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睦将茶盏递到她手中:“素姑娘,她是因何故逝世,那只月宫白狐……”
素琪接过,却刻意打断了何睦的话:“说好了你授我医术,怎么成了我给你讲故事。何睦你帮我与容老先生打个招呼,最多三日我便启程去江州。”
素琪看着何睦渐渐凝重的面容,别过眼,开始盯着那汁色清澈的洞天贡茶。
不知过去了多久,何睦的声音就像红线殿中的那缕紫檀香,悄悄传入她的心中,小心翼翼:“你真的不疼吗?”
她端着茶盏没有接他的话,只是埋头安静的喝着茶,茶香味醇。
三日后的马车上,素琪侧身躺在车厢里,看着端坐闭目的何睦,扯了扯他的衣袖:“何睦,不躺会儿?”
何睦闻言睁眼,看她满脸疲惫,便握住了她的手腕按柔内关:“你睡吧,待午时我再唤你。”
素琪没再坚持,闭目睡了过去。
“素姑娘,素姑娘……”她似乎睡的很浅,他唤了她便醒了。
素琪坐起身,看着马车木几上多出的琉璃梳子与发带,朦胧的目光中泛起了笑意:“你是我师父,素姑娘素姑娘的算怎么回事,唤我素琪。”
他愣在那里半晌没有说话。
素琪将那琉璃梳子递到他面前:“师父帮徒弟梳发,不为过吧!”
何睦接过梳子,一根发带挽着她的青丝。
“你看上去似乎很虚弱。”
“嗯,我知道,你也不用担心,等我帮他们青城山查清了那件事就好了。”
素琪推开何睦握上她腕脉的手,“你是诊不出来的,药石无医。”
他将一盏清粥递给素琪:“他们为何要你来查?”
“因为我给他们的绿带翠凤蝶在江州一带消失,所以哪里一定发生了些青城山解决不了的事情。所以何睦你还是睡会吧,我们不能停,晚些换马继续走。”
素琪胃口实在不好,一盏清粥勉强咽了半盏便放在了一旁。
她靠坐在马车内,看着睡去的何睦,挑开车窗上的纱帘,一只凤蝶飞入车内停在她的指尖。
“落月神族,”凤蝶飞出车厢,她轻哼一声垂下纱帘,“腐朽。”
看着街市上来往的人群,她似是看到了什么,忍着脚踝上的疼痛挪至门前:“容公子,停一下。”
那驾着马车的白衣少年拉了马缰回头,很是不耐烦:“做什么!我堂堂青城七剑容行容林轩给你们赶马车,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素琪回眸,看何睦并没有被吵醒,才轻声与容行道:“小声点,我看到那边有卖糖油果子,你帮我买一串好吗?”
“不去不去,女人就是麻烦,明明一个时辰前才吃过!”
素琪抿了抿唇,回头看了看缠着纱布的脚踝:“那你能借我些银子吗?”
容行解了腰间荷包扔给素琪,偏过头没再说话。
双脚沾地,便是一阵钻心的疼,她心里早将青城山的那对父子骂了千百遍,面上却还不动声色的走向那卖糖油果子的店铺。
不多时,便拿着一串糖油果子走了回来,却没进车厢,而是侧坐在容行身旁。马车使向前方,容行问她:“你不进去?”
“流血了。”说完便埋头认真的吃起她的糖油果子。
天边朱霞烂漫,一轮弯月在空中若隐若现。
处理好伤口,何睦取手绢拭去她唇角油汁:“以后不要再吃这些油腻的东西了,至少伤好前不要吃。伤了经脉就要止动静养,不要轻易走动,明白吗?”
素琪悄悄的一点头,也不知转过身的何睦有没有看见,或者有没有感觉到。
江州,
“师弟,师弟。”马车还未停稳便听着车外容行的声音接连传来。
素琪看着窗外的一群白衣少年,面上不由得浮上笑意。
青城山的一群小朋友。
“才结痂不久,现在还不能走动呀!”
“那你说怎么办?”
他沉思了很久仿佛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我背你可好?”
“随你,只是得先去个地方。”
婉君阁,那红衣女子持着团扇依在门沿:“等你许久了。”
她迈步,何睦却紧握住了她手腕,素琪轻轻抚上:“没事的。”
闺房中,叶蓁蓁将乘着小米粥的琉璃盏递至素琪手中:“月老那老家伙终于有机会孝敬孝敬他的东家了!这粥里参了天宫的仙草汁液。”
素琪接过,她又岂会不知,叶蓁蓁是看到她爬在何睦背上的那一幕在打趣她,但她笑不出来,便什么没说吃的很认真。
直到见底她才放下琉璃盏拭了唇,握住了叶蓁蓁的手:“蓁蓁,我不知你为何要帮他,但落月神族不是他能动的。他若就此收手,我便不登庐山。”
窗外风铃声清脆。
她迈出婉君阁,唇角溢出鲜血,她就知道,青城山上那对父子哪里是查不清楚,明明就是查的太清楚。他们现在要的不过是一个万全之策,既能让那人的罪行大白于天下,又不牵连与她交好的蓁蓁。
所以他们的万全之策便是将难题扔给她。
接过何睦递来的丝绢,拭了血迹,她朝那座容府走去。
容行打开大门,却是迎来了素琪的一个耳光。
他被打的面颊通红,下意识运转灵力拔剑朝素琪而去,却忘了她因那红痕的封印,而没有了一丝神力。
好在那剑,被另一把幽蓝的剑挡了下来。
“神识化剑,怪不得是你。”素琪被灵力震的倒退数步,“真是,憋屈!”
她转身离去。
天色渐晚,街道上的行人越来越少,素琪望着腕上的桃枝红痕,在路边一间再普通不过馄饨摊里,要了一碗馄饨,吃的很认真。
忽然,一株山草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远志,味苦,性温,无毒,养心安神。”
她的眼角泛起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你跟来做什么!”
“我不来,你今日这碗馄饨谁来买。”
她没再回容府,而是与何睦上了一间客栈。
镜前,他抚着她的青丝,用的依旧是那柄琉璃梳子:“抱歉,连累你了!”
“无事,你都不介意我还有什么好委屈的。只是何睦,我们明日恐怕要去庐山作回客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打了草惊了蛇。不过这样也好,我倒是很想看看能让蓁蓁如此执着的人,究竟是何模样。”她抬眸望向镜中的自己,“或者说,那个被落月氏遗弃的孩子是何模样。”
“何睦,你怕黑吗?去了那可就见不到一丝阳光了。”
次日,庐山上,素琪靠在何睦怀里,密室中漆黑一片。
感觉到她身子在抖,何睦染烧神识在指尖升起一团焰火。
眼前出现一抹光芒,素琪无奈的笑道:“对不起,身处黑暗便爱胡思乱想,你的神识很强大,可再强大的神识照你这么耗费,也该尽了。”
素琪捂住他的手消了那团幽蓝的焰火:“何睦,你别怕,蓁蓁不会将我们如何的。还有,我想睡会儿。”
当沉静了十二个时辰的门被打开时,素琪被惊醒身子不由得一抖。
何睦轻轻拍着她的背:“别怕。”
“蓁蓁,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交代。”她撑起身子望向密室门前的红衣女子,许是长时间处于黑暗,忽然见到阳光,她的意识有些恍惚。
“没什么好交代的,不过是桃花林中,□□情。”
她只留下了一句话,鲜红的衣裳便被黑暗代替。
落月灭族之日,素琪就站在一旁,眼睁着那个男人的剑刺穿蓝畅的心脏,救不了也不想救。
“进来了呀!”看着围攻而上的仙门百家,他满面阴笑。
素琪依着何睦站在庐山大林峰上,直面那个魔君养子落月弃婴:“仙剑有灵,你在落月神族的地域里,将动静闹的这般大,不会还以为能不惊动仙门百家吧!”
“他们来了又如何不过是再添几抹血色。”话音刚落,他便看到了素琪一声不吭的将一根银针刺入何睦的眉心,千万把幽蓝的剑便从他的体内涌出。
“神识化剑,”他惊愕,但只是一瞬间,随后便再次笑了起来,“素琪你还真是狠的下心呀!”
他开始蓄力一点一点只待时机成熟,喷涌而出。
忽然,一阵刀刃穿心的剧痛麻木了全身,他呆愣在原地满脸的不可至信,这场景竟是如此熟悉。
他看不到自己的面容,所以他不知道他此时的表情与蓝畅死时有多么相似。
他只知道他爱她信她将他的背后交给了她,而她却将刀刺入了他的心脏。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叶蓁蓁,讽刺吗?”
刀尖上的血滴落大地,宛若枝头盛放的灼灼桃花。
据一些参与此事的仙门弟子说,那日庐山的天很白他的血很红,落月的山地上明明一片尸骸,阴冷渗人,他们却看到天空中泛出了淡淡的桃花色,使得此情此景哀婉动人,不知是晚霞的斜照还是上天的叹息。
而他们不说的是,那一夜他与她相遇在婉君阁后的桃林,一个交付了身与心,一个交付了仅剩的温柔与所以的信任。
桃林晚霞斜照,枝叶婆娑曼妙。
还有他们不知道的,数百年过去,在那些参与此事的人皆作古归西后,在那个四月芳菲尽数凋零的夜晚,庐山上以他鲜血所践之地为中心,方圆十里,遍处绽放着灼灼桃花。
后有人在此处建立寺庙题为大林寺,诗人白居易曾在此寻春作诗。
诗曰: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多年以后,当素琪与蓁蓁坐在某座山间小屋的屋顶上,回想起今日场景时,蓁蓁沉默了好久终是对月一声长叹:“他恨遗弃他的落月神族,恨将他踩在尘埃里的世人,弑兄杀父灭人满族,牵连无辜丧尽天良,他名中带乐字中有仁,天低下却没有他没做过的坏事。”
“可他从来没有负过我,我是最不该杀他的人,却还是杀了他。”
她感叹了很多,却也有很多无心感叹。譬如,曾经长江南岸的鱼米之乡因为没了落月神族的力量庇佑,而今已渐渐退变成了沙漠;譬如,曾经国土富饶的江南大国,竟已被世人称之为魔界荒墓;再譬如,曾经勤政爱民,以仁居心以义行事的建文皇帝,早成了天下人口中祸乱的放纵者。
他死后,素琪腕间的红痕逐渐消失,素琪取下何睦眉心处的银针,将昏睡过去的他环在了怀里:“累坏了吧,抱歉,利用了你。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红线殿,相思阁,一缕檀香缓缓升起。
小舟在荷花间荡漾,不时有蜻蜓飞过。
“姐姐这是算好了吗。”
“望兰,这世间没有那么多的巧合,却也没有那么多算计。其实,素琪当年真的很被动,最后也不过是想将动静闹到玄女殿,若不是叶姑娘……”
“若是我那个好母亲,他怕是要落得个魂飞魄散。”
荷殛伏在舟沿,抚着那株覆上了寒冰的白荷:“回去吧,趁还未伤及沿岸百姓。”
湖水渐渐覆上了一层冰,戏水的鱼儿在冰中再无生机。
何睦起身牵起了荷殛的手:“好,下次我再带你来。”
都说莫道来日方长,因为这世间的分离都是人走茶凉。
他一句下次,便是隔了不知多少岁月。
红线殿,
“说好了会再带她去看荷花的,可湖水都成了大陆,也没能带她去。”
燃了檀香,素琪在茶几前切上了一杯洞天贡茶:“她现在有天诺啦,你该好好想想我。”
“是呀!望兰这个小没良心,世风日下。”
“她字都是你起的,以后慢慢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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