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起来李亚茹就给红玫瑰再次剪枝。前天妈还说这是个没什么用处的,过一天就谢了,早早趁情人节卖了钱就好的。李亚茹气得不行,这不开了两天还好好开着?穷山僻壤的苦寒处当真不配这浪漫玫瑰么?
姥姥熬了葫芦汤,锅底掉色,汤看起来有些褐,但喝起来不影响味道。早饭我还吃了好几段带鱼,给丢丢打了一罐金枪鱼猫罐头。丢丢看起来苍老了,稳重了很多,它时常卧成一团,在沙发上,在桌子下,在火炉旁,不爱动,也没有什么惊吓情绪,见屋里来了谁都挺自然、和谐的,给人一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感觉。李亚茹叫姥姥家新抓的小猫圆圆过来吃几口鱼罐头,龚晨晨把丢丢扒拉到一边去,丢丢并不着急,在原地慢悠悠等着。等小猫吃几口了,它用大脑袋一顶,不费吹灰之力又得到了猫罐头。龚晨晨继续扒拉它。换做以前,有人碰了正在进食的丢丢,它早都唬起来。可现在,它往后退进沙发底下,从龚晨晨另一只脚边钻出来,大脑袋伸过去,以压倒之优势再次吃到了罐头。圆圆拿脑袋顶它,围着罐头转圈,等丢丢让开一些,便迫不及待地大快朵颐起来。丢丢在近处猫成一团,拿前爪老练地将罐头一扒拉,扒拉到自己嘴底下,吃起来。圆圆急得叫起来,它便又让开一点点。以前的丢丢视食物为生命,将三只小猫追着、打着、唬着,现在的它却不那么霸道了。
姥姥发现了我手上的银镯子。“你买咧个镯镯子噢?”
“我才发现你也戴嘀一个么,我看看。”镯子花纹凹陷处都已经黑了。
“戴了几年咧。”
“我把这个黑嘀洗掉,氧化咧。”
尝试了很多方法,拿牙膏刷一遍,只去掉了大花纹处一点点的黑渍。我觉得牙刷刷毛太软了,换了一支硬毛牙刷,把白牙膏涂满手镯,还是没刷掉黑渍。
用热茶水泡了半小时,没什么成效。
和龚晨晨去垃圾桶里翻了两个废旧的烟盒,把烟盒里的锡纸完整取出,用锡纸包裹住纸杯的里层,装两勺盐,倒开水,将镯子完全浸入。放了十几分钟,拿牙刷一刷,像铁锅底部微小版的黑灰块似的,黑渍掉落了,成了!我俩儿换着刷,刷完手镯外部刷里部,将花纹里硬质的黑都刷出来。实在艰难处,用牙签戳一戳再刷,花了两个多小时,我们将银手镯刷洗得银光锃亮了。期间姥姥有些担心损坏镯子,李亚茹一再给她担保银子不容易损坏,要是扁了,套在酒瓶子上再敲圆即可。最后我们给姥姥戴上一个圆圆的新手镯。
我从冰箱里拿出买的毛竹笋,想让姥姥做个竹笋炒肉。姥姥准备像削洋芋皮一样把毛竹笋的白褐外皮削掉,削不动。龚晨晨说这要剥皮,像剥玉米一样。姥姥就一层层剥,本想剥个两三层就好了,结果越剥越多,剩下一个尖尖塔似的白色果实,底部坚硬,用刀切不动。一掰,一厘米厚的圆柱底座掉落了,剩下的笋越发小了,姥姥和龚晨晨都哈哈大笑起来,说这吃什么呀!“你一老拿回来个人莫有见过嘀菜么。”
“买了一个,看去怪大么,一剥皮,变成一点点咧。这会就知道了,下回多买上几个。”
用刀一切,笋片碎成了小块。但别说,毛竹笋炒肉,光闻着味儿,都馋得人流口水了。再加一盘蒜蓉菜心,一盘青椒炒羊肚,这丰盛的午餐呀!
龚晨晨赶一群羊,经过大坝,去湖里喝水。狂风卷着黄土顺着小路扬长而去。风能把人吹跑,“呼呼呜呜”,在耳边悲鸣。四面的山和树都跟着呜咽,没有一处消停,八方都是呜鸣声。云也被风吹得丝丝散散,像破烂的棉絮。
回去后,李亚茹只发现院里的山羊似乎对这大风毫不在意,它们被包裹在厚实的羊毛里,胖墩墩的站在干土地上,胡须被吹得斜到一边去,适应一切,毫无反应。
我们打算去地里走走,寻些什么有趣的。去年的冰滩处已经没有多少冰了,只有一长道,上游还冻得硬些,可以踩碎,下游基本化湿了土地。田地里几乎一无所有,除了灰白的干土就是灰白的干土,零散的白色薄膜,黑褐的牛粪蛋蛋,水沟边低矮的枯草根,有深黑裂痕的土地。平坦广阔,风从脚下穿过,天山上的云像被压在地底几万年的千层石。草木土地,只有单调的三种颜色——灰、白、褐。
西斜的太阳把我和龚晨晨的影子拉得好长,我们慢悠悠走,影子好像也在风里贴着土地摇晃。回去时,我们不断地发现地上有五毫米左右宽的裂缝。原想那些五毫米宽的裂缝是在溪流边,流水作用凹陷去一部分土地导致的。如今路上也都如此,该是受到了余震波及。李亚茹小时候见过的唯一一次异象是白日日食,没有云,天忽然暗了,后来最大的变故是大洪水,将小溪冲成一条三四米深的裂谷。后来几年很平静,除开今日发现的土地裂痕。
大黄狗不认识我了,吠叫着跑过来,我吓得站在原地不动,而后它又夹着尾巴跑开了。它看起来瘦了很多,肚子瘪瘪的,后腿上没什么肉,在这个干燥的初春,大黄狗被风吹得毛发也乱糟糟的,没什么光泽。
李亚茹将姥爷叫过来,教他组装榨汁机,一边看说明一边讲解,捣鼓了十来分钟,好不容易教得组装好了。“怎么不出豆浆?也不出渣子?”姥爷一边捡贼豆子,一边观察榨汁机。
李亚茹专心致志地往榨汁机里加黄豆,只看到上盖里的豆子越来越少,一心想着得赶紧跟上进度,没注意别的,甚至连姥爷的话也自动忽略了——大概如此,等一会儿就有豆浆了。
有细密的泡沫和渣子从上盖和挤压杯之间的缝隙里流出,正转反转都不管用。李亚茹赶紧拿纸擦这带豆浆的白沫子,把榨汁机停了,把整个挤压杯拆卸下来。挤压杯和滤网之间,滤网和螺旋推进器之间,都塞满了豆渣,塞了个硬实,倒都倒不出来。姥爷将整个挤压杯拿去裁板房,放在水盆里,又涮洗,又用折了一半的一次性筷子掏豆渣,反反复复清了二三十分钟,终于将这机器恢复原状了。
我俩儿继续去榨豆浆,装好豆子,一边倒水一边看着豆浆出杯,姥爷跟个小娃娃似的,对这机器充满了好奇。“渣子留哈,做豆腐。”
“渣子喂羊去么,豆浆才可以做豆腐。”
满满一杯,奶白带点豆黄的豆浆,我赶紧端着去给姥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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