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沈婉君带着她几个哥们直奔厨房,刚一走进就闻见一阵诱人的米香。她推开厨房门,顿时惊呆了。
厨房弥漫着炒肉的香味,灶台前立了一人,正把利索地挥舞着锅铲把最后一盘蒜蓉炒油菜装盘。厨房的小几上已经摆满了碗筷,那人用衬布垫着瓷碗,将最后那盘炒青菜摆上桌。
沈婉君肚子又一阵咕咕叫唤。她走进一看,桌上四菜一汤,竹笋炒肉、虾仁拌青瓜、蒜蓉炒油菜、酸辣土豆丝,翡翠豆腐汤,都是简单易做的家常菜,但胜在色香味俱全,外加五碗白米饭,白米蒸得晶莹剔透,粒粒饱满。
再一抬头,那位厨子正慢条斯理地把围衫摘下来,看那身影单薄而修长,露出的手腕和脖子白皙如骨瓷,那件油乎乎的围衫挂在他身上也似乎变干净许多,不是楚玉离又是谁?
沈婉君惊道:“我嘞个去,这是你弄的?”
楚玉离回过头一看,来者并不是他期待的人。他心中懊恼:“怎么又是她?不应该是沈穆吗?沈穆不应该在他走后第一时间问‘楚玉离哪儿去了,我去看望一下安慰一下他受伤的心灵‘吗??”
“他怎么不来?要是不来的话,我费劲弄的一桌子菜不就打水漂了吗?”他烦躁地想:“都怪那姓张的出的馊主意。”
楚玉离嗯了一声,抿起唇,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悦,冷冷地一指凳子:“吃吧。”
沈婉君目瞪口呆:“给我们做的?你?”
楚玉离瞟了眼厨房外,还是没人。他意兴阑珊地围衫扔在桌案上,“是我弄的,爱吃不吃。”
沈婉君身后几个哥们已经快被香晕了,抄起筷子就要扫荡,沈婉君却狐疑地道:“等等!不会有毒吧?”
楚玉离脑壳跳动了一下,问道:“沈穆呢?”
“刚一出书房的门,正巧管家说外头有人找他,把他叫走了,他说他等会再过来……怎么了?”
“谁来找?”
“不清楚,听管家说是西北来的……”
好,果然还是为那件事。
楚玉离轻轻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抽出凳子,游魂似的在桌前坐下。
沈婉君依旧狐疑地举着筷子,挑起一根土豆丝仔细端详着:“真的……真的没下毒吗?”
边上几个哥儿哼哧哼哧道:“害呀婉儿你怕什么,咱们都干了一碗饭了!好吃真的好吃!”
沈婉君看一眼楚玉离,后者正用手支着下巴微微盯着饭菜出神,她一咬牙心道:“豁出去了,他还能毒死我不成?”
便夹了一筷子肉片,放在嘴里一嚼,哇靠,肥瘦相间,不柴不肥,外焦里嫩,真的很好吃!
她扭头,不知怎的楚玉离的身形在她眼里忽然高大了几分,恍然间已经变成了一个头戴高帽、手持锅铲、炮凤烹龙、游刃有余的厨子……
却见这位厨子蹙着眉,又长长地叹息一声。
“喂,你学什么西子捧心,我告诉你啊我哥可不吃这一套……”
楚玉离瞥了她一眼,没说话。方才炒菜的时候,楚玉离脑子里已经想出了上百种整治沈婉君的法子,然而此刻听到西北那群人的消息,他又觉得没意思了。图个什么劲呢,能在府里呆几天还不知道呢。
“喂,你抽什么风?”沈婉君嚼着饭,含混不清的说:“不过吧看在你做饭这么好吃的份上,今天的不愉快咱们就一笔勾销,你拆穿我计划呢我也不生气了,反正赵钦过几天就来京城了,我就不信我找不着机会见他一面……”
楚玉离短促的笑了一下,倒是有些羡慕这小丫头没心没肺的。他叹了口气,有些忧愁地道:“珍惜点吃吧,只不定哪天就吃不上了。”
“什么?!”沈婉君瞪大眼睛:“你要死了?”
“……”楚玉离脑壳又一跳:“拜你所赐,每跟你说一句话,我就折一年阳寿!”
沈婉君毫不在意地嘿嘿一笑:“害,这话就严重了。看不出来嘛,你看上去娇生惯养的,饭竟然做的不错。”
楚玉离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其实你这人吧也没那么讨厌,你还不知道吧,其实我哥对你挺不一般的。去年你是不是在府里呆过一阵子?你总是拄着拐在没人的地方自己瞎溜达,整天吊着张脸给人家欠你八百两银子似的,弄得府里的人都不乐意跟你搭话。也就我哥还巴巴的当你是个宝。好几次我瞧见我哥下了早朝,朝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跑去西厢房那边看你,他老是悄摸摸的从后门进去,就站在假山后头看你,有时候你没站稳摔倒了,他好家伙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直到看你爬起来了才放心,看个一刻钟他才若无其事地从后门出去再坐轿子从正门进来!切,他搁那装模作样给谁看呢!还想蒙我?我当时早爬上树把他的行踪看得一清二楚了!”
楚玉离眉头一挑,倒是有些刮目相看了——西厢院里那颗歪脖子梧桐树据说有五十多年了,目测起码得有三层楼高,她一小姑娘竟然敢天天往上爬一次!
谈到这些话,楚玉离又伤感地叹了口气,“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沈婉君狐疑道:“喂,你不会真要死了吧?我劝你有病赶快去看,在这里垂头丧气有什么用?”
“……”楚玉离深呼吸一口平复了一下跳起来揍她的冲动,良久,才忽然问:“你说,在宫里当人质是什么感觉?”
这下子可打开沈婉君的话匣子了,“啊啊啊!你可别提了,那简直是猪狗不如生不如死啊!我当时太天真,一心想着和赵钦离得近一些,入宫就入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实证明太天真要遭报应啊!我当时还是有赵钦时不时打点着护着我,还有白太傅明里暗里照顾着,才勉强日子不算太难过。事后想想我都觉得后怕,如果我是孤身一人入了深宫大院,身边的人都恨我恨得要死,那敢情惨了,那不是由着人家欺负,被打了骂了羞辱了都没处倾诉。如果运气好点呢,没人找你的茬,但是你会被轻视、被孤立、最后发疯、崩溃、变得冷酷而扭曲……如果运气差的,就会有某些傻叉跳出来不停地找你的茬,我只要稍微做错一点事,后宫那群吃饱了撑的娘娘们就会抓住我的把柄,让我没日没夜地刺绣,直到我的眼睛出血、瞎掉……之后我会丑态百出,她们就会紧接着把我发配到慎刑司,让我舂米、洗衣、刷马桶……最后会在我的饭里下毒,把我的尸体扔进御花园的深井里永不见天日……天呐!人间地狱,我特么就是死也再不要入宫当人质了!”
“婉儿你说的都是真的吗?”身旁的几个哥们听得目瞪口呆。
“比真金还真!”
沈婉君眼睛里散发着惊恐的光,被皇后和索贵妃两个老妖婆支配的古老而恐怖的时光再一次在她脑海中回荡。
“……”
简直是毫无借鉴价值,楚玉离面无表情的扭过头,十分后悔自己问了这个问题。
虽然没有沈婉君说的那么夸张,但他也能想象到,如果真的跟着胡志全去了南方,日子只怕是不好不到哪里去。但这些都无所谓,这么些年再难熬的日子他也过来了,他只是担心,倘若皇帝拿他为要挟,沈穆就算回了西北,也得事事受限,没办法施展开手脚。他不想当一个累赘。
不过话说回来,倘若执意留在他身边,不也依旧是个拖油瓶吗?拖累得他连带兵的权力都没有了。
他把手指插进头发里,有些烦躁地揉了揉脑壳。
沈婉君有些担忧地戳了戳他:“喂,你到底怎么了?你和我哥又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事。”他算算时间,估摸着也是吃午饭的时候了。再看桌上四菜一汤几乎快被这几头猪崽子扫荡完了,他吸一口气,问:“沈穆他平时爱吃什么菜?”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至少现在,这个平静无常的下午,他尚且可以好好给沈穆做一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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