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月宫一众小仙娥行色匆匆，桂树抖落些许桂花，下起了一阵花雨。

“素玉，快些下来。”一仙子仰头，“误了时辰你可担待得起？”

素玉坐在花枝上，跃下高耸繁茂的桂树，笑道，“今日不该我去，姐姐忘了吗？”

月宫每日轮班，今日不该她去，也就上树闲了一会，遇着拈华不免起了逗弄的心思。

拈华历劫飞升，分派到月宫里掌管月盈，说来她比素玉大了几百岁，平日总关照着她。素玉在月宫也算得上是个名人，月桂树生下的小仙子。

实乃前所未闻。

“不同你说了，我先去了，待到我回来再寻你。”拈华快步追上前头的仙娥，素玉目送她离开。

“你可听说了？”手捧蟠桃的仙子，低声同身边的人说话。

另一人低眉道，“是出了偷蟠桃的小贼？”

“可不，听闻王母娘娘派了人搜宫。”起头的仙子左顾右盼，“都做了神仙，手脚还如此不干净，是怎么过的池镜台的。”

素玉散漫地伏在树枝上，将两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池镜台乃成仙之人走的，凡人得道，死后飞升，淌过池镜台才算真正入了仙籍。

仙界说小话的人不在少数，素玉记得她刚百岁时便被月宫里的人说了个遍。

毕竟，很少有仙子生来就成仙。

嫦娥听闻此事后罚了不少的仙娥，一时之间，许多仙娥也不再同素玉来往，拈华则自始至终未说过一句话，只做好每日的事。

月宫幽幽清风拂过，摇落桂花一阵阵，桂香扑鼻，素玉白纱青衣恍若落叶飘下，外头说话的仙娥加快了步伐，等到素玉出去时，已经没了踪影。

天上一天，凡间一年，方才两人说起凡间的事，素玉心念一动，那人间是怎样的，月宫的三百年，从殿门前的地砖到月桂树下的青草，她都数了无数遍。

每每有仙娥谈及凡间事，素玉一句话也说不上，就连拈华也会说她无趣。

记得有一日，素玉问：“人间哪里好？”

拈华眸光一亮，仿佛再见到了彻夜长明的灯火，不绝于耳的叫卖声，“好，是极好的。”她拉过素玉的手，幻化出一座座的殿宇阁楼，“你瞧这是皇宫，巍峨庄严，再看这是青山阔野，悠远遂静。”

素玉瞥见她眼底的留恋，惑道，“姐姐喜欢人间，为何要成仙？”若不成仙，即可堕入轮回道，这仙界也不是不讲理的，又怎会强人所难。

白雾在拈华的指尖消散，所幻化的殿宇阁楼尽数消失。

“皆是浮云虚妄。”拈华叹道，“人间虽好，人心却难测。”

素玉似懂非懂地点头，脑海中回忆着拈华所幻化的宫殿。

成仙之人的品行自是不必说的，因历经世事，看破世事，心中所有的七情六欲皆已淡薄，自然不再会像做人时那般瞻前顾后，往往以平常心对待。

素玉关了殿门，正欲离去时，跌跌撞撞跑来一个仙娥，两耳雪白绒绒，双眸灵动圆润。

“素玉仙子，今日丹却仙子外出，忘了找人替，整个月宫，只有你和丹却仙子是掌管月辉。”来人是月宫中的掌事，玉兔。

素玉蹙眉问道，“宫主可知道？”

替丹却换一天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她答应了拈华，要等她回来。

“宫主今日应邀与王母娘娘去了蟠桃园，现下只有素玉仙子你去了，何况又快十五，这离不开仙子的呀。”玉兔苦闷道，“素玉仙子若是不去，宫主与王母娘娘降罪下来，凡人告状该如何是好？”

圆月不亮，告的就是嫦娥，追责下来第一时间也是拿嫦娥问罪。

“我去去就回。”素玉忙道，“且等我一会。”

玉兔点头如捣蒜，像是见着了救星，目送着素玉回屋。

“素玉仙子可得快些，迟了就来不及了。”

素玉手持一仙杖，闻言，只觉怪异，往日玉兔从未催过人，常常侍奉在嫦娥身侧，今日急得像是灾祸临头。

“宫主何时归？”素玉跟在她身后，走得越发的慢。

玉兔双耳一动，一边耳朵忽地短了一截，“宫主，宫主，晚些时候的就回来了。”

素玉见她耳朵奇怪，“丹却仙子今日为何外出？她不知今日该她吗？”

“烦死了烦死了！”玉兔捂着耳朵，扒拉着不听话的耳朵。

素玉一惊。

眼看着玉兔的耳朵变成了狐耳，“嫦娥我不知道在哪里，但仙子你，马上就不在这里了。”它狰狞着兽脸，一双狐狸眼，死死盯着素玉。

“跟我来吧，跟我来吧。”

狐狸眼焕发着诡异的紫光，只在片刻之间，素玉无法再掌控身体。

“不怪我，不怪我，王母娘娘肯定会原谅你的。”狐狸引着素玉往一处僻静地去。

素玉身不由己，听着狐狸嘀咕的声音，拧紧了眉头。

她跟着狐狸来了一处园林，仙气缭绕，果香四溢。

这香味是——蟠桃！

它带着她来了蟠桃园，这地方未经王母许可，擅自入内视作偷盗。

仙人偷盗轻则罚几年修为，重则剥去仙籍贬入凡间做畜牲。

狐狸一路牵她而来，路上竟一个仙子没遇见，想来是它钻研的小路。

“素玉仙子，便委屈你帮我受着，我若是被发现定要被罚出仙界，你生来就是仙子，嫦娥宫主定会为你求情。”狐狸泪眼婆娑，垂泪之态让人生怜。

不愧是狐狸。

素玉道：“今日你若放了我，我替你去求情，你做错了事，便要受罚，如今你绑我，私掳仙子，你可知罪，莫说你还偷了蟠桃。”

狐狸一听，羞恼不已，它知这两罪足以让它无缘仙途，比起来，倒不如承认了偷蟠桃。

“你真愿意替我求情？”狐狸疑道，素玉名声在外，月桂树下的仙子，生来成仙岂懂得这些。

它偷了一次蟠桃，涨了百年修为，如此好事。

狐狸眼狡黠一转，“那蟠桃吃了涨百年修为，素玉仙子可要尝尝？”

“不尝，我不食言，快些放了我。”素玉挣不开狐狸的仙索。

一只狐狸有仙索，随意进出各宫，有些机灵，可惜没用在正道。

“素玉仙子，你虽这样说，难保日后不会揭发我。”它白尾一扫，卷落树枝上摇摇欲坠的蟠桃，“仙子吃了我才信。”

“荒唐！”素玉柳眉倒竖，“蟠桃乃王母娘娘所有，赏赐众仙岂有私拿之理。”

此狐不懂变通，还当她面摘下蟠桃。

“仙子不吃，我便不会放你走，待到有人来蟠桃园抓我时，仙子就算能言善辩，也难辞其咎！”狐狸将蟠桃喂到素玉嘴边。

“仙子擅离职守，丹却仙子今日留了信让我交给你，今夜月辉无人掌控，仙子难道不也会受罚吗？”

一道白雾划过，狐爪上赫然显现丹却手书，如此一来，她若不及时回月宫也会受罚，更何况眼下，她还在蟠桃园。

素玉抿唇，鼻尖一动，嗅到了蟠桃的清香，真要吃上一口着实可涨百年修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