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庄是江南的茶商世家,世代种植、经销茶叶,尤其是以龙井最为出名,传到现任庄主叶青魁已经是第四代了。在叶青魁父亲叶冕任庄主之时,还得到过一件莫大的殊荣,就是至今还挂在山庄大厅里的那块牌匾,上面写着“天下第一茶庄”六个赤金大字,这块牌匾乃先帝所赐。此后,叶家庄不仅在江南赫赫有名,在全国也响当当了。
叶家庄在叶青魁手里,这些年发展得颇为迅速,除了袭呈祖辈留下来的基业和负责对朝廷进贡上等龙井茶,生意还做到了塞外,每年,庄里都会派一批人到塞外销售茶叶,然后把所获钱财物品带回庄里。
这一日是清明节,叶浩南从外面回来,身上的衣物透着一股湿气,阴冷微寒。早上的细雨虽在中午的时候就停了,可是空气中还是弥漫着重重的雾气,十丈之外已看不清景致了,而且越到傍晚的时候越重。
“大少爷和林伯回来啦!”家丁小甲道,接过叶浩南和他身后的林管家手中的雨伞,跟着走进院里。
叶浩南边走边说道:“今日是清明,该准备的爆竹、花灯和祭祀用的物品都准备好了吗?”
小甲道:“大少爷请放心,都准备好了。”
叶家虽是商贾之族,在江南也算得上是名门大户,对于这样的礼节仪式颇为重视,庄里有供奉历代祖先牌位的祠堂。除此以外,叶浩南的母亲,即叶青魁的发妻在十年前便已过世,家中唯一的女儿叶弯弯也在上年因病去世,二九芳龄,正是待字闺中出嫁的时候。叶青魁为女儿的病故着实伤心了好久。所以,在清明这一天,整个叶家庄异常凝重。尤其是庄主叶青魁,平日里对待子女、亲朋好友,甚至下人都极是温和,但每逢清明、妻女忌日,就会变得沉默严肃。庄里的人想这定是庄主由于思念死去妻女的缘故。
叶浩南先是来到立在左院的祠堂,父亲叶青魁和二弟叶浩远早已等在了那里,旁边有四个身穿墨绿短衫的小厮恭恭敬敬地站着伺候。
“父亲,孩儿回来了。”叶浩南踏入祠堂门槛。
“那现在开始吧。”叶青魁道。转身面对放在供案上的各列牌位,接过仆人递过来的一束香,跪在蒲团上,身后叶浩南和叶浩成也跟着父亲做着同样的动作。叶家庄家业甚大,可是门丁却并不旺盛,叶青魁这一脉只有二子一女,且他们叶家祖籍并不在杭州,而是金陵,迁到杭州的只有他们这一房,是以每逢清明中秋元宵等节日,左不过是三四人在祠堂内祭拜。
“列祖列宗在上,叶家庄第四代孙儿青魁和两个孩子给列祖列宗叩拜,请求祖宗保佑叶家庄世世昌盛,保佑叶家上下平平安安,保佑浩远能学有所成,两年之后高中。”说完,面对牌位叩了三次头,站起身把手里的香插到前面供案上的香炉之中。
祭拜完了之后,偌大的叶家庄就父子三人围坐成一桌吃上一顿晚饭,平日里这样的时刻并不多,叶浩南经常外出谈生意或是到茶农那里视察情况,鲜少能与父亲弟弟一起吃饭。倒是叶浩远平时不用做事,只要念好书即可。
叶家世代经商,但是叶青魁认为“士农工商”等级鲜明,要想成为真正的名门望族,就必要出个“士官”才行,因此选择让叶浩南继承山庄的茶叶生意,让叶浩远努力读书以备将来考取功名,光耀门楣。只是到了后来,叶青魁越发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或许是错误的,老大叶浩南稳重踏实,做什么事情都妥妥帖帖,而次子叶浩远则生性顽劣,之前不知气跑了多少先生,最后叶青魁言辞厉绝地说非读好不可,否则就将他赶出叶家庄,这个小儿子才安稳了不少,也不再捉弄请来的先生。
吃过饭之后,叶青魁把叶浩南叫到书房。
“今日你出去可有什么收获?”
“孩儿此番出去,把上一个月那些茶庄所欠的款项都追了回来,可是,”叶浩南站在叶青魁的书桌前,说道,“有三家茶庄的老板说从下半年开始将不与叶家庄合作了。”
“不与叶家庄做买卖了?你知道原因吗?”叶青魁稍稍坐直了身体,眉头微皱。
“若是一家也就算了,可是三家茶庄同时提出,孩儿也觉得有点蹊跷,派人仔细打听了才知他们打算与荣菊堂合作,说他们商量的价格比我们定的要低一成。”
“荣菊堂?张吉泰把荣菊堂发展得很快啊,本来我也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没想到竟抢上叶家庄的生意了!”
“父亲,要不我们也把价格压低一点,我总觉得荣菊堂这次的举动只是一个前兆,接下来还有行动。”
“你料得是没错,可是叶家庄对于茶叶的销售价格一直以来都是如此,遇上灾荒收成不好或是茶叶供应太足,才会变动价格,眼下收成正常,若是变动价格定会引来诸多反应,毕竟这江南大部分的茶庄茶铺都与我们有生意往来。”
“可是……”
“还是先静观其变吧!你先派林福去各家茶庄探探,再派人注意荣菊堂的动向。还有,这清明一到,龙井的收成之日也就到了,明前的龙井都已经收的差不多了,雨后还有一波,这两天你到梅家坞上茶农们那儿去看看。”
“知道了,父亲。没事的话孩儿先出去了。”
叶青魁点点头。
叶浩南一出书房的门,穿过长廊,走到后院中的小池。叶家庄处在余杭之地,是典型的江南园林,庄里楼台水榭,假石假山。
丫鬟们正在池子里放花灯,一盏一盏地放入池中,池子里顿时星星点点,花灯忽明忽暗,小池上好似长了许多莲花。叶浩远也混在丫鬟们中间,放了好几盏花灯,每放一盏,都要双手合十,许下心愿。
“二弟。”叶浩南叫道。
“大哥,你从父亲书房出来了!”叶浩远听到哥哥叫唤,忙起身过去。
“我刚才看见你好像是在许愿,这清明节的你许什么愿?”叶浩南问道。
“大哥,人许了愿是不能说的,不然就不灵了。”叶浩远说道,他比叶浩南小了七岁,平日里一副顽劣不可教导的样子,可是叶浩南总觉得越来越看不透他这个弟弟了。
书房里,叶浩南出去之后,叶青魁就一直坐在书桌前,桌上点了一盏灯笼,光线不亮。荣菊堂的事情,他是有所预料的,当年叶家和张家在茶叶生意上一直有矛盾,在这江南,甚至在全国,叶家庄都可以说是老大,荣菊堂在上一辈——张吉泰的父亲张征手里开始没落,没想到在他手里却又壮大了起来。
叶青魁盯着桌上的灯笼,恍惚中陷入了沉思。
忽然,书房的门开了,一股冷风灌了进来,那风似有灵性,直冲着书桌的方向而来,桌上的灯烛被风吹灭。整间屋子霎时擦黑一片。叶青魁睁开眼睛,只觉屋子里很暗,伸手不见五指,心里不免有些惊悚。他站起身到书架旁的木格子里找火折子,等找到之后,刚要把灯笼重新点亮,忽然又有一阵风灌了进来。叶青魁前去把书房的门关上,转过身,发现房中有一道黑影闪过,最后定在了面前。
屋子里没有光亮,今晚无星无月,即使屋外挂有灯笼,可是照到屋子里已是十分昏暗。叶青魁定睛一看眼前的影子——是个人影,看不清脸,只能看到一身的黑色,头上带着一个斗篷,将脸压得很低,连眼睛都是在斗篷底下。
“叶庄主——”黑衣人开口道,声音沙哑低沉,是个男音。
叶青魁的双脚像是用浆糊固定了一般,不能移动半步,心提到了嗓子眼处,可就是发不出声音,唯一能动的就是垂下的双臂双手,却是在发抖。
“叶庄主。”黑衣人再一次叫他。
“不知阁下是……是谁?深夜……深夜到访……有何贵干?”叶青魁用尽全身的力气和胆量,说出这断断续续的这两句话。
“呵呵——”黑夜人的笑声比他的说话声更加凄凉恐怖,沙哑得让人误以为那不是笑声,而是阎罗王的哭声,“叶庄主不必如此害怕,在下此次前来只为一件事。”
“什么……什么事情?”
“杀了你。”此话一出,黑衣人便没等叶青魁反应,一道寒光在他面前划过,鲜血猛溅,还不幸毁了书房墙壁上的一幅字画。叶青魁的身子顷刻倒地,连说话的能力都没有了,手指曲动了几下,就再也不动了。
黑衣人蹲下人,确定已无气息,便飞身从窗户离去。
叶青魁的尸体是在戌时一刻被发现的,当时家丁正好看到庄里有一人影,跑过去一看又没有了。那家丁把事情告诉了林管家。
林管家问道:“你是在哪里看到那人影的?”
“就在后院里,离庄主的书房不远。”
“看到的就只是人影吗?有没有其他样貌上的?”
“小的只看到那人是个身材矮小之人,至于样貌,全然没有看清,小的以为是庄里的人,便喊了一声,那人闻声就立马跑了,似乎会武功,我看到他是飞出去的。”
“赶快四处找找,发现可疑人物立刻来报。我去庄主书房看看。”
林管家来到书房门前,发现书房里面是暗的,以为叶青魁回卧房歇息去了,可是伺候叶青魁的家丁小李告诉他说庄主进了书房就没再出来过,更没回卧房。
林管家上前敲了两下门,“庄主,庄主,我是林福,您在里面吗?”
又敲了好几下,里面也没反应,但是今日晚上庄里出了事情,就不得不惊扰庄主了。门没有被拴上,林管家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后面跟着小李。
一进门,林伯就被什么给绊了一下,低头仔细一瞧,林管家和小李都惊叫了起来:“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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