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去大庙湾割葵花头,依旧六点摸着黑就起来了。大舅去红山清麦子。姥姥急急喝了碗米汤,收拾了碗筷,便来小姨家把一大袋子青辣椒倒出来,一个个切成两半,晾在木板上,又悄悄回家去。这时候才十点,小姨家整个院子里都充斥着青辣椒呛人的辣味儿。农人的活儿虽是劳力,但鲜少见他们灰心丧气、闷闷不乐、萎靡不振、充满压力,好像永远都急着去干活,干完这个干那个。哪怕他们凌晨再睡觉,第二天依旧能六点就满院子乱蹿。
午饭我急急吃了一盘拉条子,那时候龚晨晨和姥姥都已午睡了。
中午培训时,窗外的天白蒙蒙,飘着一小团一小团的乌云,像黑棉花似的,又像一朵一朵的黑蘑菇,挨挨挤挤在一起。
直到六点,天阴沉沉的。我木讷地在路上走着,好像是太久也没来地里了。摘了三颗红通通的番茄,我美美吃了一顿。往南去,葵花头沉甸甸的,黄起来。玉米杆最上方的叶子也已有了黄气。薄荷紫色小绒花的顶部开始变白。生物的瓜熟蒂落,都有各自的周期。左瞧右瞧,从葵花大叶片的缝隙里,我瞧见一抹清新的小碎花。寻着那小碎花的影子,绕过地往东走去,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大片荞麦地。荞麦花开得粉白粉白,在风里摇曳出高低起伏的波浪。大自然有种奇异的治愈人心的力量。
这两天不再惧怕大舅的丢丢,一天三顿饭的时间都会出现在小桌子底下,我有什么面啊米啊,就给这圆头圆脑胖乎乎的小东西投喂一些。
天虽是阴沉,还有些风,但天气暖和着,一点儿也不冷。
姥姥看电视。一会说,大舅一天喝一包包牛奶,一会说,中午龚晨晨没吃饭就睡着了,三点叫她起来吃饭,要上地;一会说,你看,好大的一碗面,我一看,原是电视里的面;一会忽然站起来,她看哈沟里的水积上了没有。半小时前我瞧见沟底流着小小一股水,急忙去告诉姥姥。姥姥从沟底石头堆中间一个积水的小坑里舀了两小桶水出来,再将小坑挖深了些,拿石头垒了个小坝,说是再等个半小时,就能积些水了。舀了十几次,才又舀了两小桶,她开心地嘿嘿直笑。直到把这些事情都想了一遍,她才又回到屋子里,重新坐在沙发上,安心看起电视来。2022.08.16
八瓣梅开了六朵,谢了七朵。正是秋收时节,小舅还是五点半去城上拉护士过来,要在七点之前让大部分上地的农人都将核酸做完了。我最近都睡到八点才起,就是疲惫,自己给自己的心理压力。八点和大舅一起去村上,核酸点前就没一个排队的人了。早餐还是米粥,可怜的只有一小盘黄瓜菜,地上新结的黄瓜还没长大,小舅一家也需要摘。
云,天山,天空,都以一种雾蓝的形式融为一体,分不清界限。
老院的地上扔着三个大长葫芦,桔黄桔黄,颜色好看得不得了。长葫芦边上孤零零躺着一个小窝葫芦,橘红的,跟天边的晚霞似的,惹人眼羡。鲜红的辣椒,碧绿的豆荚,金灿灿的麦粒,饱满、丰富而鲜妍的色彩,正是秋天的色彩。
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溜它的趟子,树在摇它的叶子。猫儿在院里追逐翻滚,姥姥打了一捆嫩苜蓿来喂兔子。我从一堆苜蓿里挑了一捧细嫩的芽儿,也去喂兔子。边走边拿到鼻子边嗅一嗅,苜蓿那带着水润气息的甜丝丝的,像刚结的毛杏子似的新鲜气味,便叫人醉起来。
正午一两点也怪凉快的,天上满满当当的阴云使整个天空看起来变得低矮了不少。
先前中午我可以稍睡上一会儿,睡不熟,课前十分钟便惊醒,等着等着又瞌睡起来,今个不如不睡了。
我在老院东墙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着。南北的小土沟早已经被大舅修整得齐齐整整,杨树枯黄的叶子匀匀铺了一层,铺满了沟里,铺满了沟边已经松散的土块。像是有人照料着,又像是久无人来过。跟过来的丢丢一倒,把头枕在枯叶上,用四个蹄子可劲儿蹬我的脚。不远处一米高的癣麻丛,两米高的榆树丛,圆圆地躺在地上,青绿青绿,使得这处又增添了几分野气。几根胡乱冒出来的米黄的芨芨杆朝天撅着,周边生出几根绿叶子。院里的老榆树半身都探出苍白的泥墙来,榆树里有一只不见身影的不知名鸟儿婉转、清脆地啼鸣,变换着各种巧妙的调子,卖弄着精湛的歌技。可不像是只会“叽叽喳喳”闹在一起的麻雀,我想,它独立而高雅。
远方的白杨树青青葱葱,东边的云朝天际散去,露出蓝蓝的一片天空来。
没有事情可做的时候,痛苦,有太多事情要做的时候,也痛苦。到时间了,我起身准备去听课了。我看到孩子们坐在羊圈边上剥玉米,剥了一个,给羊喂一个,喂叶子,喂玉米棒子,叽叽喳喳,也不睡午觉。而我,到时间了。睡了一个小时的姥爷晕乎乎起来了,往院子外走,念叨了一句,“两点五十……”
“你又干活去嗫?”
“该出发咧!”
无论我愿不愿意,新一轮的工作又开始了。
听课时,小姨家的窗外下着细密的雨,打得铁制的大棚“噼噼啪啪”响个不停。乌云就像锅里的浆糊,把天糊成了一种颜色。
一出门,轻微刮些风,落了雨的缘故,气温降下来,穿一条裤子出门去,会明显得冷起来。照往常,六点半太阳西斜,最适合去地上转一趟。如今不适合外出了,天阴得满满的,连天山也被遮住了。白杨树影黑绿黑绿,显得极为消瘦。大风吹得树“沙啦沙啦”,雨点子被风吹得漫天乱飞。
我从雨里奔回来,透过老院半敞开的门瞧见姥姥套着一件蓝棉衣正在收撂在院里金黄的长葫芦。大舅把屋里所有窗子都关了起来。棚下的灶火上煮着大豆,电锅里蒸着花卷。两只小猫蜷缩在棉椅上,蜷缩成一个圆。我套了一件厚裤子,一件厚外套,去老院里找丢丢。小家伙伸着懒腰从库房里出来,挺会找地方。睡眼惺忪的丢丢被我抱回新院棚底下,给了些大豆和苞米吃完,它也卧成一小团。正说着姥爷该是没带衣服,冷得很,姥爷骑个小红车已经到家门口了,大喝一声,神秘兮兮地掏出来一根煮熟的甜苞米。
后来风小下来,雨淅淅沥沥下起来,空气里尽是凉凉的清新气息。这不停歇的雨,叫人无法到处跑。我只是站着瞧,我想到,儿时的我极其喜爱下雨天,大晴天里忽然下起过**的无处躲,每每通过观察天山阴没阴得看不见判断是否来雨时的兴奋,满院子乱跑着淋雨的快乐。那时候小孩间有一首童谣,“雨,雨,大大下,蒸哈嘀馍馍车轱辘大!”一淋雨,哪怕只是些小雨点,孩子们也都会边跳边喊着,激动得不得了。那时候我没有出过戈壁滩,我也不知道诗和远方,我一心恋着天山下的小村庄,我一心恋着我的家乡,那时候的快乐很纯粹。
平常九点还能看看夕阳、云朵,今天外面黑乎乎。已经下了三个小时的雨,现时还在下个不停。屋子里,一家子人坐着,看着没信号的电视,谁也没什么有趣的话题可说。“今个下咧我们地上嘀菜又能救哈咧,菜又活来咧。”只有姥爷说了这么一句。2022.0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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