾县剿匪去了。”

“那可真是遗憾。”耶律宏笑道:“既如此,我便在此遥祝沈将军一切顺利了。”

赵珩道:“耶律大世子一路远道而来,车马劳顿,这便退下先去歇息吧。”

耶律宏又看一眼殿内百官,微微躬身行了个西域之礼,便恭敬退下了。

“世子殿下,陛下已经为您安排好了住处,就在紫禁城内,您……”

“滚。”

他刚出金銮殿,脸上就顿时没了恭敬的表情,他挺直腰板,斜眼瞟了一眼身边引路的太监。

小太监被那目光吓得浑身一哆嗦,乖乖闭了嘴。

身边,耶律宏的几名亲信护卫立刻跟了上来,耶律宏冷声道:“去见耶律希。”

*

刚踏进府邸,耶律宏就闻到浓艳的香粉味道。

耶律希早知道大哥要来,却丝毫没有要迎客的意思,他坐在正厅里,捧着茶杯,慢慢的用茶盖刮撇着茶叶。

耶律宏看见耶律希那幅中原人的举止样貌,肚子里就翻江倒海——这种人,也配姓耶律么?

他走到院内,却见耶律希稳坐着,丝毫没有动静,他怒道:“耶律希,给我滚出来。”

耶律希抬头,神色淡漠,眼中似有冰霜。他放下茶盏,笑道:“听闻大哥今日在金銮殿上,可是夹紧了尾巴,温顺的很呢,怎么一到我这儿就原形毕露了?”

“这是耶律氏的奇耻大辱,你还笑得出来!”耶律宏瞧一眼府内的布置,奢华至极,哼道:“你在京城这一年,倒是回了温柔乡,享受的很。”

耶律希依旧是笑:“那是自然,当初多亏了哥哥们用心良苦,我才有幸来到京城,好好体会一番富贵繁华。”

他慢慢走到耶律宏跟前,伸出了手掌:“东西。”

耶律宏顿了顿,随即有些不情愿的从怀中掏出一块儿黑铁打造的令牌,扔给耶律希。

耶律希捏着那令牌,心中怒火中烧。前几日得知耶律宏私自派人拿走了令牌调动默军,将楚玉离当做诱饵,设计去青铜山暗杀沈穆。最后两人坠崖,生死不明。

听到消息的那一刻他很惊慌。

他是想杀掉沈穆,但他更不愿意楚玉离出事。一想到那小子毫无武功,掉下深不见底的悬崖,又恰逢暴雨,也不知他如今是不是还活着。耶律希已经好几日坐卧不安,他也没有料想到自己会这忐忑挂念到如此地步。

耶律宏道:“你这是什么眼神?我苦心设计杀掉沈穆,你却一副斤斤计较的样子,别忘了你姓什么,是什么身份!”

耶律希道:“所以呢,沈穆死了吗?”

“暗器上涂了剧毒,我保他必死无疑!”

“你确定?尸体找到了吗?”

这话一出,耶律宏就烦躁起来。默军后来去悬崖下仔仔细细搜查过,在一个山洞里发现过有人待过的迹象,还有生火熬草药的痕迹,但要说尸体,确实没有找到。

“无论如何,沈穆总不能十天半月都不露面,他究竟是死是活,日后自有分晓。”耶律宏道。他的身形比耶律希高一些,此刻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弟弟,却像看着一个毫无亲缘关系的仇人。

“京城可有动静?”

“太子与大皇子矛盾愈烈,早晚要硬拼一场。”耶律希道。

耶律宏哈哈一笑,“好,不过是狗咬狗,让他们狂犬乱吠去吧。”

“呵……狂犬乱吠,大哥,这说的不也正是你我吗?”耶律希笑道。

“你若安分听话,我和你二哥自然不会亏待了你。”耶律宏面沉如铁,神色不悦,“父王已经在暗中整顿军队,就等着来年夺回失地,报仇雪恨。现在当务之急是一定要找机会除掉沈穆,他在一日,西北大关就一日攻不破。

“放心,臣弟自有办法,让他身败名裂。”

耶律宏挑眉,“你是说青铜山铜矿之事?但沈穆一直行事谨慎,你能找到证据?”

耶律希微笑,“重要的不是证据,而是那皇帝的猜忌之心。”

他顿了顿,道:“时候不早了,大哥还是少呆在这里,省得惹人怀疑。”

耶律宏一甩袖,大步离开。

“你最好祈祷他平安无事,”耶律希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神色阴翳如野兽,“否则,我第一个杀了你。”

*

裴茗找见楚玉离的时候,他浑身都湿透了。

那天他冲进雨幕里,漫山遍野找草药,他并不太清楚沈穆所中的是什么毒,只是尽量寻到了些清热解毒的对症草药,再折返回山洞里,用石板盛了雨水煎药,好容易熬出一小份药汤来。

没有汤匙,他便把药汁含进自己嘴里,再用唇齿喂给沈穆,帮着他咽下去。

就这样一遍一遍,一点一点喂着,沈穆却丝毫没有退烧的意思,但似乎也没有恶化,只是依旧反反复复发高烧,忽冷忽热的打着摆子。

洞外的雨倾泻着似乎永无尽头,楚玉离心知不能再耽搁,他再一次冲进大雨里,想要找人来帮忙。

雨中的山谷里满是泥沙,路滑且陡,楚玉离的腿方才扭伤了,走起路来十分不顺,一路不知摔了多少跤,全身布满了被砂石磕出的擦伤。

直到他看见朦胧的雨雾中有一片闪烁的火光。

默军办事一向只认准目标,那时看到沈穆跳崖,便不再逗留,自行离开了。宋元良和陈泉他们便立刻联系上裴茗,赶到山崖下去寻找。

楚玉离直到看见裴茗他们把沈穆带上了马车,才松了一口气。

立刻唤来军营里的军医,那军医常年跟随行军,只能应付些常见的病症,对这种来势凶险的毒药却经验不足,诊脉诊了半天,也没断出个所以然来。

“沈将军中毒后,可曾服过什么药?”军医皱着眉头,问。

“吃了个活血化瘀的天香豆蔻丸,后来我又找到了些玄参、蒲公英、升麻、甘草,熬成汤药喂给他,其余便没有了。”楚玉离浑身湿漉漉的,也顾不得擦,一直寸步不离守在床边。

“这倒是奇怪了,这毒来势凶险,但是这几味药,断不足以解毒,可将军若毒发,一日内断然毙命,怎么却撑了这许多日子?”军医抓耳挠腮。

裴茗道:“也许是天香豆蔻丸和这几味药混合后,有了特殊的疗效。”

军医点头道:“这倒也有可能。”

楚玉离急声道:“你们啰嗦什么!现在到底怎么办?”

“公子莫急。“军医摸摸胡子,道:“看这症状,将军所中之毒应为西北特有的叶寒之毒,此毒第一日最为凶险,如今将军既已熬过第一日,便还有希望。我再试着开几副药方缓解症状,但这西琼穷山僻壤之地,缺医少药,还请尽快把沈将军送进京城,那里自有医术高明的医师和名贵的药材,可慢慢调养解毒。”

裴茗点头,“好,我即刻便送将军回京城。”

“玉离,你呢?你要一起回京吗?”戴凌若问。

楚玉离顿了顿,没说话。

他在床边慢慢跪下身,把自己冰凉的手掌覆在沈穆滚烫的额头上。沈穆静静躺着,微微皱着眉头,也不知昏睡中依旧在想着什么烦心事。

“我不去京城了。”楚玉离抿着唇道,“还请你们一定医治好他。”

“好。待将军情况好转,我会第一时间写信告诉你。”裴茗把沈穆抱起来,走向门口的马车。

楚玉离站在门外静静看着。直到这时候他才发现,沈穆虽然平日里一副天塌下来我顶着的老大哥阵势,但此刻,楚玉离看见他昏迷中低垂的头颅,紧缩的眉头,还有后背微微突出的肩胛骨,分明只是个清瘦的读书人模样。

就是这样的人,在西北为天下人挡了十年的风雨,却不得不因此经受无数的算计与暗杀么。

那一刻楚玉离忽然想变得强大一些,再强大一些,足够保护这个曾经保护自己的人。

手中有一枚玉佩,比一般的玉佩更沉些,质地也大不相同。

他握紧了那玉佩,将那明黄色的坠穗紧紧缠绕在自己手指间。丝线将手指勒得发白,他也毫无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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