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教主略抬眉眼：“师妹，你的为人我清楚，你不害我，我已经感激不尽。”

娰玄：……

骂谁呢他？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什么主意。”通天教主随手执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棋子落下的一瞬四周金光一现。

“师妹的法术玄妙至极，每每观之都不免让人惊叹。”通天教主环视一圈，赞叹道。

神仙们境界高未必术法就厉害，尤其是灵气稀薄后的仙界，成佛成神都靠机缘，撞到了好时候，一头野猪都可以直接升天做神仙。就是成了神后，修的不是玄门道术也是沙门佛法，这两教本为一家，都曾受教于天道鸿钧老师，玄门又以炼丹练气用器法门流传最广，漫天神仙，除了他那些常年冷眼旁观的弟子还会些阵法外，其他会的大多是一个路数。

他这个师妹却不一样，她乃天地之精神，阴阳之灵气感应大道所化，为大道之女，精神所到之处，万物可感，灵气遍及之地，神无所不通，会一些大道给的神通，圣人也未必能够参透。

就譬如此时这个棋阵，黑白棋落子就如画地为牢，两人都已在阵中，而这个阵，以他圣人威力，竟也不能硬破，阵法虽小，空间却是无限的，他用精神一探，看不到边界，只能感受到浩瀚无垠的深空。

“一些小花招而已。”娰玄舒了一口气，“师兄，在此阵中，可遮掩天机。”

没人知道他们在这里说了什么，道祖也不会知道。

娰玄此前规规矩矩跪坐着，这下倒是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她往那边靠了靠，歪着腰将手臂亲昵地搭在通天教主肩上，对方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师兄……”

“别来这一套。”通天教主毫不留情道，却也没有将娰玄推开。

娰玄暗中翻了个白眼，又挪过去一些，双手环绕住他的脖颈，一双眸子如一池秋水。

“师兄，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总不能还在生我的气，当年封神我何曾害过你，我只给大天尊出了主意要他找你们三兄弟签封神榜，身死者上榜，仅此而已。师兄你并非不知道封神意味着什么，仙佛修灵气，但世间的灵气终究是有限的，若是不予以约束，仙人有超越凡人，篡改天地的力量，便会吃人，会杀生，会将天上地下搅得天翻地覆，导致生灵涂炭。”

“你我都是先天神仙，历经过数次大劫，亲眼见过多少上古大神追求长生不老，最后却身死道消，圣人虽说与天地同寿，但要是天地没有了，圣人一样有消亡的那一天。既然有了凡人所不能有的力量，就得顺应天地之间的规则，承担责任。凡人是灵气之根，人族兴盛，神族才会永存。”

“想要人族千秋万代繁衍下去，万族必须合而为一，这里头要说谁是最难受的，也应当是我才对，天命玄鸟，降而生商，是我让玄鸟孕化殷商，我比你们这些圣人都盼着他王朝永驻。可是殷商存世两百多年，以人祭为乐，王室公然杀祭，徒剥人牲，以血食祭天……”

“这些道理你都是懂的，要怪就怪你自己纵容弟子，毫不施以约束，差点坏了我的大事……”

“好了好了，我都没说几句，你倒好，反过来倒打一耙。”通天教主皱着眉，有些无奈，“下去，这叫人看见了像什么话。”

“你要是不帮忙，我就不下去，再说也没有别人看见。”

“那你就这样挂着好了。”

“师兄！”娰玄恼怒起来，“你怎么这样？咱们之间也算是合修的道侣，凡间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怎么一点恩情都不顾？”

“师妹你一心朝着天庭上使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咱们之间那点恩情。”通天教主不搭理她的胡搅蛮缠，捻着棋子思忖，总觉得下哪里都差了一步，迟迟落不下第二子，“幸而大道没有要你杀夫证道，不然我早是你剑下亡魂了。”

“......咱们已有百年未见，你就非要和我吵架？”

“师妹啊——”通天教主无可奈何放下棋子，“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想算计我大师兄，让他把手下的地盘都让出来。我能看出来的事，大师兄能看不出来？他可不像二师兄那样没脑子。”

“天庭做官的都是我们三兄弟的弟子，现在我与二师兄退居幕后，他们多半听从大师兄的差遣，你跟大师兄斗，于你又有什么好处？嗯？”

他垂眸，施施然道：“你与大天尊要我玄门将地盘让给沙门，我只能告诉你，这不可能。哪怕我们兄弟之间有龃龉，我也不会帮着沙门来对付师兄。”

“你念着兄弟，人家未必念着你。”姒玄看他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出来，“你忘了是怎么被你那两个兄弟坑害的？师父传授你诛仙阵，非四圣不可破，你两个兄弟却联合沙门一起凑了四位圣人，破你杀阵，夺你诛仙四剑，逼你摆下万仙阵，差点招致天罚。就是圣人也不能坏了大道的规矩，如果不是我跪求阿父，你能只在紫霄宫轻轻松松关上五百年？”

“我就和你直说了。”姒玄重新端坐好，一头珠翠步摇微颤，她双手交握，手掌向上，金光自她手中蔓延，灵气四溢，一本书卷自棋盘上空显现，纸页上又漂浮着一座高山，“灵气供养神灵是有定数的，你两位师兄多年来放纵手下下界为妖，侵吞灵气，围困灵山，实在是嚣张。如此这般，这天上的神仙，也做得都不安心了，都想着下界当妖怪，毕竟做妖就可以吃人，吃了人就不再受限于天庭给他发放的那小部分灵气，甚至可以突破境界，脱离神位。”

“大师兄的确是个聪明人，他做这些事自己不直接插手，也就不沾惹因果，所以大道拿他无可奈何。我的道就是完成大道所不能完成的事，就如师兄你说的，天庭做官的神仙都是玄门弟子，权力为玄门把持，那也无妨，扶持沙门便是，用沙门的兴盛来灭你玄门的气焰。”

姒玄一挥指，那本书上的图画就如走马灯一样闪过，四大部洲千山万水皆一一呈现。

通天教主目光轻轻落在她身上，似听非听，似看非看：“师妹。”他长眉轻挑，目光冷冽，“贪欲无穷无尽，权力一旦得到，就再也放不下，焉知沙门不是第二个玄门？”

“故而要请师兄出马。”姒玄空首拜道，“一寸长，一寸消，沙门既然大兴，截教沉寂多时，也到了该复立的时候了。”

“罢了，这天上地下，因果自有其定数。沙门，玄门……不过是棋局中的两子。”通天教主扬了扬衣袖，“师妹是想要我收天命做徒弟？”

“教习一二罢了。”姒玄见他终于松动，忍不住笑道，“沙门要弘扬佛法，清扫大师兄在西牛贺洲的地盘，那如来说不定还要和未来、过去两位佛祖好好掰一掰手腕，我天庭则要人祭天、拜天，要尘世再无大妖吃人，要漫天灵气皆自轮回之道供予天界。如此大的一盘棋，岂是一人能下完的。”

“沙门已安排好佛祖二弟子金蝉子转世投胎，十世轮回直到彻底洗去佛骨，西行传经。天庭怎可落于沙门之后？这只猴子，天生地养，根骨清正，是个好苗子，将它好好教导，西行路上替我们扫平坎坷，岂不美哉？那西牛贺洲的妖怪是什么来头师兄你不是不知道，若是猴子学艺不精，怎么会是他们的对手？几位圣人里，也就师兄的弟子是有大本事的。”

“师妹自己怎么不教那只猴子？”通天教主反问。

“我又不是圣人。”姒玄说得理直气壮，“我若是教它，是要沾染因果的，师兄，你也舍不得叫我在受罪吧。”

“大道是你阿父，你是他孕育的，他怎么会舍得罚你？”

“大道无情。”姒玄说，“无情并非断绝情爱，而是视天下苍生为刍狗，万物平等，我也不能例外，师兄，你就帮帮我，我知道你一定会帮我的——”姒玄搂住他的手臂摇了起来。

通天教主状似无奈叹了一口气，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清浅如风拂竹叶，“好了好了，答应你就是了。”

“师兄出马，必定马到成功。”姒玄毫不心虚地拍起了马屁。

虽然谄媚，但话是没错的。

三清前头两位师兄都不练体，只修境界和法术，法术这个东西玄而又玄，身为天道门下弟子，到了他们这个程度，没有谁法术是比别人差个好几分的，多少都有自己一套看家本领。大师兄和二师兄教徒弟也沿袭了他们的修炼之道，给法宝教术法，就是不锻体炼器。那些神仙没了宝物，大多还真不是凡界大妖们的对手。

沙门就更加，接引准提两位师兄因佛法成圣，门下燃灯、如来、弥勒三位佛祖里，除了如来是有大本事的，其余两位不过尔尔，就说这位如来，还和师兄有着分不开的关系——

封神之后，师兄的大弟子多宝道人皈依沙门，修得正果，是为多宝佛，多宝佛轮回入灭后，舍利与凡人释迦牟尼合二为一，自此两佛并立，是为如来佛祖。

佛道本为一家，这也是姒玄为什么非要拽着师兄不放的原因。

祖师爷出马，沙门就是要放纵，又能放纵到哪里去呢？

师兄是她的道侣，截教又已经不成气数，在姒玄看来，这道势力，算是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里，现在就差将这颗棋下到正正好的位置上。

天命人太软弱不行，太不服管教也不行，姒玄这样想。

最好是要一个能跟杨戬那样能打的猴子，可以叛逆一些，但又不能完全不敬天，这猴子既不能完全为沙门所控制，亦不能全为玄门所有，说得再阴暗一些，就是大天尊，也不是不需要制衡。

姒玄只奉行大道之命，天帝是大道的代言人，谁坐上天帝的位置，于她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女主的原型为九天玄女，关于其出身引用：《古文龙虎经注疏·卷上》：玄女演其序章注：玄女乃天地之精神，阴阳之灵气。神无所不通，形无所不类。知万物之情，晓众变之状。为道敖之主也。玄女亦上古神仙，为众真之长。

以及，如来佛祖是《西游记》中的原创人物，其原型为释迦摩尼佛。

在《封神演义》中，通天教主的大弟子名为多宝道人，原著中不敌老子，被老子用风火蒲团制服，押送至玄都桃园。此后七十七回的评诗提到“多宝西方拜释迦”，因此许多人认为多宝道人后来就是西方教里的多宝佛，又因为多宝佛也称多宝如来，所以许多洪荒流小说都认为多宝道人=如来。

但事实上多宝佛和释迦摩尼佛是两尊佛，关于两位佛祖的关系，见【法华经】第四卷宝塔品第十一，翻译过来就是说在释迦牟尼佛于灵鹫山说法华经时，地中突然涌出一座宝塔，而多宝如来在宝塔中出现，赞叹释尊。 多宝如来就住在塔里面，当出现的时候，多宝如来就让出一边的法座，释迦牟尼佛进入多宝塔里面跟多宝如来坐在一起，平起平起，两佛并立。

考虑《封神演义》这本书成书晚于《西游记》，且文中大量情节设定参考了《西游记》，有理由认为其创作者许仲琳在创作多宝道人这个人物的时候，就是往如来佛上靠的，否则不会有如此多的巧合，那么在这里就沿用了这个设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