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吃得鼓鼓,我想出去走走,龚晨晨立马收拾东西跟了出来。我们往小村庄东面的冰湖而去。远远的就听见了野鸭“嘎嘎”的叫声,随着我们逐渐走近,只看到一群排成“人”字朝天山山脉飞去的野鸭,越飞越远,越来越小,渐渐消失了身影。
我们到了冰湖边上,便看到了冰湖的全貌。湖里积的水比去年要多得多,湖面上飘着新鲜的白色水汽,水底是绿油油、密密麻麻的水草。
龚晨晨从湖边的一个铺满白雪的断冰层跳到了另一个上。望着眼前足足有十厘米厚的断冰层,惊奇地叫喊,“姐,你快来看!”靠近时,我不仅惊异于冰层的高度,还惊异于白雪下那色彩纯净的透明。依最上面冰层的高度判断,想是湖里水积的最多的时候,直积到了大坝的最顶层。
绕了一圈,除了湖周围落了雪的断裂冰层外,湖中间还有一块飘着的冰层,像是雪色湖心岛。不知是周围雪太白净,还是湖底有沙有草,这粼粼湖水看起来,有一种透净的黑。
我感觉到脸蛋被风吹得生疼。早晨的天还朗晴,天空蓝得晃眼。下午这会儿天上飘了几丝云,这几丝仿佛蝉缫丝的开始,随着时间的流逝,天上的丝状云越来越多,太阳的光芒便也不明显了。太阳躲在了灰色薄云后边,有种萧落的美感。
龚晨晨拿着雪块不断往湖水里面扔,雪块掉进湖水里,白色消失,变得越来越小,变得透明了。这娃娃越扔越起劲,快要坐到斜着的冰层边缘去了,马上都要用手摸到湖水了,这水里全是水草,水深足有一米多,万一那悬着的冰层掉落,人也跟着“咕咚”掉进去——李亚茹赶紧叫她往上爬!磨叽了一小会,龚晨晨总算平安爬上土地。可吓得李亚茹心还突突跳,气了好一会儿。李亚茹已经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了,不是不顾后果贪玩的小孩子了,上有长辈的碎嘴,下有小辈不知天高地厚的胡来,我心里有种久久没有散去的忧虑,是责任,更是无法担负责任的后怕。何时开始如此?就算去年,也没想过制止龚晨晨在雪里爬着躺着……
冰湖南面的石拱向溪流里输送湖水,源源不断。这清澈的溪流向南而去,在白雪皑皑的田野里蜿蜒流淌,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近处也有积雪在溪流中央堆积、挺立,风景独到。远处的群山,无论是在晴朗的天气里,还是在白云如丝的天气里,都依然可爱。一轮轮春夏秋冬,群山以稍微不同的面貌,亘古不变地围绕着,保护着这一方田野。
每一年都还是一样的冰湖,但每一次来都看到不同的样貌,有不同的感受。这里纯粹的雪野,一次又一次,不止这一次地治愈了我的心——适才的担忧早也消失不见。
沿着冰湖周边一直走,竟发现它北边还有一条深一米的小溪,小溪里的水通过成千上万个层层叠叠的白色竹叶堆雪层下方“轰隆轰隆”地注入冰湖。除了白色竹叶,冻干的黄草叶周围也宿满了冰霜,可爱得不得了。顺着溪流往北去,溪流上方的雪疙瘩圆圆的毛茸茸的,像一只只卧在这里的白色小猫。但你只要用手轻轻的触碰一下那些漂亮的绒毛,绒毛便立马脱落进沟里,随着溪水流走了。
随着“咩咩咩”的叫声一遍又一遍响起来,抬头望去,成群结队的绵羊狂奔着朝溪流而来,排在溪流边上,迫不及待地低着脑袋喝起水来。喝饱了,便又“呼啦啦”回家去了,两三波羊群之后,冰湖周边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从冰湖边转回来烤烤火,我们跟着小姨去老房喂羊,正好远远瞧见坡地下杏树林里亮晶晶的冰层。已近傍晚,想必冰层全部都冻住了,我和龚晨晨深入到了杏树林的最里面,快乐地到处奔走。可冰层只是表面冻住了,奔着奔着,一脚踩塌陷下去,踩到了冰沙。
我们便不跑了,坐在一半裸露在外、一半冻在透明冰层里的半截黑杏树枝干上看远山——天地一色,夕阳为之盖上单薄的金纱。平日里张牙舞爪的黑树枝,此时也变得和蔼、明媚、温柔起来。无论坐着还是站着看太阳,天空里有一个,冰地上有一连串的四五六个,光亮亮,黄橙橙,是最明亮的色彩,是最纯净的颜色。
太阳越来越低,温度下降得厉害,冰地冻结实了。我和龚晨晨从西滑到东,从南滑到北,从站着滑到蹲着滑,从蹲着滑到躺着滑——躺在冰地里,来回摆动手脚,滑啊滑……
在冰地最南部,我无意间发现了龚晨晨前些天掉落的一包牛奶,已经完全冻住了。那天我们中午来的,她把牛奶装在兜里,出门时我劝她早些喝,别凉了,她说等等喝。后来快回去时,她惊呼牛奶不见了。
我分外惊喜,隔了好远叫她,她激动得围着牛奶袋子团团转,找了一块硬冰,趴在冰层上,想把牛奶袋子敲下来。废了好一番功夫,把袋子敲破了,里面是固体状的纯白牛奶,比起雪的颜色,不过深厚些罢了。“不要了,给地做肥料吧。”
姥姥从晚上七点开始看电视,李亚茹一进门,就指着焦点访谈里一个穿着橙黄大褂的中年女人,“你看,这个衣服和你嘀怪像嘀,就是这个看去薄些。”
姥爷躺着躺着睡着了。忽然睡醒了,说这个电视演到哪儿了,看不懂了?感叹一句,“你们这些娃明天也都走掉了,我和你奶勺悻悻嘀,你看看我,我望望你。打晨晨去也打不上,看去也看不见。”坐着抽起烟来。
我将丢丢抱进小舅家大卧室,屋里没人,丢丢自个儿待着。睡前我唤它,“丢丢,到妈妈跟前睡来。”时隔三个月,这胖娃娃到底还能听得懂妈妈说话。它蹦跶过来,在我枕头边蜷缩成一团,“呼噜呼噜”睡起来。
我被丢丢不停地哼哼唧唧吵醒,是凌晨两点半,它活蹦乱跳,不睡了,一会跑到门前,一会跑到窗户前,示意要出去。自由惯了,这小房子,丢丢待不住了。那时从窗户里望出去,天上有一牙月亮,特别特别的亮。晚安,天山下的小村庄。
将要高升的太阳余光,给地平线戴上了一条粉红的项链。
我去西棚下的纸箱边找丢丢,丢丢果真睡在里面。瞧见了人,它跟出来。我用手掌一次次顺着它的毛,“丢丢,妈妈今天就回去了,好好活着,等到树叶都绿油油了,妈妈就来看你。”
收拾了一通出来时,这个小家伙守在裁板房门前,等着进去。
“丢丢,不能吃死老鼠。”
“喵。”
“太容易抓住的老鼠也不吃,老鼠药有毒。”
“喵。”
“饿了就问姥姥要饭吃,猫粮也有很多。”
“喵。”
“不能偷吃了,不然没人喜欢。到别人家挨打了,妈妈也不知道。”
“喵。”
“找个小母猫,生一窝小猫崽。”
“喵。”
可惜回来这一趟,没见过其他猫在雪地里跑。罗西云家有只黑猫,不知公母,但离狼狗太近,丢丢去了我不放心。
龚晨晨呆住了,“它好像在和你说话一样。”
“丢丢能听懂一些,就差不会说话了!”
进屋快快吃了些茶泡馍馍,穿得厚实,背好包,我们上车。
一路上,奇异的柳树,像一具肆意起舞的枯骨。天山冻红了脸,可牛却不嫌这天寒地冻,就连小小的牛犊,都早早跟着牛妈妈在茬子地里寻食吃。
我还是会舍不得丢丢,就像把自己养了很久的孩子丢在了荒野,它还没有完全学会识别,危险时时存在,却要叫它独自生存。它又懂事又乖,它也渐渐地热爱起自由。
到家时爸妈聊起这过年的几天——
“房子里人多咧才了不得呀!”
“到我们家宿上一天了不得,全都到奶家宿得三四天。”
“过年嘀嗫么,就这么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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