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在一片惨白里,天山白蒙蒙的几乎看不清轮廓,能见度只在方圆几十里,我猜想不是雾而是土,北疆什么都缺,唯独黄土不缺。
地里的农活差不多完毕了。地里多见的是成群的牛羊,也有不听话的牛跑到马路上来的。人骑着电动车跟在后面赶,见到班车,牛更是吓得往主人预期相反方向逃窜了。好大一头牛,班车停了下来,班车也为它的逃窜感到害怕。
再往前行,车要进村了。红的、黄的、绿的树在风里摇,在阳光里睡觉。近旁几棵榆树的叶大都金黄起来,好不美丽。
下车时师傅给我退了五块钱,这是今天最令人意外的欣喜。下午一点半吃完午饭,我收拾好碗筷,浇完花,拖完地,关好窗户——把所有需要的东西都装在书包里,拉好拉锁,预备出发——这一切都被丢丢看在眼里。在我拉拉锁的瞬间它钻进沙发底下不出来了,给火腿肠也不出来,用扫把横扫沙发底也不出来,制造大量噪音更是不出来,我急得发疯,更多是为它这种一到关键时刻就退缩的性子生气!快要赶不上班车了,我几度有放弃带它出去的想法,但一秒也没停地敲沙发,耗了有一刻钟。丢丢探出了脑袋,我没抓住,但它没再往里去,在原位置蜷缩成一团。我伸手试探,摸到了它的后腿,一把抓住,硬是拽了出来。往屁股上狠狠打了好几巴掌,装进书包,将书包狠狠摔在地上。它只唬了一声,而后叫都不叫,无论我怎么打。沉默只会使施暴者失去理智,我简直是疯了,我意识到这一点,立马停手,拎着所有东西出发。
到车站是下午两点十七,我愣是骑着小电动花不足四十分钟的时间一路绿灯跑完了这十公里的路程。两点二十买的票,赶上十一假期,沁城的票果然卖光了。说了句没票,卖票的工作人员就不耐烦地让我去旁边等着,别耽误别人买票。我退了出去,还好旁边一个大姐提醒问问有没有过站的。再排队买到去小堡的票,多五块钱,我倒不在乎这五块钱,只要能回去咋都行。
下车的时候司机师傅退给我五块,我说了句,“谢谢。”先前同学上学坐火车买不到票,本去长沙,直买到广州,多买好些距离,没听过有退费一说。既是买了去小堡的票,单子上都是这么打的,依我长这么大的常识来说,便是按这单子上的费用走。可我还是收到了退费,不按单子走,按你坐过的站走。天山下的小村庄,这里的人很穷,可他们从不多拿别人一分钱。
到了到了,十月,整个村落顿时显得凄凉萧瑟了许多,白的天空,白的太阳,白的日光,连姥姥收在框子里的西红柿也是白绿白绿。
“还没熟怎么就都揪掉了?”
“害怕天突然冷咧,冻掉溜。你的工资要上莫有?”姥爷还记得,我七月的工资到如今也还没发。
“还莫有,慢慢要。”有的时候会因此焦急伤神甚至痛苦万分,于是给机构校长发消息,她不回,于是再没有而后。我如今却不想这些了,我并不觉得失去什么,工资是必定讨要的,我并不为之过度忧愁。
姥姥端了一盆个头小小的,长度五厘米左右的绿辣椒出来,做虎皮辣子的最佳选择。倒金油锅里过油、翻炒,炒出焦皮,加酱油、蒜末和水收汁。出锅,那叫一个香,只有晚秋的新鲜小辣椒才有这种滋味。
小黑狗在叼着一截短树枝吃,我没和它玩,走开了,它就着急了,开始可劲儿叫。
本想着赶上个十一小长假,家人们都会回来,可热闹。可房里就姥姥、姥爷俩儿人,这时候诺大的院子显得有些冷清、凄凉。
我九月来时从戈壁滩上摘回的开满小紫花小草枝还在窗台上扔着,变成了干干。
很快七点了,太阳将快落了,西方一片白晃晃,太阳落得就很莫名其妙。
直到七点半,西方才显现出橙红色,不过这橙红也似裹在一灰白的薄膜后面。鹊儿躲在大榆树里不住地吵,我们坐在屋里吃饭,这分外欢快的“叽叽喳喳”都清清楚楚,似异常躁动。“鹊娃子叫唤得不行,可能要下雨咧。”姥姥边吃饭边说了句。
饭后我喊丢丢,叫一声,无论它在草丛里、煤房里、墙头上还是水坑旁,都会立马闪现到我的视线内,见了我还是会亲昵地蹭蹭。无论父母怎么对孩子,孩子永远都不会不爱父母,她只会不爱她自己罢了。这句话用在丢丢身上,想也是一模一样。
别看丢丢在家里总总睡懒觉,这一下了车,到了姥姥家菜园的两个小时,玩得不亦乐乎,一点儿不瞌睡。小黄猫还是九月来时那般大,还未满月时缺了奶,长得慢。这小猫虽看起来小,一抓就抓住了,但欢实得很。它奔过去毫不客气用胸膛撞了撞丢丢的胸膛,丢丢还怒了,伸起爪子预备呼它一爪子。而后过了没多久,它倒自己瞄准了小猫咪预备给它来一回猝不及防的袭击,俩儿就追来追去,熟络的不得了。
小舅在说装电暖的事情,村上不给批。大舅说,“赶紧得申请,不要等到冻滴不行咧,急死忙慌的,干啥都来不及。”这话题完了又立马转换了一话题,“你吃咧,媳妇子莫吃咋办?”
“那定定到那咋蹲咧一个小时,蹲滴嗫。”
“早上衣服找不见嚷仗滴嗫。”姥姥提了一句。
“你滴衣服找不见,你和那嚷啥仗滴嗫,咋这么可笑?”大舅人间清醒。
“你好好想哈你的黑西装放到哪咧?就那么巴掌大滴个房子,那么几个柜柜子。”姥姥好像不管谁没理谁有理,还是有点护自己的儿子。有时候觉得小舅妈挺可怜的,好似来了个这无亲无故的处。
小舅妈晃晃荡荡进屋来了。小舅已经吃完了,于是出门开会。小舅妈坐在桌上,拿起小舅用过的筷子就开始吃,吃了一个虎皮辣子,辣得吱哇乱叫,姥姥赶紧给她拿了一块软馍馍。小舅妈吃了点,饱了之后就开始一通埋怨。她说了一遍又一遍,没有人搭她的话,我的耳朵受了罪。2021.10.01
“今个一天弄完算咧,再不要搁上掺!”
“今个一天,又挖洋芋,又挖萝卜,又挖包包菜,干得还不多噢?我掺滴嗫,你蹲到家里睡滴。”
“干!干滴累死咧就不干咧!”
姥姥、姥爷又你一句我一句开始了,非得怼对方一句,就抬杠,不然也不能输了气势不是?
借着天气预报,姥爷催着姥姥赶紧挖菜。姥爷觉着拖拉机一天开过来,就全都要拉回家,利落。姥姥觉着萝卜、洋芋长到土里也冻不死,还能长几天。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姥爷最近腿开始疼,等收完了就去扎干针,干不动重活,急得很。我们早上出发前姥姥还专把小三轮留给了姥爷。姥姥一个人忙里忙外,做饭收菜,家里的活,地上的活一个也不落下。这不活干得多的人,怎么也得唠叨唠叨不是?
姥爷来之前,我和姥姥收完了大半菜园的包包菜。这些包包菜都是姥姥拿个秃了的旧掀头铲的,一个一个铲,还快得很,小小的身体里蕴含着大大的能量。我跟在后面拾,一个个都抱到拖拉机斗子里去。个头小的包包菜我一次抱三四颗,个头大的我一只手拎一个。个头大的直径能有三十厘米,椭圆形,包得紧紧实实,像个大盆子,壮观,捡这种包菜最有丰收的成就感了。个头小的也有没包住的,结不成。还有开花的,一个白绿包包菜里开出一朵翠绿的包包菜花,像是泉里会冒水的泉眼,好看倒是好看,奇特倒是奇特,但也卖不出了。姥姥说这种裂开口子的,是因为淋了雨。
太阳升起来,天热起来,我把棉衣脱了,放在了地埂上。
接着姥姥教我用小铲子把香菜一把把都铲好,顺手装进袋子里。姥姥说香菜可以腌成咸的。
我装完香菜,姥姥把一方青萝卜都拔完了。青萝卜有大有小,就最下边的尾巴钻进土里沾点土,长势不错,我惊异于土地的神奇,可以将一个小小的种子培育成一个白白胖胖、水灵灵的吃食。期间有好几回姥姥拔到超大个的萝卜,都逮着这白胖小子,充满惊喜地走过来给我瞧。后来我渴了,捡了一小个青萝卜啃,第一口甜甜脆脆,而后越吃才越发觉辣。小萝卜,小骗子,吃到最后甜甜脆脆的感觉早没了,辣得人嘴里直冒火。姥姥说菜都旱了,浇得水少了,如果常浇水,那吃起来就水灵,不辣。这些青萝卜,拉回去都给它晾成萝卜干,辣得太嚣张!
这时候姥爷将大豆带到去哈密的车上,就骑着小三轮来了,收起豆角秧。收完后,看到姥姥在铲土豆,他就边拾边和姥姥斗嘴。
我收辣子,收回去可以做成酱辣子,也可以做成辣子酱。一阵轻轻的妖风起,头冷,赶紧将头巾戴上。
将近正午十二点,前些时候还有点热,天山蒙在一片白蒙蒙里,像是害羞的姑娘躲在青纱帐后。逐渐的白日也走在一片白蒙蒙里,逐渐的薄薄的乌云不知从何处起,只像是这天空薄膜的分身。没有厚重的乌云从天山飘过来,天空在不知不觉间整体变成了灰白色,整齐划一。天山也蒙在一片灰白里,分不清山和云。凉意渐起,大中午的这般凉,莫不是真的要下雪?
“诶?这个包包菜咋不拿?”我看到地上还有几颗没收的包包菜,尽管地里这些已经收了一拖拉机斗子了。
“这些不拿了,明天咧拿。”姥姥说。
“明天一场雪下的那就,下得厚厚滴。”姥爷接话。
“下多厚?下两米厚?”姥姥气呼呼。
姥爷哑口无言。
不一会儿云都散去,天空正中蓝蓝的。
天阴了晴,晴了阴,阴了晴,晴了阴……有十来次,到了傍晚终于彻底的阴了。天一点儿都不嫌弃累的。
姥姥、姥爷将炉火架得红旺旺的。十月二日,这一切就都挺神奇的。
“亚茹那,脸看起光哈咧。”小姨观察真仔细。
“回去定定到房子蹲哈,莫有?么。”
“一到村子里,就到处跑滴?滴嗫。”
到九点真的开始下起雨来,“滴滴答答”的,我打开窗户,身心舒畅。
昨个一回来小舅妈还问我拿衣服了没,说天气预报要下雪、降温。我说拿了个秋裤。再套上姥姥的厚衣服、厚裤子,姥爷的大棉袄,完全不冷的。
雨一阵一阵的,丢丢老往外跑,身上都落了雨。昨个儿跑了一夜没怎么回来睡觉,我依稀记得它跳上床几次,就又从窗子跳出去了,清晨回来时肚子吃得圆滚滚。今个儿白天也没见它睡,跑里跑外跑菜园,踩板砖踩草地踩饭点。除了刚刚我学习的半小时,它眯了会儿。难不成丢丢要成精了?玩得太开心,连睡眠也不需要了的小东西……可,这会子快十一点了,屋外的雨声密密麻麻,我感觉这雨越下越大,丢丢子怎么就不爱好好休息呢?它可不能将这雨当成淋浴的笼头,不躲不避不跑的,这冷雨淋着了可是会感冒的。
快凌晨两点了,丢丢才回来。它倒是没有淋得很湿,只是皮毛上沾了些雨珠,想是躲在哪里看雨。那时候追剧的我才放心睡着去。2021.1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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