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欢来不及思考拉开车门就上了车。

车门一关就上了锁，还等她没坐稳车子就已经启动滑了出去。

“我们的家乡啊-啊-啊——！家乡的那条河～又大～又宽广哟——！！！”

因为突然起步的惯性，何欢控制不住向前栽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平复的心跳被迫和的士车里播放的乡村爱情摇篮曲的节拍混合在了一起。

何欢爬起来坐好，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看向窗外，刀疤脸追出了巷口，正凶狠地四处巡视着。

“师傅，人已经接到了，麻烦您，就和之前说的一样，我们去6号线暮书林站地铁3号口。”

身旁响起熟悉的清冷嗓音，何欢这才发现自己旁边还坐了一个人————陶玉。

两人早就认识，同属于禾大哲学系106班，是同班同学，只是…………不熟。

“呼——！！！”何欢看见她就恼火，她还没那么快忘记之前这家伙丢下她一个人跑了。

动作真快，连假发都摘了，还卸了妆……

切，京剧变脸啊！

灰色的连帽卫衣拉链拉到了顶，冷着脸的陶玉一头乱糟糟的短发，脸上比之前多了一副厚重的黑色框架眼镜。

一整套的换装让她和刚刚看起来判若两人。

“呵！”何欢偏头打量着她，看着她白皙清瘦的下颌，古怪地笑了一声，阴阳怪气意有所指地问道：

“这就是你说的兼职？”

非常显然，那些人首要的矛头明显是对准陶玉的，她只是被无辜牵连了……其实，也并不算是无辜。

何欢摸着左侧暗袋里的钞票和那沉甸甸的硬疙瘩。

也算是有点收获。

陶玉没有理会何欢的质问，闭上了眼，靠在后座一言不发。

果然是个怪人！

何欢也没想着自讨没趣，看着了一会窗外。

车窗外的树影飞快地向后退去，的士车从市区最繁华的街道开出来，逐渐驶向郊区，路上的车逐渐变的少了起来。

看着空落落的大马路，何欢突然想到什么，坐直了身体有些紧张起来，语气冷硬地问道：

“这个点了，地铁早就关门了。”

到底是要去哪里？

陶玉的身体完全靠在座椅上，头偏向车窗的那侧，一动不动。

该不会？暴毙了？！

何欢把屁股往陶玉的方向挪了挪，右手撑在座椅上，身体慢慢凑过去，左手伸出食指准备往陶玉的鼻尖下凑。

陶玉的眼睛毫无征兆地骤然睁开，紧抿着的嘴唇开合着轻轻吐出两个字：“滚开。”

“我去！”

活的！

何欢被吓了一跳，一下子就缩着身子，弹退到自己原来的位置时还不小心撞到了头，又觉得自己不该如此露怯，凶巴巴地开口：

“怎么！关心一下都不让啊！”

陶玉听见这话倒是转头看了何欢一眼，又很快收回眼神。

“啊！不是，你总得告诉我，这是在往那去吧！”

见陶玉又恢复那一副对人爱搭不理的样子，何欢有些无奈了，她把目光转向前面的司机。

这位放着乡村土歌的司机是个看起来年纪有些大的中年男人，他丝毫没有理会后排的动静，全程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只顾把车开的飞快。

得，今天晚上她怕是要被人给卖了。

在一处河道旁，车停了，却没有熄火。

何欢震惊地看着陶玉从卫衣左边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叠厚厚的钞票递给了驾驶位的司机，司机数了数，转过头眼睛看向了何欢，说：

“两个人，数不够。”

妈蛋！那一叠钞票目测快有三十几张了！还不够！

这是！遇到黑车了！！

何欢一激动就要说话，被陶玉一把按住了，何欢接收到了来自陶玉那边看过来的警告的眼神。

只见陶玉对着黑车司机说道：“你来迟了。”

司机听罢，对着两人摆了摆手。

陶玉拉开车门下了车，何欢也赶紧跟了下去。

车门关闭的声音一响，的士车立即绝尘而去。

清凉带着土腥味儿的风从幽暗的水面方向吹来，河道旁种了一整排的榕树，数米长的气生根从枝桠垂下。

在这个夏季末尾充满凉意的夜晚，何欢缩了缩脖子，她跟着陶玉沿着河道走了一段路，不远处还真有个地铁站。

“都说了，地铁站已经不运营了……”

何欢站在6号线暮书林站地铁3号口前看着紧闭的入口，深感无奈。

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凌晨3点，离地铁站营运还有三个小时。

烦死了，难道要她在这站着等三小时。

“陶玉。”

“陶玉？”

周边是诡异的寂静，何欢猛然回过头，这才发现陶玉已经走出了老远。

“陶玉！”

何欢尖叫大喊。

陶玉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继续自顾自地往前走去，径直走上了跨过河道的人行桥，周围一个鬼影都没有，何欢有些害怕地赶紧跟了上去。

“你为什么不等我？”

“我们要去哪里？”

“诶？原来你有这么高吗？”

“你有多高啊？175cm？”

“这街上都没有人的，你不怕吗？”

……

何欢一路跟在陶玉的身后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陶玉听得心里有些烦，也没理会何欢，迈开长腿面无表情地走着，默默地加快了速度。

在橘黄色的路灯下，两个人一前一后在无人的街道上走着。

突然，耳边聒噪的声音消失了。

陶玉有些稀奇地回过头，看到地上一团东西。

落在后面的何欢蹲下了。

陶玉盯着她看了一会，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走了过去。

安静的街道上，小声的抽气声显得十分的明显。

陶玉在何欢的面前站定，保持沉默。

眼前出现了一双洗的发白的帆布鞋，何欢慢慢抬起头，在何欢的视角里陶玉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之前在七拐八拐的破巷子里跑了那么久，又走了这么久的路……

“我脚疼……”何欢仰着脸，瘪着嘴角，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晶莹的水光。

一副可怜样，虽然……但也真的很漂亮。

陶玉盯着她看了一会，最终还是朝着她伸出了手。

什么味道？

还挺香的。

何欢鼻尖轻轻地耸动着，她如愿攀上了陶玉的脖颈，用手胡乱擦了擦脸上的的泪水，在陶玉看不到的位置，悄悄勾起了嘴角。

……

陶玉背着何欢又往前走了差不多十几分钟，终于到了城际铁路的站口。

到了站口，陶玉毫不犹豫地立即松开了手。

“……嗯？！！”趴在别人背上睡得香甜的何欢被人放下来时，腿软的几乎站不住。

陶玉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托了一把，这才没让何欢摔个狗吃屎。

睡懵了的何欢站在原地看着陶玉往站台里面走的背影，猛然一下子就清醒了，抬头看清楚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嗯？城际铁路是什么时候开通的？

何欢急匆匆地跟上去，陶玉已经在售票口买票了。

“对，和前面那个人一样，去A市。”

有些犯困的售票员看着玻璃窗前何欢卡顿了好几秒，看着她露出了古怪的表情，接过了她的身份证。

在看什么？

何欢有些莫名其妙。

等何欢找到陶玉，陶玉已经在候车室找了个空椅子坐下了，脑袋上多了一顶黑色的鸭舌帽。

何欢莫名放下心来，也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离陶玉只有两个位置的距离，她打着精神抬头看着不断滚动的大屏幕。

二十分钟后就有一趟去往A市的城轨。

闲着也是闲着，何欢一只手揉着酸痛的小腿肚，另一只手滑开手机，点击文档，找到了一份花名册。

哲学系106班学生名单。

何欢的手指不断地，上滑，翻找，在看到一个名字时停下了。

陶玉，19岁，173cm，父母双亡，贫困生。

因为班级事务身为学习委员的何欢时不时要记录名册，对她还是有些印象的。

性格古怪，也没见过有谁和她走的近，之前还流传过一些不太好的传闻，总之是个不太好接触的边缘人。

生活在A市的学生会跑到这么远的B市酒吧兼职……

穿着暴露坐人大腿上……

啧，这种兼职！

不过，平时没看出来，陶玉长得这么的妖……

何欢歪头朝陶玉的方向看了一眼，心思活络起来。

野火酒吧那些保安的反应来看，显然是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那么轻车熟路的逃跑路线，还有那个司机……

陶玉那时的表情，她和司机肯定是认识的。

如果不是黑车，那么，那些钱……分赃！！！

绝对是事先踩点了！

咝！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这么有趣呢！

“请C1407的旅客前往站台候车……”广播开始反复播放到站提示音打断了何欢的思路。

一直闭眼假寐的陶玉站了起来，朝着站台的入口走去。

何欢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何欢的位置和陶玉在同一个车厢，不过并不在一起。

凌晨4点，车上人不多，位置并没有坐满。

陶玉旁边的位置是空的，何欢在列车员查完票后，蹬蹬蹬跑到了陶玉旁边的位置坐下。

陶玉看她坐过来也没什么反应，直到何欢把头凑到了陶玉的肩膀上。

一双眼睛错愕地看着何欢。

“别动！你不让我靠，我就要大叫了。”何欢小声地威胁着人，还得寸进尺地抱住了陶玉的胳膊。

不习惯和人身体接触的陶玉肩膀僵硬着，拉低了帽檐。

一个小时的车程很快过去。

车到站了。

A市是终点站，列车员开始提醒乘客下车。

陶玉哗的一下站起来，快速地向外走去。

“……呃。”何欢捂着脸站起来，她刚刚突然站起来的陶玉撞了一下。

何欢揉着眼睛，踉踉跄跄地追上陶玉对她说道：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你得送我回去。”

陶玉停下了，看着她幽幽地说道：“你觉得我是好人？”

当然不觉得！不过，原来这人会说句子啊，还以为只会两三个字往外蹦呢。

除了一开始蹲在围墙上说的那一句，这已经是目前为止陶玉和她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了。

“你当然是好人，同学之间，应该要团结友爱，互帮互助才对。”何欢对着陶玉努力笑的亲和。

只是她不知道自己脸上因为之前的手扶了墙壁又擦汗，早就成了大花脸了。

这会儿的笑容多少有点诡异。

“……”陶玉看了一会，无情地拒绝：

“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