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起得晚,日上三竿。澄澈的阳光啊,撒落进屋子里,也撒落满雪原。姥爷提溜着个扫把,已经把昨个儿下午院里又落的一层薄雪都扫干净了,而后又转悠去羊圈。
“等嘀定定吃苞米籽儿嘀嗫,这个锤子,苞米干叶子一点也不吃。”姥爷喂完羊回来,自言自语。
姥姥只想着,“亚茹三号上班,一号回去准备,得叫你尕姨给找个车。”
姥爷就说,“亚茹一回去是不是就想我们去咧?”
“不想,一回去就忙嘀很。”
“不想你还跑上来。”姥爷陷入逻辑怪圈哈哈。
吃了两口我去写点东西,这个点不错,得赶紧记下来。
姥爷就气气呼呼,“赶紧吃,吃嘀吃嘀玩手机。再结婚了,看嘀气嘀,把那个饼饼子丢到去。”哎,谁敢把我吃了一半的饼饼子丢掉去?
充电器装在大衣口袋里,落在新房了,我“呼呼呼”走回去取,顺便颠三倒四地把大衣随便套了回来。拉链也没拉,袖子也耷拉着,一边拎住一边滑落的,“呼呼呼”我又快步往回走。
姥爷拿个塑料雪铲进来出去,在堵大门的雪上铲开一条小路。又进来,预备往鸡圈走去。看到裹个大衣快步走来的我,“又冷咧,噢?”
“莫有冷,把大衣顺便穿过来。”
“你肩膀热嘀很,噢?”
“哈哈哈哈哈……”棉衣咋就穿成这样了?
继续吃早饭,仔细瞧了瞧,有烤热的小干粮、爆炒土豆丝、凉拌萝卜干、面裹甜萝卜条。小干粮和面汤还是热的,其他的菜都被我来来回回耽搁凉了。吃了些小干粮,我又将面裹甜萝卜条端去火炉上热着。
姥姥开始准备晚饭,拿来了冻牛肉,放进锅里熬。将盆里装满水,倒进干的宽粉泡好。把冻鱼丸都拿出来化着。把菜都切好放在盘子里。
姥爷抱个剃头发的电推剪盒子问我会不会剃,我漫不经心,“没剃过。”他就去找姥姥。姥姥三下五除二将姥爷那一头白发茬剃干净了。姥爷瞬间有个圆溜溜的光光头,咳,大冬天的头不冷么?
姥爷心满意足回来,戴上他的老花镜,趴在炕上看书。姥爷这一辈子没啥书,这小村庄也没有买书的地方。他唯一一本厚厚的故事书是《圣经》,免费送的。这时候他又从衣柜里的铁盒里将那书翻出来,翻着发黄的书页,看着看着睡着了。“呼呼”睡了半个多小时,睡醒了,又继续看起来。
“你们房上这个吊吊灰,再网哈还把人网到里头呢。”小姨来了,拿个扫把扫地,扫着扫着去扫吊吊灰。想来这些我都没有注意过。“我的花豆豆子卖了二百五十块钱,大姐要嘀嗫,我嘀我卖嗫,我一个朋友圈发嘀就卖完咧。”
“明天赶集,亚茹那说请我们吃大盘鸡嗫。”
“哈哈哈哈哈……”姥爷这就开始了,我该怎么答?我就笑。
“现在谁还吃个大盘鸡嗫?人都吃嘀够够嘀咧。”小姨就“哗哗哗”说起来。
“那把我小舅家的鸡抓来做个大盘鸡。”
“给你尕姨拿上个。”来游门的人这么一句。
“你尕舅那心里就想嘀给龚家两个兄弟一人拿一只,给奶家一只。我是个谁溜?嫁出去哩高家人。再说你尕舅嬷还能愿意?尕舅嬷抓上来嘀鸡娃子,奶和爷天天喂哈嘀,给你奶和爷给上个还说嘀过去。我吃上两口就行咧,还提咧拿咧拿到哈密去,那能行么,那是个啥?”听得我就怪想笑的,这啥也不是。“曹老二那也问嘀有莫有便车,尕蛋子那也问嘀有莫有便车,你们都问嘀我干啥?那说我不是信息部嘀部长么?我就说,你给信息部嘀部长也发点工资呀!高军回来嘀嗫,我赶紧给电话打给,一人打一个。曹老二那问嘀几点,电话给给你自己嘴长上问司机去么。尕蛋子那做头发嘀嗫,还得做三个小时。我就说,那你不走咧让我问嘀个啥车?”小姨这叮里哐当一堆话糊到墙上。手闲不住,嘴也闲不住。
正午,万里无云的天空蓝得晃眼睛,仿佛灯下的蓝宝石似的,永久的透彻的蓝。但也不至于完全睁不开眼睛,在晃与不晃间,还留有一定的余地。
天山露出了峥嵘巍峨、雄伟高大的真实面容,加上天空这透亮的蓝,天山看起来似乎近在咫尺。天山山脉的尖顶上、半山腰上都堆满了亮白的雪。山脚下蓝紫色的石块上面是没有雪的,整个山脉看起来脉络分明。
树丛里成群的鸟儿“吱吱”“叽叽”“喳喳”闹个不停,这时候我不懂鸟儿们为什么有如此多的欢乐和欢闹呢?也许生命在很多时候,本身就有一种不需要理由的欢乐和欢闹,就像小孩子的快乐,不需要理由。
小村庄完全被覆盖在厚厚的雪被里了,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屋顶,白色的院落,白色的田野,白色的小路,白色的连绵的山脉……一切都在一片晃眼的白里。为何晃眼?正午的太阳光线非常强烈,加上一粒粒雪晶的反光,四处都是光线,走在路上人通常都是处于晃得睁不开眼睛的状态。
还有些寒风吹在脸上,冷飕飕。
我没精打采地在小雪路上走呀走,走呀走。除了雪“吱呀吱呀”的声音,还有旁边小溪流水“咕咚咕咚”“叮咚叮咚”的声音,不远处有几声狗吠。这条雪路有两条车轱辘滚过的印子,但更多的是羊群走过后留下的一个个密密麻麻、深深圆圆的小脚印。圆的直径只有五厘米。
南边的连绵的山脉在白雾蒙蒙的地平线上显得又远又小。因为落了雪的缘故,所以远远的看起来有微弱的蓝光隐现。那远远的连绵山脉中间忽然的有一个豁口,我知道豁口下面有有一汪湖泊,湖泊旁边有一条马路,顺着马路下去就到了二宫,二宫便是我的家乡,是我整个童年时期非常喜爱的地方。二宫在几年前于一场洪水里彻底消逝了,余下了一片只有黄土的荒山沟。但每当从天山下的小村庄看到遥远南边连绵山脉的那个忽然的豁口时,我就会想到儿时的家。
因为来号第三天,返回路上我的小腹开始隐隐作痛。棉裤和外裤都是姥姥给找的,因为腰身太大,总是坠在腿上,另外,加上身上两层棉衣叠加太厚,雪地上的雪又有阻力。我在回家的路上几乎是一小步一小步地挪,挪啊挪,可费劲死我了。
雪路亮得晃眼,所以不能往雪路五米、十米远的地方看,看蓝天也会觉得亮眼,这样的紫外线,这样的颜色,对眼睛来说超过了承受范围。所以我总是眯着眼,低着头,瞧着自己的影子,一步步往回挪。上坡路尤其难走,膝盖一定要抬起来,像一个跛子似的,一跛一跛,这样走起来反倒好走些。
经过不懈的努力,我终于爬上了坡,上了平路。还是要在这雪地里继续挪的,我边挪边瞧着一栋一栋的房屋。这里有三棱柱房顶,雪无法长久的滞留其上,所以房顶上只会遗留薄薄一层白雪。而那种平平的房顶上已经盖上了三十、五十厘米的厚厚雪被了。路面上的雪是被压平的,路两边的雪堆高的高,低的低。路上一个人都没有,除了我和我的影子。
风滚草盘踞在路边,也不管下不下雪,也不管是不是别人家的家门,也不管到底根有没有扎进土里,它就是那般毫无道理的盘踞着,和雪混为一体。往前去,眼前这户人家的大门紧锁着,院里盘踞着几颗直径一米多的风滚草,院门口不是被积雪堵住了,就是被风滚草堵住了。
再往前些,这家门口的雪被扫得干干净净,门前马路上的雪也有清扫过的痕迹,到底有人住和没人住就是不一样。正值中午,这块扫干净雪的马路湿漉漉的,有一些雪融化过的痕迹。
往前去,路边有一个停靠在干涸的水沟边的老旧的生了锈的拖拉机斗子,盛了大半斗子的雪。而水沟在冬天几乎是干涸的,满满半沟的雪。再过些日子,如果是一个陌生人来这里,并不会觉得这里曾经有一个沟。有大风的情况下,风会把雪吹进沟里,沟里的雪和地上的雪几乎处于一个水平面。人要是不知情,走着走着一脚踏进沟里,这可就陷进去了。
到处都是雪,落满了雪,堆满了雪,躺满了雪……但人们不会讨厌雪,这干净洁白的雪,尽管到处都是,但十分的讨人喜欢。回院里了,这一趟出行花费了四十五分钟,到底比我计划的时间长一些。
“走不动。”一进门我就开始吐槽。
“我就说刚下过雪走不动么。”姥姥到底经验人。
姥爷好奇道,“你到哪儿去咧?我们嘀茬子地上去咧?”
“比茬子地还远些,走了怪远的。”
“有莫有羊群?”
“羊群莫有见,羊群扬长而去踏哈嘀一堆脚印子见咧。”
“手冻不冻?”
“不冻,不冻,走嘀热嘀嗫。”
“冻嘀跌掉咧就冻咧。”不冻就是不冻么,咋么就冻嘀跌到咧撒?
姥姥开始煮火锅,小姨也来了。小姨家最近在装修房子,装修师傅是个三四十岁的小伙子。听电话里的意思今个车没能顺利回去。“车滑到路基底下去咧?”
师傅,“莫有,你咋知道么?”
“高军打电话说嘀嗫。跟车不要跟太近咧么,宁减档都不要踩刹车么,一踩就给滑哈去咧,学会嗫么。”
“这次不是我开嘀车。”
“我叫高军开上皮卡车捞去,捞嘀出来?”
“捞不动捞不动,先得把车翻过来么。打滑嘀很。”
“人莫事吧?你们咋跟耍杂技呢一样嗫?动不动车就给撂翻咧?”
“人好嘀嗫。”
“离牛毛泉不远的话,喊上几个当地的维族去推哈车,你叫高军喊哈去。”电话就挂了。“上次自己开车嘀嗫,滑翻咧,这回叫嘀个别人开上,又滑翻咧。幸亏对上高军回来嘀嗫,要不然叫个拉车来,又得两千块钱。”
“我说你装灯嘀把灯吊上,咋么莫有电?那踩嘀个凳凳子上去,你灯都莫有拧上嘀,那能有电么?”小姨讲完一个故事,又开始讲下一个故事,“看嘀两个车满戈壁绕嘀嗫。咋么开到那里去咧?跌哈去跌到路基底下,上不来路,你不远远嘀绕大圈子去?”
火锅吃了一半,小姨给小姨夫打了个电话,“这会子拉上来咧?杂么拉上来嘀?”
“就那么个拉上来嘀。”噗,小姨夫的名字是高军。
小姨,“莫有叫人么?”
小姨夫,“莫有。”
小姨,“车杂么个咧?”
小姨夫,“玻璃碎掉咧一块子,门磕坏咧。这阵上路回去咧。”
姥姥听了就说,“人都冻嘀。”
小姨说,“那个娃那就抖擞嘀很,回回来穿个单裤裤子,冻嘀呕吼呕吼、鼻啦酣水嘀。”
确实,车玻璃破一块,车一走起来也挺冷。人在雪里呆了怪久,也挺冷。但还好是个阳光正好的午后,不然赶着晚上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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