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风阁在杨柳乡百里之外的地方，饶是骷髅形态的余殃，也赶了一个时辰的路。

余殃和流云脚步慢了下来，远远便看到耸峙于湖边的怀风阁。

她拂开前挡的树枝，恢弘壮丽的云中阁楼映入眼帘。

此地远离人烟，整个怀风阁占地辽阔，近约百亩，依山傍水。

虽已深夜，但也能想象到晴天之下的浮岚暖翠。

仿若世外桃源中的修仙门派。

然而这只是太衍仙宗八峰之一——玉阙峰名下的一处分堂。

眼前的景观华美得让余殃虚起了眼睛，她带着一丝嫉妒道：“宋琅月居然就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吗？那她赔我点灵丹妙药不就洒洒水吗？”

流云却道：“我白天去探查情况，听人们说，怀风阁是太衍宗在各地的分堂之一。近日阁中来了位作风异常跋扈的少阁主，因为在仙宗犯了错，才被贬到这儿来思过了。”

“……你是说，这里相当于她的小黑屋？！”她磨了磨牙，狠狠道，“但她也没有诚心悔改啊，既是偷人骨头，又是擅闯民梦的，看来还得我帮她长点教训啊。”

被镇压经年后的流云还是第一次参与重大行动，它跃跃欲试道：“少主！你有什么计划？我们待会儿要把这怀风阁统统烧掉吗！”它呲出尖锐的狐狸牙，流露一丝复仇的快意。

余殃奇怪地看了它一眼。

“为什么要烧掉？”她向前一步，叉腰欣赏着这片建筑群，“这里做我的首个领地，勉强合格！”

流云惊讶道：“少主想占领此地？”

骷髅脑袋点点头：“以此为根据地，发展我的势力，你说如何？”

流云看到少主的蓬勃野心，一边感到欣慰，一边不免担心：“可是要怎么占领呢？若只是放火，任它绵延火势即可，反而好办。要是占领，岂不是要把里面所有太衍中人统统灭口，再招兵买马，栽培我们的人？这好像得从长计议啊……”

“我没打算现在就开启占领行动呢。”她挥了挥手。

“不过，为什么要灭口？”她有丝不解，“擒贼先擒王，把那宋琅月挟住，她的手下看到自己的首领竟如此羸弱，不就会顺势归附于我吗？”

“……”

“你那个震惊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不应该这样吗？”

余殃从前在各个领地势力间混迹，深知实力与胆色是最强有力的通行书，而收服的手下不管表现得有多忠诚，实际上全是墙头草，谁强便会依附于谁。

她被手下出卖，甚至倒戈过许多次，是以多年来深谙其道。

余殃见流云一副愕然的表情，仿佛自己说了什么离谱的话，恼道：“头目都被打趴下了，你别告诉我，她们还要忠心耿耿替她报仇，然后延续头目势力？图什么？还不如趁乱捞点值钱的逃走，然后自立门户呢。”

“少主……”流云欲言又止，“但，我不就是这样吗……”

“……”余殃一下闭嘴了。

怪不得她越说越真情实感，原来是不小心把内心的话吐露出来了。

她咳了一声，干笑道：“对啊，流云是有情有义之狐，所以绝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但这不只是因为情义，这天下的各方势力之间，盘根错节。能入道之人，本就属于凤毛麟角。一旦入了门派和势力，被其束缚，亦被滋养，与其牵连一生。”

流云看着月光下的怀风阁，像在说修士的平生，也像在说自己。

“少主，因为你自小便在魔茧中，不与外界接触，所以不懂这些人情世态，这很正常。以后流云会慢慢告诉你，让你熟悉世间万物的！”

流云的语气十分真挚，听得余殃有些缄默。而后回避它的对视，装作不在意道：“这样啊，那我以后得跟你好好学喽。”

“嗯嗯！”它小心翼翼提建议。“不然少主还是先想想，我们怎么偷到药吧？疗愈你的灵台才是当前要事，夺骨之仇，日后再报！”

“你说得对。”余殃点点头。

“少主说宋琅月入过你的梦，还带你来过这里，你还记得里面的路线方位吗？”它化作薄薄一片黑影，贴到地面上，“如果还有印象，请告诉流云，流云帮少主去取药。”

余殃眼神复杂地看着它：“你不怕被她们逮到？你可是那叶青萍的重点看管对象啊。”

“没关系啊，这只是流云的一片尾影，我只可惜无法帮助少主更多。”流云认真道，“只要少主可以修复灵台，便能催动息壤，届时把我的骸骨带回魔族故土就好了。”

“……只是偷个东西，你这么悲壮干什么？”余殃翻了个白眼，随后深吐一口气，她“咔哒咔哒”地扭动肩膀，身上的骨骼便一块块卸落下来，“哗啦”拼接成一条骨蛇，向着怀风阁的方向，和流云并肩滑行。

远处的后院门口，有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凭借气息，并未察觉到二人带有威胁。而其中一人，余殃看着分外眼熟。

她便借着沿路草丛，滑行靠近。走近一看，竟是吴善她爹，吴仲生。

他一天不在家，怎么跑这儿了？

只见他面前的男子身穿和叶青萍她们相似的衣服，应是怀风阁的人。

吴仲生对他点头哈腰，二人交易了某样东西，便作揖道别。

随后吴仲生紧张地东张西望，见无人看见，便蹑手蹑脚地离开了。远处的树林隐约传来马匹的嘶鸣声。

应是有马车在外等他。

余殃眼瞧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便叫流云跟上去，看他在捣什么鬼。

流云却犹豫道：“那少主，你可不能一个人潜进去啊！”

“怕什么？灵台炸毁都灭不掉我，偷个东西算什么？再说了，我大方方走进去也未尝不可。”

“毕竟，是她邀请的我。”余殃轻笑道。

-

怀风阁。

一间华贵厢房的外间，传出吴应雪轻轻的翻书声。

幽微烛火旁，陈旧的书皮上写着“开灵之法”四个大字。

这是她陪宋琅月去黑市时，在某个小摊上悄悄买下的。

虽然看上去便是旁门左道的骗子书，但她依然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如饥似渴的研读。

这一切都是为了半月后的擢选。

虽然她此前早已将各个大能的论法心得背得滚瓜烂熟，但距离践行还差了一座大山。

而怀风阁此次擢选，并非是选手脚麻利的仆役，而是要选出仙侍，可前往太衍仙宗，日后也有机会真正地入学。

既要慧根，也要资质。

怎会要一个纸上谈兵的普通人？

但她即使知道最终结果，也不愿意放弃。

这将是她入太衍的唯一机会。

因为仙侍擢选比太衍的点灵招生条件放宽一些。

她从记事起就聪敏好学，即使吴父因为次子亡故，无心教导她，她也会偷溜到私塾外，窃听学识。

母亲对她也有许多期待。

然而四年前，她在点灵日被仙人宣告毫无资质时，娘亲骄傲的表情瞬间冻住，逐渐变得灰暗落寞，与她相视苦笑。

吴应雪不禁咬住下唇，她不甘心！

凭什么要靠所谓灵根将她盖棺而论！

凭什么皇天最负苦心人！

凭什么只有天才能落座修道！

她的拳头紧攥，手中的书页被揪成一团。

前些天，吴善被仙人选上的喜讯传来时，她耳朵嗡响，整个人浑身僵直，恍若被重击。

报信的乡亲满身喜气地告诉她，待吴善登上仙途，她也不必在此为奴作仆，而是可以凭借仙人阿姐的身份过上好日子了！

从无半点疏漏的吴家三姑娘忘记礼数，直接转身回房，对身后乡亲的呼喊置之不理。

随后在被窝里压抑着声音痛哭。

又凭什么……我不是天才……

她总是挺直的肩膀此时也无力耸下，向旁边的烛火一般，微微颤抖。

半晌后，一只修长的手掌搭上她的肩膀，温润亲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应雪，你累了吗？去歇息吧，我这两天身体感觉好了很多，你不用照应我了。”

她立马将眼中的潮热憋了回去，垂下头恭敬道：“多谢少宗主体恤，但这是应雪的职责所在。我方才只是走了神，去洗把脸方可醒神。”

宋琅月也不拆穿她的脆弱，只笑着点头，道：“去吧。”

吴应雪逃一般的低头快步出了房门。

“嗒。”

她走后，桌上的烛火也正好油尽灯枯。

只剩月光透过窗棂，斜打在桌上。

冷风拂过，皱页轻翻。

书皮在月光下泛着黛色。

宋琅月拿起那本被吴应雪匆匆遗落的骗子书，踱步到月光下，轻声念着它的书名和作者：“开灵之法……伏吟太祖亲纂？”

而“伏吟太祖”和之间“亲纂”还有几个不起眼的蝇头小楷：之亲传徒孙。

“亲传徒孙？”

她轻笑一声，仿佛对其内容颇感兴趣。

所以倚靠在窗前，一页一页地翻。

吴应雪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后，回来便看到宋琅月正拿着那本书看得认真。

顿时尴尬至极。

“少宗主，只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偏门闲书，我拿来打发时间而已。”

“无碍，我只是看着新奇有趣。”宋琅月将书还给她，“你回屋歇息吧，我想自己打会儿坐。”

话及此，她也不便再打扰，便行个礼退下。

宋琅月却突然说道：“应雪，你很想去太衍吗？”

吴应雪的动作一顿，随后点点头：“我想修道。”

“修道也并非只能去宗门。”月色下，她的皮肤莹白得近乎透明，彷如要与月光化为一体，随风而去，“自鸿蒙始开，便有万千道法。天下之浩瀚，从不囿于一家之言。”

吴应雪怔愣住，只觉得她的躯壳近在眼前，心神却远在天边，仿佛隔了许多看不透的迷雾。

少宗主真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若非有青萍尊者肯定，她们真的会觉得少宗主被夺舍了。

吴应雪走后，宋琅月踱入庭中，仰头看那月光。

郎月既出，众星伏隐。

伏吟太祖……

她不要的称呼，不代表别人可以随便摘取。

会是谁在顶着她的名号招摇撞骗呢？

“看看！是不是那里！”

“嘘！小点声，别打扰少阁主歇息！”

旁边的连廊忽而灯火闪烁，人声纷乱，似乎出了什么事。

伏吟感到一丝熟悉的气息正在渐近，她眼神一怔，嘴角忽而露出一丝笑意。

“你果然来了。”

终于可以都用真名称呼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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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怀风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