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素心头一颤,担心小雨出事,她看了眼地上的女子,流了很多血,也懒得管了。飞身而起,循着声音寻去。
小雨边扯着嗓子喊,用力拍打着门窗,她被锁在一处柴房内。
天素落下,四下无人。她拿针开了锁,将小雨带出去。
牡丹阁后停着许多车马,不远处,凤箫声动,歌舞喧哗。
这是一处暗娼园子,夜晚恩客络绎。天素截了匹树上拴着的马,让小雨去驿站通知江家兄弟。她飞身而起,向园子中寻去。
暗处跟着的少年向男子道:“主人,这里就舍了么?”
“你以为不舍就保得住?眼下江皓辰醒了,他们之前没走的,也走不了。懒得管了,反正又不是我的人,走吧。”黑衣面具带着少年离去,他喃喃道:“眼下不是时候,你的身手与她差太远了。”
少年没回答,跟着男子消失在黑夜中。
天素这几个月并没闲着,先前流民中便传有女子失踪,后来江皓辰中毒,她还没来得及查。虽有流民报官说人口失踪,却得到一个回原籍报官拿了文牒方可来此查的答复。
当时大雪天气,流民们自身难保,此事也只是抱怨了几句,最后不了了之。后来小雨听小雪说,看见同行的几个年轻姑娘被数十个莽汉掳走。
当时天素每日给江皓辰配药后,便会带着江峰或江岚出来暗查,最后查到这牡丹阁。
人口失踪,江峰说确实需要回原籍查,若是异地走失,需要两地官府出具咨文,方可着手查。河南一带流民暴乱,如何查呢?江皓辰是钦差,手中有大印,有查案之权,奈何昏阙之中,他们不可僭越。
江家两兄弟告诉她,这些年天下虽总体太平,然天灾**不断。于是,拐卖人口之事便大行其道,地方上又相互推诿,久而久之,被拐卖的女子生了孩子,不得不接受现状。
人间多的是光照不到的黑暗。回想起父亲给她取名的初衷,便是希望她和李珺珵两个携手,肃清宇内,共建盛世。
牡丹阁关暗器重重,天素身手好,热闹的园子无人发现她的踪迹。
不多时,暗处的她便看到临安县知县在阁楼中,怀中玩弄着一个幼女,幼女似在抽泣,胖知县身边还有四五个女子伺候。
天素拳头紧握,稍稍靠近,心头猛然一沉,那幼女不是旁人,正是小雪。
她拿出银针,数针齐发,将房中数十盏灯火熄灭,倏然将那胖知县怀中的人抢走。
整个牡丹楼一阵惊遑,到处都在吆喝:“有鬼啊,有鬼啊……”
人落在牡丹阁后街,天素将外衫脱下递给抽泣的小雪,小雪见是天素,抱着她不放手,哭得天昏地暗。
“小冰呢?”
“弟弟被卖给一个男的……那男的说要带到东瀛去……好好调教,是个练武的料……我看着他们上了一个大船,好大好大的船,最后消失在海上……”小雪泣不成声,抓着天素的胳膊,像抓着救命的稻草。
“你是什么时候被抓来这里的?”天素想抬手安抚她,手指却被她紧紧勒住。
“一个多月……她们一直逼着我接客……我因跟小雨姐姐学了些身手……逃了几次,都被抓回来……”她将鼻涕胡乱擦了,继续抓着天素。
天素心底怒火中烧,忽见胖县官东窜西逃,躲进轿子。
她脚不点地,飞身上前,取绳索勒住那胖知县。
“来人啊,有人劫持朝廷命官啦。”胖知县大喊,周围有兵器撞击的声音,顷刻静默。
江家兄弟带着杭州府兵迅速过来围住,小雨赶过来,小雪忙跑过来抱着小雨。
江峰将胖知县捆着,带人进去拿人。
小雨过来见天素锁骨处一朵梅花,惊讶道:“姐姐,你……”
她伸手触摸那朵梅花,是刺青。姐姐被抓去几个时辰,到底经历了什么?小雨一脸惊恐。
“怎么了。”天素语气淡淡。
小雨从荷包中拿出一面小铜镜递给天素,天素眉头紧蹙,眼眶泛红。这几个时辰,她处于昏迷之中,醒来已是夜间。
“姐姐,都是我不好……”小雨是自责的语气,眼含泪花。姐姐这般姿容,八成是被人轻薄了去。想着想着,她竟抽抽搭搭地哭起来。“都是我不好……”
“先回驿站。”天素沉声道,忍着心头苦涩,袖中指甲却陷入掌心。
驿馆中的江皓辰在看卷宗,见外头声响,抬眸看着窗外。
驿丞过来作揖道:“启奏大人,人已经拿住了。”
天素跳下马,小雨将小雪放在一旁,押回的胖县官人已晕过去。
江峰一脸嫌弃,将胖知县踢醒,道:“给这个家伙活命的机会偏不要。”
胖知县形容猥琐,衣衫下身已打湿。
驿丞扶江皓辰出来,胖知县一见站在灯火下的江皓辰,翻了个白眼,再度晕过去。
在贪官污吏眼中,江皓辰是比阎王爷还恐惧的存在。
等胖知县醒来,已是翌日辰时。他人已在杭州府衙中,江皓辰与知府同坐主位。
胖知县浑身发抖,旁边一同跪着的,还有悦来酒楼的老板黑雕,牡丹阁阁主张文峰。
身后还跪着十几个莽汉和老鸨,以及哭哭啼啼的众多女子。
先前天素便与江家两兄弟查到一些,江皓辰一直昏迷着,没法调动杭州的兵力,奈何不了这些人。这些人知道钦差来了,逃了一批,这些地头蛇不愿意走的,也不信邪,不相信江皓辰能活过来。
天素和小雨站在一旁,小雨牵着面色苍白的小雪。看着姐姐锁骨处,红红的,昨夜姐姐一夜没睡,用药粉将那刺青洗去,还哭了许久,眼下眼睛还红肿着。
小雨心底难受,姐姐到底遭遇了什么,她不敢细问。
杭州知府龚国梁五十岁上下,身如松竹,敲了一声惊堂木,喝道:“钱东钱广进,你身为一地父母官,官商勾结,哄抬物价,虐待流民,故意散播病疫,你可知罪。”
胖知县名钱东,字广进,真是个好名字。他身上的肥肉一颤一颤,溺湿了裤子,道:“大……大人……明察秋毫,小人……为国效力,岂敢……岂敢……担此莫须有之罪。”
龚国梁喝道:“你还要狡辩?张文峰与黑雕他两个已经招了。”
牡丹阁阁主张文峰贼眉鼠眼,瞅了瞅天素,昨夜他就要逃了,竟然被她抓了回来。他知道藤原那厮就在暗处,却不出手帮他。他心中恼火万分,再看看江皓辰,千算万算,这个人竟然没死,他还是栽在江皓辰手上,他咬破压槽中的毒药,吞了下去,口中流出鲜血。
天素眼疾手快,立刻将他牙关撬开,丢了一粒药丸进去。
未过多久,几个白发老翁也拄着拐杖进来,小雨细看,是杭州的名医钱侨和另外几大名医。
钱侨径自跪下,道:“老朽不守医德,老朽有罪。”
身后的那几个老头,便是先前来救治江皓辰的两浙名医。
钱侨手中端着供词,伏跪在地。
钱东忽然放声大哭:“爷爷,孙儿对不起您。我招,我全都招了。是沈相指示的。”
旁边的黑雕忽然奋起,手中亮出匕首刺向钱东,天素身手极快,将人踢开。
天素喝道:“今日有我在,谁敢乱来?”
面纱下掩不住威严。
小雨很少见姐姐这么愤怒,大概是昨日确实经历了不好的事。
天素再懒得好言语了,冷声道:“你们不招也没关系,我有的是手段让你们说真话。”
黑雕眼神阴森,看着天素,冷笑道:“你等着,我们王终究有一天要杀了你的。”
“东瀛人?”天素冷冷看着黑雕。“带走骆冰的人与你是一伙的?”
“现在才知道有什么用,这天下,终将覆灭。你等着哈哈哈哈哈哈哈……”黑雕狂笑一声,轰然倒地。
钱侨忙上前把脉,已经绝气。
天素道:“这是东瀛忍术,此人是东瀛人。”
张文峰见黑雕已死,自己又没死成,只得一五一十招了,他们是二皇子的人,拐卖人口到东瀛陪练成杀手,再送回中原。先前大皇子就是这么做的。
给江皓辰下毒,也是沈相的意思。
张文峰还透露掳走天素的那个男子,叫藤原骏德,东瀛摄政王,是二皇子的人。今日将离开杭州回东瀛,正午时启航。
天素得知,飞身骑马追去,日头高悬,她远远瞧见钱塘江渡口,偌大的风帆鼓起,张扬入海。
天素打马疾驰,追至江边,船行得极快,须臾隐藏在海雾中,百尺艟艨楼船,倏然如拳如豆。
一旁的中年男子道:“主人,那女子追来了。”
“张文峰那种软骨头你还指望他守口如瓶。眼下,怕她连我的名字都知道了。”藤原手持折扇,目光落在江岸那麻衣如雪的人影上,他摇了两下扇子,叹息道:“可惜,这么好的人,终究还是错过了。下回来中原,须得换个名字才行。”
中年男子头顶梳着一缕头发,四周都剃干净,穿着短袖上襦,脚踏木屐。诧异看着男子,道:“主人是想让此女子为我们所用,将她掳回东瀛便是。”
“如此清傲的美人,真如梅花一样叫人喜欢。你知道的,我最喜欢梅花的。”藤原淡淡一笑。
中年男子不解,他家主人只好男风,从不近女色。他看了眼一旁的少年,便是主人养的娈童,少年竟也无丝毫嫉妒之心,木讷地看着远处的白衣人。
隔着海雾,什么也看不清。白衣与白色的海雾混成一片,似要汇入梦境。
“若不是想着她还戴着孝,我定然也不会只是留下刺青,你知道的,你主人我,至今还守身如玉,可可的老天送来这样一个人。如此清雅,如此聪明。”藤原缓缓摇着手中折扇,嘴角浅浅勾起,“贪狼,那画的碎片呢?”
“收在紫檀盒子里了。”
“走,陪我去补画。”
中年男子浓眉深蹙,他家主人素来好娈童,整个东瀛都知道,任那夕樱如何投怀送抱玉体横陈,他都没正眼看一回。任那牡丹娇艳欲滴姿态万方,在主人面前尽态极妍,主人都不为所动。在主人眼里,女人为虫豸,为蚊蚋,是天地间最污秽之物,只堪被人践踏。
难不成眼下竟看上那女子了?
天下尤物,还有过于牡丹者么?
中年人摇摇头,跟着入内。
天素在钱塘江边静默良久,黄昏时才回驿馆。
驿馆中小雪还在哭泣,在哀求江皓辰收留她,说她对江皓辰一见倾心,此生非他不嫁。
小雨在外间不停劝慰,天素回来,她都不知。
天素静坐在房中,看锁骨处的红印,再涂些药膏,伤痕便能好全。她昨天毁那刺青时,才发现梅花上刺着一个人影。
摊开手掌,指甲将手心刺出了红印,她虽能确定自己未被侵犯,却不能忍受那人在自己身上留下刺青。她深深蹙眉,懊恼万分,眼泪簌簌落下。
“姐姐,我都快被小雪烦死了……”小雨见房中有灯火,抱怨着进来,见天素落泪,立即捂嘴噤声。
天素抹去眼泪,眼睛还红红的。
小雨知道,姐姐最爱干净。
“姐姐。”小雨默默走过来,将天素抱住,也跟着哭起来,“都怪我。”
“不是你的错,是我大意了。”天素声音有些颤抖,她道:“我没事,那人并未动我。”
“真的么?”小雨眼睛一亮,将眼泪擦去。
“嗯。”天素鼻尖微红,强忍着喉间苦涩。
“姐,若是我再遇见那人,一定将他碎尸万段。”她握着拳头。
天素擦去她的眼泪。
“姐姐,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没准那人把你骗来杭州,就是为了掳走你。还借弟弟的名义,实在可恶。”小雨咬牙切齿,骂道:“我诅咒他这一辈子不被人爱,断子绝孙。”
天素面上满是愁容,这个人为何敢以天朗的事来诱她,莫非……
她拍桌起身,神色愠怒。
“姐姐,怎么了?”
“或许天朗真在那人手中。”
“啊……”小雨眼睛轱辘转,“也不是没这个可能,小雪说小冰被带到东瀛去将会被训练成杀手。”
天素眉头深蹙,没有回答。
小雨问:“姐姐,那我们要去东瀛么?”
“语言不通,眼下去也无济于事。”天素恢复了些冷静。
小雨知道姐姐没受伤害,心里的阴云一下子就散了,她道:“姐姐聪明,这个难不倒姐姐。”
“再说吧。”
“大人,求你收留我吧,我什么都会做,端茶倒水洗衣做饭我都可以。”小雪哭诉的声音充斥在整个驿馆上空,她今日大概重复了这话有八千遍。
一个九岁的小女孩,着实让众人刮目相看。江皓辰长得跟神仙似的,哪个女子看了都想嫁,小雪就看了一眼就缠上了,小雨有些不服气,道:“姐姐,我出去把她送走。”
“她这两日心绪不太稳定,得人看着,你先去劝她睡下吧。”
小雨长叹一声,出去又劝了半个时辰,最后大概是那小雪哭累了,才消停。
翌日一大早,小雪便守在江皓辰客房门口,江皓辰五更天便起来了,去了杭州府。
不过五日,杭州流民失踪案、哄抬药价案、散播病疫案均已查清,一干人等均缉拿归案。
小雨每每看到江皓辰,眼睛里恨不得冒星星。一见到缠着江皓辰的小雪,她都不耐烦了。
江皓辰身体还未好全,加之一直想着明月成亲的事,忧心忡忡,已无往日的严肃,清隽的面容上多了一层温润,看上去不那么拒人千里。
小雪跪在江皓辰身边道:“大人,让我留下来伺候大人吧,端茶倒水都可以,只要让我留在大人身边就好。”
天素过来,跪着小雪收敛了些微,她似乎有些怕天素。
江皓辰看着天素,天素道:“大人着人将她送回扬州她舅舅身边去。”
小雪即哭泣不止,哽咽道:“大人定然是嫌弃我身体不干净。呜呜呜呜……”
先前在虞家旧宅流民安置处,小雨倒没看出小雪有这样死缠烂打的功夫,若不是看她身世可怜,她都想直接赶走她。江大人是天上璀璨的明星,哪里容得她这般言语纠缠。
小雨扯着小雪出去,小雪像狗皮膏药贴在地上,手扣着地板缝,怎么也不走。
小雨力气大,将她整个人提起来,扛到外面去,训斥道:“我念你喊了一声姐姐的份上,一直关照你,先前身上的盘缠散尽让你去找亲戚。我想着你要找到你舅舅,我还替你高兴。你经历了这样的事,我和姐姐也生怕你走不出阴影日日安慰你,结果你倒好,怎么惦记上了江大人。江大人那样的人物,是你能惦记的嘛?”
小雪声音尖细,哭诉道:“你们口口声声说为我好,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也喜欢江大人。我漂泊无依,如今也没了弟弟,我为什么不为自己找个靠山,如果你们救我,那就要对我负责到底。”
江岚一脸无语,还可以这样。
江峰额手,尴尬万分。
一哭二闹三上吊,小雪在烟花地待了一个多月,性情大变,张牙舞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只有江皓辰和天素两个云淡风轻。
天素道:“大人如天之星辰,众人仰望不及。”
“你与我之间需要相互吹嘘一番么?”江皓辰淡淡的。
“这孩子经历了这样的事,性情大变,可惜,我们出手得太晚了。”天素轻叹。
“我听钱老大夫说我身体的毒早就清干净了,你担心出意外,让我多沉睡了两个月。”江皓辰抬眸看着天素。
“我父亲便是死于此毒,最开始排毒时我也以为排尽,哪知翌日毒扩散,因此我不敢掉以轻心。听你这语气,倒是有些怪我医术不精的意思了。”
“我可不敢,毕竟你是我救命恩人。眼下我也准备回长安,长安那边的事,就交给我吧。”江皓辰神色凝重。
天素摇摇头。
江峰江岚一脸诧异,从未见过有人拒绝他家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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